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府玄漆大門上綴著金銅釘,門頭上是陸家的府門牌匾,四根紅漆主子,懸著八隻大紅燈籠,門前蹲著兩隻威武的漢白玉石獅子。中規中矩,又大氣而不失體面。
門前的守著四個門童,早在葉榆的馬車駛到巷口的時候,他們便認出了那馬車上面葉家的標記。知道那是姑娘回來了,幾個小廝都忙迎了上去。葉家的馬車統共來了兩輛,一前一後,前面的那輛大的自然是主子用的。後面的那輛則是隨從還有帶來的禮物之類。
陸家的門童迎上前去,只見葉家的馬車停在了門前,一隻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撩開了簾子,接著看到的便是那張帶著豔麗眉目的臉,陸家小廝們都認得,那是葉家的大公子,陸家的姑爺,葉榆。上次見到葉榆的時候還是大半年前,那時候葉家的大公子臉上帶著明顯的不耐煩,在陸問薇略有乞求的眼神中,晃晃悠悠的從車上下來,頭也不抬的邁開腳就往裡頭走,甚至不曾理會身後的妻子。那時陸家的幾個門童都瞧在眼中,只嘆可惜陸家這麼一個正經閨秀,偏生配上那麼個紈袴浪子。在陸家的小廝對陸問薇感到惋惜的同時也不免會對葉榆生出幾分不喜來,當然他們這些做下人的自然不會明白的掛在臉上,只是在心裡頭稍稍嘀咕一下罷了。
葉榆下了車後略掃了眼陸府的大門,見那小廝紛紛迎了上來,便朝他們略一頷首。他從馬車中下來,一身火紅大氅映的連地上的雪都灼熱三分,待下來後他這才朝車中再度伸手,語氣中帶著連他自己都不曾察覺到的溫柔:「地上積雪滑,慢著點。」
纖細白皙的手搭在葉榆掌心,被葉榆穩穩握住,再度從車中出來的人正是陸問薇。
陸問薇搭著葉榆的手,輕提裙裳踏下馬車,一如印象中的家門,從始至終都未曾變過,卻仍讓她忍不住將門前的一草一木都細細看了一遍。
陸家的門童小廝皆有幾分詫異,不過也就是片刻間就回過神來,齊齊上前彎身一禮道:「姑爺,姑娘你們可算來了。」
陸問薇見到前來相迎的幾個並不陌生的面孔,也微微頷首淺笑:「我們可曾來的晚了些?」
率先說話的是個中年管事名叫連生,他是陸家的家生子,雖然年紀算不得大,但辦事沉穩,心思縝密,陸啟之很是喜歡他,便讓他做了內宅的管事。今日是陸啟之的壽辰,往來的自然也都是陸家的親朋好友,不得怠慢,就讓他來前面幫襯著。見到陸家大小姐回來了,連生自然是十分高興,聽到陸問薇話,便笑回道:「老爺許久不曾見到姑娘,心中自然思念的緊。姑娘就算來的再早,只怕也會嫌晚。」
陸問薇並肩站在葉榆身側,聞言笑道:「連生叔說的是,這麼久不曾回來,我也十分思念父親。父親現在在哪?便由連生叔帶路吧。」
葉榆吩咐葉家小廝將賀禮都搬下來交予陸家管事們,自己則同陸問薇一起跟著連生往陸府裡走去。踏進門的一剎那葉榆就感覺到了陸府的佈置精妙。迎面的正是一座假山,這種遮蔽住園中精緻的佈置,倒是讓葉榆起了幾分好奇心。就像是入那大觀園中入門的假山一般,雖然葉榆不會當即拍著手誇張的稱讚出好山好山,非胸中大有之景悉入目中,更有何趣這種話出來。但對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景緻效果依舊是喜歡的。
