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這是什麼?」魏昌面無表情地問。

柳氏呼吸一窒,神情有一瞬的慌張。她很快調整好表情,不解地笑問道:「這不是耳璫嗎?怪常見的,老爺讓我看這個做什麼?」

是啊,是很常見。正因為常見,才使他印象深刻。她閨閣妝奩裡的東西多是華麗繁瑣的,偶爾有一個款式簡單的耳璫,讓他多留意了兩眼。

魏昌不急著揭穿她,心平氣和地問:「我記得你有一對跟這個一樣的耳璫,在哪裡呢?拿出來讓我看看。」

柳氏臉上的笑仍舊很鎮定,說話滴水不漏:「我嫌它樣式普通,便隨手送給下人了。」言罷露出幾分好奇,「老爺今日怎麼了,突然問我這些問題?飯菜都熱好了,先來用晚飯吧。」

魏昌卻不打算讓她這麼糊弄過去,她拉著他的手往桌邊走,他的手用力一掙,把她帶到跟前來,「送給誰了?讓那丫鬟拿過來看看,還是說,你送給老五房裡的丫鬟了?」

柳氏臉上終於露出幾許裂隙,堪堪站穩,動怒道:「老爺究竟說什麼?你今日是怎麼回事?不就是一對耳璫麼,值得你這麼上心……」

話未說完,便被魏昌揮手打了一巴掌!

男人的力氣大,又是帶著怒氣,那一巴掌打到柳氏臉上,直接將她打得摔到地上,半邊臉頰迅速腫起饅頭那麼高。柳氏跪坐在地,捂著臉頰難以置信地抬頭,望向他,「老爺……」

與此同時,門口傳來一聲脆響,「娘!」

三小姐魏芽站在門口,扶著門框,一臉驚訝地看著門內的光景。她看到了剛才那一幕,爹爹狠狠地打了娘親一巴掌,把娘的臉都打腫了。她又驚又怕,顫抖著雙唇看向魏昌,踟躕上前:「爹爹不要打娘……」

魏昌此時正在氣頭上,本就是個暴躁的性子,發起怒來誰都不例外,瞪著眼睛就道:「滾!」

魏芽被他的模樣嚇住,停在原地,狠狠打了個顫。她眼裡迅速凝起淚珠,不安又恐懼道:「爹爹……」

魏昌不再看她,轉頭吩咐門口的嬤嬤把她抱下去,不許她再為柳氏求情。

魏芽在嬤嬤懷裡掙扎,扭曲著哭喊:「娘……我要娘……」

柳氏心中原本就含著怨恨,目下被魏芽這麼一叫,頓時悲從中來,紅著眼眶看向魏昌:「老爺是不是在外頭聽說了什麼,回來便拿我和芽姐兒撒氣,否則也不會如此反常……」

她到現在還在裝。魏昌目光冷鷙,讓屋裡伺候的丫鬟都出去,到底給她留著幾分面子,「說,魏籮碗裡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柳氏面色微動,仰頭看他:「什麼毒?魏籮中毒了?」

魏昌一個字一個字地提醒:「銀杏果。」

事到如今裝是裝不成了,麻袋已經破了一個洞,只能想辦法彌補那個漏洞。柳氏臉色稍白,囁嚅兩下道:「怎麼回事?芽姐兒常吃銀杏果,如今都好端端的沒事,銀杏果為何會中毒?我以為小孩子都愛吃那些,有對身體有好處,便讓松園的丫鬟在魏籮碗裡放了一些……」

尋常婦人若不是通曉醫理,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然而仔細一想,又覺得她的話漏洞百出。她千百年不關心魏籮一次,如今為何忽然關心起魏籮的飲食來了?

魏昌坐回八仙椅上,冷冷地凝視她,毫無預警道:「你若是怨恨姜妙蘭,不要拿她的孩子撒氣,那兩個孩子是無辜的。」

柳氏渾身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他:「你說什麼?」

「姜妙蘭」這三個字一直是英國公府的禁忌,大家提起她都諱莫如深,蓋因那個女人在的時候,委實將英國公府掀起不小的波浪。如今她走了,銷聲匿跡,這麼多年過去大家都將她淡忘……可是還會有人記得,嫉妒和仇恨的種子一旦種在心裡,便要生根發芽的,除非有人將它連根拔起,或是狠狠掐死。

