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正常的人都是相似的,不正常的人各有各的不正常

  陸問薇的視線只在秦月身上稍作停留後,便轉而朝著正堂上的邵氏頷首微微一禮道:「二娘安好。」儘管眉眼間並無笑意,卻也把禮數給做到了。

  邵氏聽到秦月的喊聲先是一怔,待見陸問薇同她見安忙扶著炕塌作勢要起身相迎,神態裡故作驚喜道:「原來是咱姑娘回來了,快快過來坐著。外面那幾個小丫頭怎麼回事,也不知道通報一聲,豈不是怠慢了咱姑娘。」這一副熱絡模樣,倒真有幾分慈母姿態。

  陸問薇也不慌著上去扶,只是站在那不遠不近處含笑道:「是我不要讓她們通報的,在外頭聽著笑談聲聲,怕擾了二娘你們的興致。」

  邵氏一手托著圓潤的肚子要起身,見陸問薇並有上前攔著的意思,反而是站的遠遠的無一絲動容,不禁心頭有些惱。面上依舊帶著熱絡的笑容,要上前去拉陸問薇的手。一旁的丫鬟們忙上前小心翼翼托著的托著,扶著的扶著。

  「瞧你這說的是哪裡話,我今兒可是盼著你來,左等右等的不見人,心裡頭可是急著呢。你來了,我高興還來不及,哪裡會壞了興致。」邵氏一副嬌兒無力的姿態,蹣跚的走到了陸問薇跟前親熱的拉起她的手。

  陸問薇不找痕跡的將手抽出來,瞅著她笑道:「二娘身子重,好端端的起來做什麼,還不快過去歇著。這月份大了,可不就得小心著點,我還盼著二娘給我添個小兄弟呢。」說著稍稍看了眼身旁攙扶邵氏的兩個丫鬟。

  那兩個小丫鬟被陸問薇這一眼看下去,只覺得心頭一緊,竟是覺得有隱隱的壓迫感令她們忙垂下頭去,仔細將邵氏攙了回去。

  陸問薇淺笑收斂了神態,兩步輕移上前在大陸氏面前一禮道:「問薇給姑姑見安。」

  大陸氏對這唯一的一個侄女也是真心有幾分疼愛的,見陸問薇給她見安,忙扶起她,左右端詳了一番。只見陸問薇容貌明麗,眼神越發清靈透徹,神采奕奕,並無半分萎靡之狀。氣色紅潤,就連從往尖俏的小臉都稍稍變得圓潤了些許。無論怎麼看都是光彩照人的模樣,這讓大陸氏既是歡喜,也有些驚訝。

  這成了婚後的女子過得好不好盡會顯露在一張臉上,若是事事不順,生活中夫妻又有不和,家事瑣事一併壓下來,哪裡還會有半分笑顏在,就算是面上歡喜,那神情總不會是騙人的。在看陸問薇眼下這狀態,分明是一副家室和美的女子才會展露出的姿態。倒不是說大陸氏盼著自己侄女兒不好,只是那葉家的事她到底也是聽說過的,不提別的,就單單說上次回門之時,陸家這姑娘受了多大委屈,她都是看在眼中的。可這次看著,似乎情況並非那麼糟,莫不是又生了何變化?

  「表姐,你是自己回來的?」秦月也瞧不出什麼變化不變化的,見陸問薇過來,張口便吐出這麼一句來。

  屋中有人聞言已經開始微微皺了眉頭,這岳丈壽辰作女兒女婿的自然是要一併來賀的。哪裡有女兒單獨回來的道理,若是這般豈不是既落了老丈人面子,又不給自己媳婦臉面。可在座也有不少人是知道陸家跟葉家的情況的,聽秦月這樣一說,心頭也起了幾分疑惑來。難不成這陸家姑娘真的是自己一人回來的?

  可不管陸問薇是不是獨自回來的,秦月這話說的卻是有些過頭了,這是當面不給自己表姐留體面,亦或是帶著嘲弄之意?

  陸問薇神色並無不妥,只是斂目而笑:「表妹說笑了,我夫君自然是在外頭陪著父親說話。」她語氣不惱不怒,只是輕巧回應了句,唇畔還帶著笑意,越發顯得儀態嫻雅。

  聽到陸問薇的話,眾人皆是鬆了口氣,待看到陸問薇之姿後,再去瞧著一旁的秦月,心中都不由覺得她口無遮攔,言辭輕浮了。

  秦月聽了陸問薇的話先是一怔,隨即不屑的撇了撇嘴角,轉而面上笑靨如花,一雙杏眼裡亮晶晶的,她親熱的湊到陸問薇身旁道:「表姐夫不會是被表姐給五花大綁來的吧?」說罷她便掩袖而笑,忙擺手道:「玩笑話玩笑話,表姐可莫要當真。」

  一旁大陸氏眉頭一皺,呵斥道:「月兒!胡說什麼呢!」

  秦月上面有兩個哥哥,下面卻再無弟妹,大陸氏只有這麼一個女,平日裡疼愛的緊,卻是硬生生慣出了眼高於頂的毛病。

  秦月不喜歡陸問薇,這是在很久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經確定的事。因為陸啟之只有一個嫡親的姐姐,所以即便嫡姐嫁人後,兩家亦是往來親密。秦月跟陸問薇也算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大陸氏嫁的是上京有些頭臉的商戶,家中殷實,夫妻也算是和睦。