繞過假山後,面前的園景果然沒有令葉榆失望,草木山石錯落有致,遊廊曲水相得益彰。若是仔細看便能夠感受到這園景的精妙之處,這妙就妙在不僅僅大局看起來十分漂亮精緻,便是連每處的小細節都處理的十分恰當。就像這處有猶如脫兔的山,那處則會有靜若處子的石,這處點綴著藍霧般的奇花,那處則配著青翠瑩綠的異草。無論你的視線落在何處都能尋到不一樣的美妙之感,如何都不會讓人感到失望。
葉榆一邊走著一邊四下觀賞,陸家的園景雖美但卻不會給人鋪天蓋地、應接不暇之感,反而是一種循序漸進、錯落有致、慢條斯理的感受。就像是樂章,有急有緩,就像是詩篇,徐徐道來。反觀葉家的園景,文藝的說那就是,窗牖煥明,器皆金飾,紙光瑩白,金彩奪目,所親見之,無不令人金迷紙醉。通俗的說,就一個宗旨,有錢,任性。
怎麼華麗怎麼來,怎麼貴氣怎麼來,就差恨不得拿金磚去鋪路了。就像是把最好的金銀器具毫無章法的堆放在一起,令人一眼看下去被晃的眼睛疼,知道都是好東西,卻怎麼也沒有能欣賞下去的心思。而陸家則像是修築出了一個漂亮的博古架,在最恰當的最值上擺放著最適合的物件,有金器,有陶瓷,有銀器,有鎏金,每一處都會讓人生出細細品賞的之感。
這也就難怪葉家這麼些年來,雖說是大富大貴但卻是落得個「沒洗乾淨的泥腿子」、「暴發戶」等等不好聽的稱號。只單單看著園景佈局上,葉榆就覺得對暴發戶這種稱呼無法反駁。
約莫是見葉榆看的認真,陸問薇便輕聲問道:「夫君喜歡這園景?」
葉榆誠懇的點頭:「很美,無一不精巧。」
陸問薇彎唇道:「何以見得?我瞧著倒是不過如此罷了。」
葉榆有些詫異於陸問薇的話,分明這般巧妙的佈局景緻,在她口中為何只是一句不過如此?難道是因為從小就看著這些,所以才漸漸品不出其中之妙了?葉榆將自己剛才觀景所思,一一詳細提說了一遍,聽得前面帶路的管事連生都禁不住目露驚訝,連連點頭。直到最後葉榆才說道:「這園景設計實在是匠心獨運,妙不可言,難道夫人不這般覺得?」
陸問薇聞言搖了搖頭,但笑不語。這讓葉榆更是心生疑惑。
管事連生瞧不下去了,無奈笑著開口道:「姑爺有所不知,這園子可是姑娘一手繪製所設。」
葉榆聞言萬分驚訝,這般巧妙的設計竟是出自陸問薇之手?他向來知道自家老婆大人聰慧於經商之道頗有天分,難道居然還是個隱藏型園林設計大師?
陸問薇見葉榆瞠目結舌的驚訝模樣不禁笑著嗔了一眼管事連生,之後才對葉榆道:「不過是幼時閒來無事,塗塗畫畫所制。後來被父親瞧著有趣,便當真重新按著我那涂亂之作翻修了園子。」說到這她心頭也是感慨萬分,幼年之作,父親卻當即動工,雖然這園景尚且可以,但未嘗不是父親對她獨一無二的寵愛。
葉榆剛剛從那管事連生的話中回過神來,便聽到陸問薇口中所謂的「幼年之作」再次震驚到了,他往管事連生那看了一眼。果然,陸家管事臉上一副掩蓋不住的自豪模樣,挺直了腰板,滿面春風道:「這園景是姑娘七歲那年所作。」
陸問薇有些無奈的瞧了眼連生叔,平日有客人來,若是哪位客人表現出喜歡陸家園景的模樣,他便會半含蓄半自豪的說出姑娘七歲之作云云。不過大多數客人可都是一笑了之了,若是說陸家姑娘有這份得天獨厚的天賦也就罷了,可這七歲所做怎麼聽都像是有些水分了。常常會覺得不過是推崇自己獨女,才說出的話,是真是假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
葉榆心頭雖然感到驚訝,倒是不會覺得陸家管事有誇大,他伸出指尖拂過身旁的一株玲瓏矮木,感慨道:「夫人心思巧妙,這園景至精至好且不奢。七歲稚齡便能出此之作,當真是令我大開眼界。」老婆是頂級天才園林設計師,好自豪怎麼破!
