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鳥聲清鳴陣陣,初晨的陽光映在窗墉處,透過上面的碧綠紗,斑駁照在室內。屋中紫金九鼎小香爐中淡淡燃著裊裊清煙,氤氳的室內帶了陣陣薄香,落地的簾幔下遮住室內的凌亂。越過那簾幔後,便是桑榆居最裡面的臥房。地上鋪著絨毯,屋中燃著地龍,便是外面是寒風凜冽,屋內依舊暖融融的一片。
葉榆身著鬆散裡衣,白皙的胸膛裸露大半在外,面色被屋中的溫熱灼的有些微紅,一雙桃花含情目似籠了層水汽般,瞧著格外瀲灩。墨髮如潑,直垂腰標。他身旁堆了各式的狐裘大氅衣袍,卻依舊擰著眉心,有些無奈道:「雲喜,你且快些。」
桑榆居的大丫鬟雲喜忙應下,一雙秀眉緊蹙,額角沁出了汗,她左手擁著一件朱紅團花暗紋的直裰,右手抱著一身雲紋團花湖綢袍子,匆忙過來道:「大公子,您瞧著這兩件怎麼樣?」
葉榆深深嘆了口氣,指著大丫鬟雲喜手上的衣裳,又拍了拍身旁堆積在一起的氅袍道:「你瞧著這些有什麼區別麼?」
雲喜咬了咬唇:「大公子,您到底是想要尋件什麼衣裳呢?」
雲喜的內心幾乎是崩潰的……打從一早起來,葉榆都命她尋件合心的衣裳。她聞言應下,找了葉榆平日裡最愛穿的幾件出來,可卻是讓大公子嘆息連連,在尋幾件,依舊如此。這樣反反覆覆折騰了許久,雲喜都快哭了。她特別想問,自己是不是哪裡做的不好,得罪了大公子,要打要罰她都認了,可這樣無聲勝有聲的煩躁眼神頻頻甩給她究竟是怎麼個意思?
葉榆亦是覺得十分頭疼,他想了想拎起身旁的一件袍子道:「你瞧著,別是這種。」
他先是在領口袖口處比劃了一下:「別滾這麼多金邊。」
說著又在那袍上指了指:「花紋不要這麼繁複。」
之後又晃了晃那袍子:「最好不要是這種色,沉穩樸實,你明白麼?」
雲喜恍恍惚惚的點了點頭:「明白了公子。」
葉榆欣慰的看了眼雲喜,擺手道:「行了,那就趕緊下去找吧。」
雲喜一動不動,一臉委屈道:「大公子,這個真沒有。」
葉榆的內心同樣是崩潰的,他以手撐頭,再次深深嘆息了一聲。要算起來他來此已經小半年了,要說用度上,他絕對有機會從這華貴到掉渣的火紅衣袍中逆襲過來。可他雖然不喜,但也不以為意,時間久了也便不覺得有什麼了。換句話來說就是,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也不是不能忍嘛。
可今天不一樣!葉榆深刻的覺得自己絕對不能夠隨意套上這種騷包到一塌糊塗,簡直晃人眼睛的衣裳。實在是太輕浮了,太沒品味了。若是說起來葉榆是出了名的長得好,穿什麼都不會難看。可偏偏是他容貌過於豔麗,被這紅色一襯,給人整個感覺就是媚,沒了一點大老爺們的精壯模樣。即是他有一顆糙漢的心,但也擋不住這幅皮相的摧殘。
他若是這般盛裝一亮相,便從頭至尾給人一種感覺:負心漢薄情郎,登徒浪子臭流氓。
葉榆鬱悶的想要撓牆,他這般一個堂堂正正的八尺男兒,武力值也是滿點,怎麼就栽在這幅皮囊上了。並非他矯情,一大早上便來折騰這些,只因今日是他岳父大人的壽辰,他只是想尋件穩妥的衣裳出門而已。
這可是他與岳父大人的初次會面,總不好這般輕浮模樣。沉穩內斂,風度翩翩,文韜武略,進退有度,這才是一個拿得出手的女婿該有的品質對不對。哪裡能一面下去,就讓岳父覺得這貨一定會糟蹋我女兒的模樣。所以他才會這般急切的想要從外部進行修飾改善一下,可衣到穿時方恨少,他讓大丫鬟尋摸了一早上,竟是連一件合適的都沒有。
都怪他平日裡太不經心了,到了跟前才知道著急。要說起來葉榆的衣裳自然是不少的,每隔換季府裡面都會為各個院子添置新衣,只是葉榆不曾開口吩咐過什麼,這才導致了各式的衣袍依舊按著葉榆以往的喜好來做的。長髮被葉榆自己揉的一團糟,他左右思量了一圈,葉弘太胖了,葉賀太小了,葉均比他矮,左右竟是連一件像樣的衣裳都借不到。
「大公子,要不您就將就一下……」雲喜不知道葉榆是抽的哪門子風,但見他臉上十分明顯的愁悶,也跟著揪心起來。
葉榆嘆氣道:「行了,就你手上那件吧。」眼看時候已經不早了,若是耽擱了時辰,豈不是更加不好。
十分不情願的穿上那花裡胡哨的衣裳,一旁的丫鬟雲蓉拿起梳子細細為葉榆將揉亂的長髮一一疏通。葉榆的頭髮生的極好,烏黑且密,若是散開當真一如潑墨瀑布般,雲蓉每次梳頭時都會在心頭感慨,這髮絲觸手猶如最上等的絲綢一般,令人愛不釋手。
