果真是皇恩浩蕩,裴湛雙手恭謹接過這一卷明黃錦緞。親王,這些兄弟當中竟然是他頭一個被冊封,叫旁人看來,必然是皇恩浩蕩,兄友弟恭的和睦之象。此亂世之下,灃帝對他這個親兄弟越是大度恩寵,越是顯得渠王辜負皇恩,謀反實為大逆不道。
宣旨太監也是年紀上身的老人了,他面上堆著笑恭賀,「晏親王大喜了,皇上還在宮中等著王爺呢。」
早有人接過裴湛手中的聖旨,此刻他面上也無喜無悲,抿唇淡淡說道:「多謝徐公公。」
「王爺當真是要折煞奴才了,王爺真正該心存恩謝的是當今聖上。」這太監正灃帝身邊的首領太監,就連著蘇斥川當日也皆是由他一手提拔起來的,說話早已經錘煉的滴水不露。
裴湛轉過身去,綣花巧然笑著說道:「徐公公稍等,容我家王爺換身衣裳再隨公公一同入宮去。」
綣花在這一方面的事情,從來都做得十分得體,不卑不亢。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從王府一個默默無聞的丫頭成為了裴湛身邊第一得力的女侍。「徐公公隨奴婢進來歇一歇喝杯茶水。」
徐公公轉眼看了綣花一眼,點了點頭,帶了幾分讚賞似的說道:「果然也是靈力的。」說了他也不推辭,就跟著進去落了座。
過了大概兩盞茶的功夫,裴湛卻是換了一身親王品階的官服出來,雍容大度,更加襯得他眉眼間沉寂如水。
「王爺請吧。」徐公公起了身,彎著身子做了個請的姿勢來。
到了皇宮,灃帝是在御花園中的昭德亭中召見了裴湛的。
原本是四處通風的八角亭,如今已經是被人在四周都垂下幾層了琉璃羅紗。這樣稍稍擋住外頭的冷風,看外頭的精緻又能帶著些許模棱隱約的情致來。亭子中擺了幾盆荷花,瓷瓶中水微微升騰著白氣,遠遠看起來,這些都猶如是在天上瑤池剛採摘回來的仙物。幾個小太監蹲著身子,小心在伺弄,用小火爐烘著,唯恐這些受了凍都敗落了。
見了君臣之禮後,灃帝就稍顯幾分熱絡,親自拉著裴湛坐到了自己身邊的位子上。「謝恩的話就不必說這樣多了,朕與你是親兄弟,自然不光普通的君臣。」
裴湛默然不語,只是略微低了頭,聽著灃帝的感慨。
「前段日子因為太子的事情,九弟你受了許多委屈。」灃帝長嘆了一口氣,又伸出手在裴湛的肩膀的上拍了拍,「萬
幸的是那個混賬還知道悔改,還知道唸著你的好。」
「臣弟不敢居功。」裴湛搖了搖頭。
「朕知道你是個有本事的,這些年金吾衛的變化朕也瞧見了。自朕登基來的這幾年也從未虧待過你們這幾個弟兄,可裴渠這個賊子,竟然擁兵反朕!」後半句話鋒一轉,灃帝擱在桌上的那隻手重重的拍了一下,面上已經怒極。
週遭的奴才瑟瑟發抖,皆是停下了手中的活,伏低了身子跪著不敢出聲。
如此情境之下,灃帝其實就是將這番話特地說予他一人聽的。裴湛面上淡然,聲音沉沉的說道:「皇兄待臣弟極好,若有二心,天地可誅。」邊說著便是恭順的跪了下去。
灃帝眯著眼睛看裴湛跪著的後面,聽他說完了這一番惡毒的賭咒才緩緩一笑,「朕自然是信你的,你能為了承兒自請退去金吾衛統領一職,朕就知道你那些狼子野心的不同。」
「自古有了封地藩王就要離京,不過,朕倒想再留你在京都幾個月。」灃帝招了個小太監,重新換了一盞溫熱的茶水。
「皇上,平遠侯求見。」正當此時,八角亭外有太監捏著聲音稟告道。
灃帝沉了沉臉,沉思片刻才道:「傳他進來。」
裴湛見有人要來,自然是依循規矩告退。然而,灃帝卻是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聲音寬厚的說道:「不必避讓,你也留在這看著。」皇命難為,裴湛只能坐在了原地。
不多時,果然是見到了一個六十多周身富貴逼人的老者來,他一進了亭子就跪了下來,口中山呼萬歲。
「平遠侯許多都不曾進宮了。」
「老臣,老臣今日是舍了這臉面為小女之事來求皇上的。」那個頭髮花白,已經略顯富態的老者懇切的說道。
灃帝眼神一動,身邊的小太監就已經是心領神會去將平遠侯攙扶了起來。昔年平遠侯曾是先帝左膀右臂,在先帝駕崩後才漸漸退出了權利的中心,這兩年以老病為由,只安穩在家呆著。不過,到底是百年世家,與朝廷的聯繫還是千絲萬縷。
「皇上,老臣晚年得女,平日在家中就已經是驕縱得無法無天,如今……如何竟然做出了這話有辱門風的事情來了。」說道的此處,老侯爺竟然到拿了袖子在眼上拭了拭。
灃帝沉吟了一聲,想了想道,「可是叫安色?朕倒是有些印象,是個貪玩的性
子。」
「回皇上,小女正是叫安色。若單是貪玩,老臣如今也不會如此腆著老臉來求皇上了。」
裴湛已經是隱隱猜到這個老侯爺此番的進宮是何目的。然而,他不動聲色,只默默抿了口茶,垂眸聽這位老侯爺下面的話。
「這孽障……竟然是同人私定終身了。」
灃帝聽後哈哈笑了幾聲,「朕以為是多大的事情,既然安色喜歡,平遠侯你不如成全了她。」
老侯爺搖頭,「這個丫頭唯恐對方上門來求親老夫會嫌棄,就偷偷賣了她娘給她的幾處的莊子將這些銀子通通給了那人。」
「那人是誰?」灃帝也不是個痴傻的,喝了一口茶後,撿了要緊的問道。
「那人是原先都察院的監察御史,沈城。 」
灃帝擰了擰眉,目光陰鬱的掃過平遠侯的臉上,「是他……?」他暗中佈了多少密探在監視著朝中動向,安色與沈城兩人的交好原本也沒有刻意去遮掩,又如何會不知道?
