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家宴(上)

  屋外又傳來幾處腳步聲,這次進來的是一個做婦人裝扮的女子,身後跟著個十四五歲的孩子。

  婦人生的清麗,眉眼間很是婉約。身上穿了件絳紫對襟緞褙子,裡面是如意雲紋裙裳。周身上下並無華貴的首飾妝點,卻是自有一番恬靜氣度。雖三十幾歲的人,瞧著卻像是二十五六般,唇角含笑看起來十分和善。這便是葉弘最後那房妾室,名叫雲瀾。葉家的孩子一般均喚她一聲三娘。

  雲瀾是葉弘前些年身旁的大丫鬟,性子溫婉又是體貼,留了這麼多年最終葉弘還是沒能捨得將她嫁給別人,收入了自己房裡。雲瀾看起來是個沒脾氣的,這麼多年來孫氏跟她表妹孫玉一個鼻孔出氣,雲瀾卻是成了最受排擠的那個。她性柔,不喜爭奪,葉弘平日裡賞她什麼,她便笑著接了。若是十天半月的沒跟她說上一句話,她也不著急,只是安靜的過自己的。

  在陸問薇印象裡,這個三娘存在感著實很低。但她知道雲瀾並非是個愚鈍的人,不然也不能平安無事的在孫氏眼皮子底下為葉家生育了一男一女。

  陸問薇垂頭看向自己腕上的素玉鐲子,雲瀾這樣的女人,所差的不過是一個推手。若不逼上一逼,很難動搖那份只想安逸的心思。就如從往的她一樣……

  眾人起身,微微頷首一禮,喚了聲三娘。雖說只是妾室,但因雲瀾進門也早,都是看著幾個孩子長大的,不管他們心裡頭作何想法,至少面子上還算是禮遇。

  雲瀾笑著點頭回禮:「看來我倒是來的晚了。」

  葉均率先道:「三娘不必多心,我們幾個也是剛到了沒多久,左右還未曾開宴,閒來無事兄弟姐妹們閒聊而已。」

  雲瀾依舊笑著應下,眉心微蹙輕聲道:「瑾兒萱兒,還不快些見過哥哥姐姐。」

  這話出來,雲瀾身後的那少年少女才有些怯怯的走上前,恭敬的給葉榆他們紛紛見禮。

  陸問薇看著葉瑾跟葉漣萱兩人,這兩個孩子模樣肖像了雲瀾,女兒葉漣萱生的跟雲瀾似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般,兒子葉瑾也是清清秀秀的模樣。只是這兩個孩子卻都是軟弱膽小的性子,平日裡也極少露面。

  葉榆從進門來就一直接收了無數白眼和嘲諷,當葉瑾恭恭敬敬的站在他面前行禮的時候,不禁感嘆好在還有一個溫順的孩子。當下從腰間解下一塊雞蛋大小的玉珮遞給葉瑾。

  「瑾兒拿著,哥哥送你的。」葉榆把玉珮往葉瑾手中一塞。

  葉瑾神色一頓,忙小聲道:「謝謝大哥,這玉珮是大哥心愛之物,瑾兒受收不得。」

  葉榆拍拍他的肩膀道:「你是我弟弟,為何收不得?大哥給你的,你就拿著把玩,不喜歡隨意送人就是。」

  葉瑾見狀,有些猶疑的回過頭去看了看雲瀾,見她輕輕點頭這才拱手一禮道:「瑾兒謝過大哥。」

  「哼,以為這樣就能收買人心了?真是可笑。」依舊是嘲諷的語氣,葉榆不用抬頭也知道此事葉賀的臉上一定佈滿鄙夷的神色。不過倒是無妨,葉賀就是個愣頭青,整日裡被葉均哄得團團轉,有什麼不滿也都是表現在臉上。

  葉賀若是不喜歡一個人,便直接擺出來一張臭臉給你。他對葉榆不過就是冷嘲熱諷外加瞧不起而已。葉榆倒是覺得這種弟弟總要比那邊笑的一臉如沐春風的葉均要好的多。

  「萱兒今日裡面這件裙裳真是漂亮,顏色挑得好,上面的繡工更是精巧,不知是哪個師傅繡的?」陸問薇在一旁忽然開口道。

  葉漣萱今年不過十二歲,小姑娘正是愛漂亮的時候,今個兒裡面穿的是一件繡蝶的鵝黃交襟裙裳,襯得她水靈靈的乖巧可人。聽到陸問薇的誇讚,她臉上一紅垂頭小聲道:「是姨娘繡的。」