葉榆在面前的錦盒中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從最底下尋到了一支極為簡單的玉釵。這才將那琳瑯滿目的飾物推在一旁,將那髮釵給身後負責束髮的雲蓉,吩咐道:「整齊即可。」
雲蓉應下,手上舞弄的靈巧,不多時便已經束好。葉榆接著洗漱一番,早飯也不曾用便往出了門去。
一旁的丫鬟雲錦瞧著那急忙出門的身影,有些詫異道:「大公子不用早飯了?」
雲喜鬆了口氣,整理著散亂一床榻的衣裳道:「怕什麼,大公子這會兒定然是去少夫人那裡了,少夫人還能餓著大公子不成?」
雲錦點頭道:「想來也是如此,聽聞少夫人今個是要回陸家的,這也難怪大公子這般著急。」
聽到這雲喜忽然噗嗤笑出聲來,忙用袖掩住半邊臉,兀自笑的歡快。
丫鬟雲蓉見她這樣,便問道:「瞧你,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了?竟是開心成這幅模樣。」
雲喜笑著道:「大公子這去見陸家老爺,竟是緊張成這般模樣,我正奇怪這一早上的做什麼這般折騰,你這樣一說,我才想起來,原是這個緣故。」
雲錦的驚訝的看著一床的衣衫,指著道:「這些都是……」
雲喜點頭:「可不麼,這可真是奇了怪了,頭先裡少夫人回門的時候,公子還是極不情願的應付了事。眼下竟是跟換了個人似得,光著衣衫都挑了大半晌。」
雲蓉小聲道:「我瞧著,公子跟少夫人可是情深,這陸家老爺壽辰,自然也是緊張的。」
雲喜這般一聽側臉瞧了一圈放低了聲音道:「你說這……是怎麼一回事?」
雲喜話說的含糊,但云蓉跟雲錦兩個人心裡頭則是格外明白所言何意,壓低了聲道:「還能怎麼回事,自然是……浪子回了頭,再化繞指柔唄……」
雲錦眉眼一凜,瞪了兩人一眼:「噓,背後嚼舌根,隨意編排主子可當心些!」
雲喜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不在做聲,繼續忙著收拾那一床的散亂衣袍。
葉榆去青漪苑的時候時間剛好,此時陸問薇剛剛提起白玉箸,準備用早飯。見到葉榆這般早的就過來了,有些詫異道:「夫君怎麼今個兒起的這般早?」
葉榆面上不著痕跡的紅了一紅,其實他老早之前就起了,不過是在尋衣袍上耗了許久,只可惜最後也沒耗出了名堂來。他掩唇輕咳了聲道:「還是怕耽擱,便早早過來了。」
陸問薇手上一頓,抬眼仔細看了葉榆。外面是件火狐大氅極為豔麗,裡面穿了廣袖雲紋團花湖綢直裰,腰間綴著美玉,一頭墨髮由玉釵半綰,眉眼間清媚依舊,一雙桃花眼中卻是格外的神采飛揚。
陸問薇稍作遲疑道:「夫君這般早過來可用過飯了?」
葉榆大方坐下,含笑道:「不曾。」
陸問薇這才知道,葉榆竟是這般急著過來,連早飯都沒有在桑榆居處用。她示意玉蟬再去添置碗筷,看著一旁的葉榆道:「夫君今個兒瞧著有些不同。」
葉榆略挑眉道:「不同?何處不同?」他倒是真想能夠不同,可到底還是跟往常一般無二的出了門。
陸問薇心頭有些異樣,她似乎明白葉榆的不同是為何,可偏生有些不願去思量,只是緩緩道:「夫君今天心情不錯?」
葉榆本想馬上點頭說那是自然,今個兒可是岳父大人的壽辰,當然要好好表現……啊,不對,是當然不能太過失禮了。只是要說心情不錯,倒是算不上,只因此時的心情有些複雜,並非是單純的高興。
應該說是,有些五味雜陳之感,既有些急切,又有些怯怯,既有些高興,又有些憂慮。著實是好一番滋味湧上心頭。他想了想仍是開口回應道:「今日是岳父生辰,自然是高興的。」
原本陸問薇是對葉榆今天神采奕奕的模樣好奇,可詢問一出卻換來葉榆臉上變幻莫測的神情,更是令她有些許不解。
但無論如何,葉榆今日能陪她同去為父親賀壽,她都是滿意的。想到當初回門之時,她低聲下氣求了半晌,才換來葉榆勉強的敷衍相陪,想到這不禁心頭一緊。
陸問薇怔怔抬頭,恍然發覺,從往那個薄涼的影子竟然越來越淡。
那些曾經刻骨銘心的,卻無論如何都跟眼前的人重疊不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