「朕原本信他的為人正直才給了他監察御史一職,卻沒想到他卻也是個……」說著,灃帝失望的搖了搖頭。
老侯爺雖然富態,身子骨倒是靈活,急忙跪了下來,「皇上,老臣入宮就是為了陳述這件事情。外頭謠言的沈城家中那幾張大額銀票,其實……皆是臣女以嫁妝的交付與他的。日前,小女才在老臣面前的袒露此事,沈城如此遮掩不交代也只是為了替小女遮醜罷了。」
灃帝兩指捏在那茶盞上,靜靜看著他,忽然道:「來人,去將沈城帶來。」
沈城被人帶了過來後,灃帝又問道:「朕一直沒有問你,如今你可願意說明了那些銀票的來源?」
沈城深深磕了個頭,面色灰白,「臣並非不願告予皇上,只是……只是臣有難言之隱。」
「你若是當真說不出那些銀子的來由,朕也保不住你。你身為監察御史,自然是知道朝中官員收受賄賂的刑罰是什麼。」灃帝聲音略微沉了幾分,臉上一派肅然。
「抄家處斬,親眷流放。」這些刑罰他原本就已經是熟記在心,脫口就說了出來的。默了片刻,他還是聲音耿直的說道,「微臣無話可說。」
灃帝看他片刻,卻緩緩笑著起來,朝著老侯爺說道:「安色這丫頭是有眼光,竟然挑上了朕的身邊最青年才俊的左都御史。」
沈城抿著茶,聽了這話才不經意的瞥了一眼沈城,卻見他仍舊是挺著背筆直的跪在那兒,確實是十分沉得住氣。轉瞬間,他就已不再是身不正的貪官了。有一番好說辭,又有世家出面周旋,各方利益之下,竟是這樣輕巧的化解了沈城的困局。
「皇上?」沈城面上是一副錯愕不急的模樣,好似完全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一番變故一樣。
「朕都已經是知道你那些有銀票的來源了,怨不得你不肯據實交代。」
沈城卻為垂了頭,輕聲回道:「卿人名聲有關,臣下即便是萬死也不願……」
這又豈止是關乎一個女子的名聲?
「朕的左都使要娶平遠侯府的郡主,又豈能顯得寒磣?」灃帝有意給沈城臉面,立即又派人喊了國師選定了黃道吉日,又賞賜了兩千兩黃金。
先前幾乎已經淪落至谷底的沈城,此番又重新獲得了聖眷晉封左都御史,更是有皇帝親自為其和安色郡主的大婚擇了日子。
最後,灃帝單獨留下了沈城,微有薄詞的責問道:「你若是早些說了這些緣由,也不會有此前這樣一番磨難。」
「是臣思慮不周。」
「罷了。」灃帝又轉過頭去,對著一旁不做聲的裴湛道:「九弟,你呢?你如何這樣大的年歲,竟也不思量著成親?」
裴湛微微莞爾,抬眸看著沈城,「皇兄才做了沈大人和安色郡主的主,還沒盡興嗎?沈大人好福氣,能尋到如此痴心的女子,臣弟卻沒有這樣好的運道。」他神色深邃,好像藏另一番不可言明的意味在裡頭。
沈城抬眉平靜的回視著他,微微笑著道:「王爺莫要玩笑下官了。」不過是幾日功夫,他已消瘦得厲害,面上既沒有劫後餘生慶幸,也沒有大小登科的欣喜。反倒是……反倒是有頹然消沉之色。
「這麼些年,竟然就沒有一個女子能讓九弟你心生愛慕?」灃帝繼續說道,「若是遇見喜歡的,且不論出身,先聘了做側王妃。」這話已經是再明顯不過。
裴湛笑了一笑,語聲低沉溫和,「臣弟並不著急。」
灃帝擺了擺手,聲音略有幾分強硬的說道:「你將這件頭等大事辦好了,朕才能放心你去封地。」
「臣弟,勉力為之。」裴湛抿著的唇,沉聲應道。
對面,沈城看著他,眸中翻湧起不同尋常的神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