魏昌大抵是對她失望了,又或許存心要教訓她,繼續道:「當年你和杜氏聯手做的事,五弟不清楚,我卻全都曉得。」

此話有如一道重雷,狠狠劈落在柳氏身上!柳氏身子晃了晃,勉強才能穩住上半身。她半坐在地上,臉色煞白,竭力控制住自己的聲音,還是洩露出一絲顫抖:「老爺究竟說什麼……我為何越來越聽不懂……」

魏昌知道她是裝傻,眼神是冷的,掀起唇瓣自嘲了下:「事到如今還要隱瞞麼?你容不下她,杜氏想嫁給魏昆。你們兩個聯手設計了一齣好戲,讓姜妙蘭心灰意冷,寧願不要孩子,也決心要離開這塊傷心之地。」他說罷,重重地呼出一口濁氣,冷睨向地上癱軟如泥的柳氏,「我說的對麼?還要我細說你們是如何做戲的麼?」

原來他都知道,他在知道的情況還跟她生活了那麼久,他心裡一直是怎麼想她的?柳氏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又羞又憤。難怪這麼多年他一直對她不冷不熱,他們只有魏芽一個孩子,每當她提出想再要一個時,他總興致缺缺。不是他對房事不感興趣,而是他對她不感興趣。

這種事就像你一直以為自己穿著衣裳,走了十幾年,忽然有一日有人攔住你,問你為何要裸身行走?柳氏從地上站起來,搖搖欲墜,連聲音都是虛的:「你何時知道的?」

魏昌別開視線,似乎已不想看到她:「這點你無需知道。」

他蹙了蹙眉,思量許久又道:「芽姐兒還小,需要一個母親,我暫時不會休了你。只不過要給五弟一個交代,魏籮如今還在床上躺著,若不是發現得及時,目下恐怕性命垂危!你的心思歹毒,恐怕是日子過得太安逸,日後別出門了,留在房中抄寫經書吧!」末了一頓,看向八仙桌上的金鑲玉耳璫,斷言道:「既然你不喜歡這些首飾,我看不如把屋裡那些也都送人了。你對不起魏籮在先,這些東西就送給她,權當日後為她準備的嫁妝。」

對於一個虛榮愛美的女人來說,送走她攢存多年的首飾簡直比要了她的命還難過!尤其還要送給一個她討厭的小孩子,柳氏心如刀絞,為自己求情:「老爺……送走了那些,芽姐兒日後怎麼辦?芽姐兒也是要出嫁的啊!」

魏昌不為所動,揮了揮袖拂開她,「芽姐兒是英國公府的小姐,出嫁自然不會委屈了她。」

言訖舉步出屋,端是沒有商量的餘地。柳氏心如死灰,渾渾噩噩地坐在地上,腦中回想這魏昌方纔的一番話,至今猶覺身在夢中。

他為何會知道?他何時知道的?

她日後還怎麼有臉留在他跟前!

再一想自己收藏多年的首飾,一箱箱一件件,都要拱手送到魏籮手上,真是悔恨得捶胸頓足!

*

松園。

魏籮醒來時已是第二天清晨,她昨晚夜裡喝下大夫開的藥,眼下已經好了大半,不再頭痛噁心了。她從猩紅被褥中探出腦袋,雪白柔嫩的小臉露出幾許好奇,脆弱的眼睫毛眨了眨,烏黑瞳仁一轉,看向窗戶外面。

窗外一大早便有丫鬟進進出出,彷彿在搬東西,不知在做什麼。她想起自己昨天中毒了,不知事情後來如何,想把金縷叫到跟前問一問,然而張了張嘴,只能發出極輕的綿綿的小奶音,外頭根本聽不見。她「唔」一聲,只好抬手打翻床頭桌上的青花纏枝蓮紋菱花茶杯,杯子掉到地上,發出一聲脆響。

外頭的人總算聽到動靜,金縷忙繞過屏風走到跟前,見她醒了,又喜又驚,「小姐!」

金縷一邊說一邊倒了一杯熱茶,顧不得收拾床頭的碎瓷,把她從床上扶起來,「小姐喝點水潤潤喉嚨吧。」

魏籮就著她的手喝一口水,總算能說話了,聲音糯糯的,帶著剛睡醒的腔調,「金縷姐姐,外面在幹什麼?」

這事說來就話長了,還要從昨日她中毒說起。金縷往她身後墊了一塊金銀絲大迎枕,讓她躺得舒舒服服的,剛想繪聲繪色地描述昨晚的情況,猛地想起來她還只是個孩子,魏昆叮囑過不能在她面前說太多,免得讓她小小年紀心靈受創傷。金縷趕忙打住,只道:「昨天小姐吃壞了肚子,是因為三夫人不小心讓人往裡面放錯了東西,如今三夫人想賠罪,便來給您送東西了。」