陸問薇見到葉榆眼中毫不掩飾的讚賞和驚嘆,也不禁勾了唇角,伸手輕扯了下葉榆大氅的廣袖道:「待會兒若有空閒,我帶你仔細游賞一番,眼下還是讓連生叔帶路先去父親那賀壽吧。」
葉榆自知不得再次留候太多時間,當務之急是給岳父慶賀壽辰才對,兩人便再度繞過園子往最裡面待客的廳堂而去。
陸府,雲深廳。
陸問薇跟葉榆剛剛走到那園子前,遠遠就看到丫鬟僕役們往來匆匆,手中一應或端或捧銀木托盤,上有瓜果點心清茶等。丫鬟們俱穿著鵝黃小襖裙,一個個眉目清秀,看起來很是賞心悅目。小廝們也都穿著青色的襖衫,來往匆匆間,使得陸府別有一番清新自然之感。門前便這般熱鬧,想必裡面也是親朋皆在的熱鬧景象。
幾個從大堂裡剛剛出來的丫鬟不知如何就湊在了一起,小臉都似蘋果般紅撲撲的,交頭接耳的在說些什麼,就連陸問薇跟葉榆來了,都沒有看到。
只聽得其中一個小丫鬟問道:「剛剛過去的真是就是楚公子?」
旁邊的圓臉兒丫鬟使勁點了點她的肩頭,語氣中充滿了激動:「那當然!我可看的真真的,就是楚公子!」
「天吶,楚公子當真是比傳聞的還要丰神俊秀,一表人才。」一丫鬟掩唇驚呼,眼睛裡閃著亮晶晶的光彩。
另一個丫鬟用手肘搗了搗她:「噓,小聲點。」
那被示意小聲的丫鬟跺了跺腳,西子捧心道:「待會兒奉茶的時候,你們不要同我爭搶。」
圓臉丫鬟不樂意了:「憑什麼,你剛剛那位子我可瞧得清楚,離楚公子最近了,奉茶也該我去才是。」
那提醒同伴小聲的丫鬟也忍不住了,連連皺眉道:「你們剛剛都見過了,我還不曾見過一次呢!如何說,也該我去才是。好妹妹們,就讓給我一次吧。」
幾個丫鬟嘀嘀咕咕的談話,盡數落在了陸問薇跟葉榆耳朵裡。無論時空如何變遷,多數少女們對男神的推崇都是不會改變的。
連生見這幾個小丫頭口無遮攔不禁變了臉色,重重咳嗽了一聲。
那丫鬟們原本正爭的不可開交,乍一聽見這聲咳嗽都刷的一下白了小臉,猛地止住了談論,朝後看去。見是連生管事,身旁還並肩站著兩個氣度斐然的人。有個小丫鬟回過神來,忙垂頭一禮道:「姑娘……」
這一聲讓其餘的人也都反應過來,一個個忐忑不安的忙福了禮。這群小丫鬟年歲不大,都是十四五的模樣,平日裡做事倒也乖巧勤快,可偏偏性子個個跳脫。
連生管事臉色有些不善,不過眼下賓客皆至,也只能皺眉喝令她們幾個先下去。小丫鬟們惴惴不安的再次行了禮,這才垂頭趕緊離開。留下管事連生有些歉意的看著陸問薇跟葉榆兩人道:「是我平日裡太縱容她們幾個了,姑娘姑爺莫放在心上,我自會帶著他們領罰。」
陸問薇只是道:「丫鬟年歲尚小,多加管教才行,省的在外人面前失了禮數,連生叔也不必過多自責。」
連生忙應下,心道姑娘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只是想到剛剛丫鬟們口中的楚公子,再看到陸問薇神色並無半分動容,連生管事還是忍不住在心頭輕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