  但自秦月還是小姑娘的時候,便在心中有個隱隱的攀比對象,後世俗稱假想敵。這個假想敵,就是她的表姐,陸問薇。

  要比家世,陸啟之是上京藥商之首,又是大名鼎鼎的商業界的良心,名利皆有。而秦家雖然也不錯,可要是比起來陸家,那就差得遠了。於此之上,秦月輸給了陸問薇不止一星半點,這種既定的事,讓秦月十分惱火。她輸的不服氣,這起跑線並非她能掌控,當然不能令她心服口服。

  於是秦月開始致力於在別的地方把輸掉的場子找回來,比如陸問薇新裁製了件漂亮裙裳,那她便要回去令人做兩件。陸問薇若是得了好看的首飾,她就回家撒嬌要買更好的。這種吃穿用度上的攀比,大陸氏跟秦爹兩人並未放在心上,畢竟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自然不想委屈了她。女孩子家家的,還是富養好,要什麼給什麼就是。商賈的地位雖然不高,但錢還是不缺的。

  當秦月穿著漂亮的裙裳,帶著華貴的首飾得意洋洋的出現在陸問薇面前時,心中那叫一個一本滿足。不過這種滿足感並沒有持續太久,漸漸的她忽然發現,無論她穿的多麼漂亮,帶的多麼奢華,陸問薇彷彿並不在意。這種不在意,令她心理極度不舒服,這跟她預想中的不一樣。

  就算你不生氣,不氣餒,但至少也該有些豔羨的神色才對,可事實上並沒有。

  秦月漸漸發現她越來越比不過陸問薇了,女紅上比不過,音律上比不過,廚藝上比不過,詩文上比不過,歌賦上比不過。她輸掉的越來越多,她與表姐之間的距離越來越大。後來秦月發現,陸問薇的名字漸漸在她的生活中出現的越來越頻繁。母親會經常誇讚她,兄長也會經常誇讚她,就連父親也會時不時的喝令自己向她學習。

  彼時秦月心中開始由最初的攀比心,漸漸地變成了怨懟。有一種孩子叫做別人家的孩子,這個別人家的孩子,就是她的表姐陸問薇。

  她永遠也無法超越,無法打敗的表姐,陸問薇。

  這個名字像是一個噩夢,時時刻刻的縈繞在她心頭,後來她表姐嫁人了。也正是因為陸問薇的嫁人,把秦月心中的怨懟推至巔峰。陸問薇嫁的是皇商葉家!

  雖然葉家在很是世家權貴面前就是個笑話,可在商賈眼中那就是神話一樣高不可攀的存在。就像是不想當領導的員工不是好員工一樣,做商人的極致也就是皇商了。雖然兩者都帶了個商字,那意義卻是截然不同的,商賈就算家底再厚,物質上再怎麼富足,那也擺脫不了賤業的名號。可皇商不一樣啊,那是給皇帝辦事,出的是官差,辦的是官務,領的是官職。

  陸問薇一朝嫁人,就入了那樣的人家,能不令人心生嫉妒麼。處處比她強的表姐,就連嫁的門戶都那般高。秦月心頭大恨,只恨那半鸞花轎裡坐的不是她!不過事情總是峰迴路轉,秦月忽然發現那個無所不能的表姐栽了個大跟頭。風言風語一時間傳遍親朋好友間,葉家並不待見這個新進門的媳婦。陸問薇過得不好,丈夫每日裡花天酒地,流連花街柳巷,公婆亦是不喜歡她這個商賈門戶出來的兒媳婦。

  見到陸問薇過得不好,秦月也就放心了。

  自那之後,秦月終於有了可以讓她揚眉吐氣,心情暢快的事情了,那就是陸問薇糟糕透頂的婚姻生活。自己的痛不欲生的悲傷唯有別人的悲傷可以治癒,秦月則是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句話發揮的淋漓盡致。

  陸問薇並不傻,她自然不會單純的以為秦月只是無意的跟她開個玩笑而已,她也明白秦月為什麼會這般對她,這樣的小姑娘,讓陸問薇覺得有些可笑。

  可悲,又可笑。

  所以她只是笑著道:「自然不會當真,表妹向來喜歡跟我開玩笑,從小時候就是。只是這話可莫要讓你表姐夫聽到,他脾氣急,若是惱起來,我可攔不住。」她說的輕鬆,似乎也只是一句小玩笑話,但卻讓大陸氏心上一頓。

  是了,秦月跟陸問薇是表姐妹,言語無狀最多也就是生個小矛盾糾葛,可那話太過無禮,若是得罪了那葉家的大公子,恐怕事情就麻煩了。想到這,大陸氏狠狠地剜了一眼自己女兒,示意她不准在胡言亂語。

  秦月原本為能嘲諷陸問薇而高興不已,但聽聞她說輕描淡寫的就拿葉榆給壓了她一頭,心頭自然大惱。

  不待秦月開口再次放言,便被一旁的大陸氏打斷道:「月兒,多大了還跟你姐姐胡鬧。薇兒,你知道的,你這妹妹都是被我給慣壞了,莫要同她置氣才是。」她說著拉過陸問薇往自己身旁坐,輕輕拍了拍陸問薇手背。

  陸問薇輕嘆了口氣,笑著搖了搖頭:「姑母多慮了,妹妹說話行事率真可愛,我哪裡會同她置氣。」

  大陸氏聞言無奈苦笑。

  屋中其餘人也心頭各有一番體悟,說話行事率真可愛是假,只怕是言行無禮是真。秦月原本就是到了相看人家的時候,聽完陸問薇所謂的「率真可愛」的評價後,眾人都在心底默默搖了頭。就連原本有些意思,或是有合適人選介紹的人家,都紛紛打消了念頭。

  秦月倒真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