  陸問薇聞言笑了笑,看向雲瀾道:「三娘的繡工可真好,何時有空,我倒是想要跟三娘討教一番,到時候三娘可不要嫌我愚鈍,不肯教我。」

  雲瀾聽到這話,神色帶了些疑惑,但卻忙接著道:「少夫人哪裡的話,我的繡工不過這般罷了,閒來無事繡些花樣子而已。我那清閒慣了,若是少夫人能來說說話最好不過。」

  陸問薇微微頷首,從右邊手腕上褪下一隻紫玉纏絲雙扣鐲,笑著道:「我看這鐲子跟萱兒今日裡的裙裳顏色甚為相配,便送了萱兒你吧。」

  這下連葉榆都有些詫異的看著陸問薇,雲瀾看著兒子手上的玉珮和女兒腕上的玉鐲,一時間有些不明白這葉榆夫婦是玩的哪一出。

  「謝謝嫂子。」葉漣萱紅了小臉,屈膝一禮。

  陸問薇似乎沒有察覺到周圍人的眼神一般,自顧自的給葉漣萱戴上了鐲子。

  葉漣姍皺了眉小聲嘟囔著:「好一個夫唱婦隨,大庭廣眾下也不覺得無趣。」

  這話說的雖然輕,但場上每一個人卻是聽得清清楚楚。陸問薇跟葉榆兩人卻似乎沒聽見般,一個比一個氣定神閒。

  葉均卻是心頭大感不解,葉榆跟陸問薇兩人這贈物之舉,是真的單單無心相送?還是有意在當著他們幾個兄妹的面來顯示想要與三娘那邊的弟妹親厚?

  更令人不解的是這兩人的態度,似乎那些刺耳的話語分毫入不了耳一般,兩人或是垂首飲茶,或是隨意跟葉瑾和葉漣萱閒談,任他們這邊如何猜渡,葉榆很陸問薇兩人只是渾然不動。

  其實葉榆跟陸問薇兩人心底比任何人都要思慮,他們互相猜渡的則是對方的心思。眼下葉家這一屋子的形勢顯而易見,葉榆是個招人嫌的,陸問薇是個不受待見的。他們兩人空有大公子跟大少夫人的名頭,卻沒一個將他們放在眼中的。

  葉漣雪身為葉家的大姑娘,看似置身事外,卻也是不怎麼看的好她這個大哥葉榆。葉漣姍則是明顯的不喜歡葉榆跟陸問薇兩人。葉均便不說了,葉榆提防還來不及,更不會主動交好。葉賀看葉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也無需考慮。倒是眼下這一對兄妹看起來乖巧,葉榆自然樂得與他們多說上幾句話。

  而陸問薇則是另作思量。

  紀昀閣中兵分兩派,看似聊得熱火朝天,其實私下卻是風起雲湧一般不安寧。直到最後才有三人緩緩出現,而最後來的自然是葉弘跟孫氏還有孫玉。

  眾人起身跟葉弘夫婦見安,除了葉榆的幾個妾室不宜出場外,葉家的人口就此算是全部到齊了。

  「都坐下吧,今日裡是中秋,家宴而已不必拘謹。」葉弘率先發了話,然後在正位上坐下。其餘的人這才跟著落了座。

  葉弘早些年也算是身形健碩,如今他年過四十,日子過得也舒心了,漸漸地發起福來。膚色養的白皙,臉上多了橫肉,外帶還有一個渾圓的啤酒肚,倒真是有幾分暴發戶的感覺。

  孫氏雖然現在也已經幾近四十,然而卻是依舊看的出幾分年輕時候的嫵媚來,想來葉榆的容貌卻是有幾分肖似了孫氏的。

  「父親這時候才來,是不是公務太繁忙了些?」葉均上前一禮後關切的詢問道。

  葉弘看到葉均後臉色明顯好了許多,面上也帶了幾分笑容:「不過是從北邊進貢來的一批藥材,年前要送到宮裡。」

  陸問薇在一旁聞言不禁輕佻眉頭,從北邊進貢來的那批藥材,最後會出事的。上一世的時候,便是如此。這批藥材從原出地幾經人手,運到京都的時候就已經摻了些回扣,到了葉弘手上自然還會再撈上一筆。

  進貢到宮中的物品,自然都是最上等的。雖是層層撈錢,不過每個關口所卡的不過是利潤而已,然而這次確實貨物出了問題。宮中對於藥材的需求量極大,特別是一些補藥。這次的藥物卻是攙上了些許次品,倒不是說故意有人將以次充好,主要是今年北邊的天氣出了些問題,再加上北部雖大戰沒有然而小戰卻是極為頻繁。在藥材的收成上,比往年略次。不過是恰巧撞到了槍口上,葉家便被推了出去,龍顏大怒下擔了風險的自然也是葉家。

  聖上不追究,只命葉家在七天之內重新裝整出一批上等藥材。可類似於人參鹿茸之類的藥材,產出於東北方。就算是葉家掏的出這份錢,但也無力在這麼短的時間裡調動這麼一大批藥材。

  葉弘這個時候卻是將目光放到了陸家身上,葉陸兩家如今是結了姻親的,葉弘憑藉著這一點便厚著臉皮去了陸家。親家聲淚俱下的相求,再加之看在獨女的面子上陸啟之最終還是點了頭。

  陸家聲名在外,調動了全部的人脈湊出了一批上等的藥材,這才解了葉家之危。陸問薇斂下眸子,掩住了神色中的冷冰。她的父親為人寬厚,生性良善。而那葉弘太過無恥,父親終歸還是錯信了他人。

  陸問薇眸色一轉,若是這次沒有陸家相助,葉家恐怕難逃其咎。而當初若不是因為陸家相提攜,哪裡會有葉家的今天?葉家因陸家而成,最終卻是敗於葉家自己人手中。

  指尖輕輕轉動著左腕上的玉鐲,陸問薇唇角勾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既然你們葉家的人都守不住葉家,不如便交於我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