只不過送的東西也太多了,金縷起初也被嚇了一跳,似乎把三房的全部家當都搬來了似的。她方才在外頭清點數目,跟傅母葉氏一一把東西登記在冊,日後找起來也有跡可循。這些金銀珠寶每一個都很珍貴,瑪瑙、珊瑚、寶石、珍珠……看得人眼花繚亂,三夫人這回可真捨得!

殊不知柳氏不是捨得,而是不得已。她心疼得滴血,卻沒法阻止,只能看著人把東西一件件往外搬。看到最後實在承受不住,兩眼一翻撅了過去。

這其中還有柳氏的一部分嫁妝,如今都到了魏籮賬下。魏籮讓金縷把賬冊拿來,看一眼數目,心道這柳氏真是窮奢極侈!這麼多的首飾,也不怕壓彎了她的頭?

金縷雖然沒有明說,但是魏籮隱約能猜到怎麼回事。無非是柳氏心懷嫉恨,想要害自己,最後弄巧成拙,自己非但沒死,她反而賠了所有首飾和一部分嫁妝。

魏籮坐在床頭,想起昨天那種難受的滋味兒,黑黢黢的眸子黯了黯。

三房既然送來這些東西,便是存著息事寧人的態度,替柳氏的過錯打掩護。難道就這麼算了嗎,誰能保證她害她一次,不會再有第二次?

魏籮從口中得知金詞已經被割掉舌頭賣出去了,這樣正好,省得她自己動手。金詞和金閣都是牆頭草,被杜氏收買,親眼看著她被人牙子抱走。她正愁沒有機會發落她們,沒想到她們自己撞到刀刃上來了。

魏籮思緒一轉,天真地指著賬本上一個地方問道:「金縷姐姐,這副耳墜就有三對,這是什麼呀?」

金縷湊上來一看,她幼時學過字,是以這會兒也認得一些,「回小姐,這是鎏金茉莉花紋耳墜。」

魏籮眨眨眼,「都是給我的嗎?」

金縷點頭,「都是給您的。」

她說太多了,除了這個,後面還有許多各種各樣的耳墜。她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小嘴苦惱地一扁,「可是我沒有耳朵眼兒,我戴不上。還是送給金縷姐姐吧,金縷姐姐戴著好看……」

金縷受寵若驚,忙跪下來謝她。

魏籮又挑了其他東西送給院裡的其他丫鬟,讓她們平時都戴著,她說戴著好看。丫鬟們紛紛磕頭謝賞,既感激又感動。殊不知魏籮心中另有一番打算,她們戴著這些東西,最好能被柳氏看到。柳氏看到自己珍藏的寶貝戴在丫鬟頭上,應該很心痛吧?心痛就對了,她昨兒中毒時也很心痛。

魏籮讓葉氏把賬冊保存好,她剛才送出去的東西只是冰山一角,柳氏的首飾還多得很呢。

葉氏離開後,金縷端著一碗藥上來,坐在床頭道:「小姐身體裡的毒素還沒清除,再喝碗藥吧,喝完藥病才會痊癒。」

魏籮嫌藥太苦,正準備找常弘送的那盒糖球,忽然聽見門口有些異動。她停下手上的動作,偏頭往外看去,金屋從屏風後面出來,通稟道:「小姐,靖王殿下聽說您病了,特意過來看望您。」

魏籮愣了愣,趙玠怎麼會來看她?

難不成因為她太久沒去上書房,他來看看怎麼回事?可是也不該他親自來啊……

魏籮正納悶呢,金屋後面便走出一道藏青色身影,身姿修長,氣質矜貴。趙玠慢慢走出,後面跟著魏昆,兩人一起往床邊走來。

床頭坐著一個精緻玲瓏的小姑娘,烏髮雪膚,大眼睛迷茫又無措。她的臉蛋兒帶著病態的白,更像個精雕細琢的玉娃娃。她乖乖地坐在那兒,仰頭對上趙玠的視線,聲音嬌嬌軟軟,「大哥哥。」

這一聲大哥哥叫得甜得發膩,趙玠原本只想來看看她病情如何,沒想到真看見了,居然有點兒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