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玠收回視線,俯身,將手中的綠松石腰飾掛在她腰上,絲毫不介意在眾人面前為她彎腰。
魏籮一驚,下意識後退:「靖王哥哥做什麼?」
他聲音微低,帶著男人沉穩的氣質:「別動,這是我在濱州為你挑選的禮物。」掛好以後,他站起來問道:「喜歡麼?」
魏籮拿到手心看了看,這才發現是一隻吃松果的小松鼠,疑惑地問:「為什麼送我這個?」
他彎唇,卻沒有解釋。
魏籮左右看了看,覺得還挺可愛,因為不知道他送這個是因為跟她很像,所以仰頭甜甜地跟他道謝。末了終於想起來問道:「聽說靖王哥哥昨天就回京了,你是來見皇后娘娘的麼?」
他不語,少頃慢慢點了下頭。
他方才確實去昭陽殿看陳皇后了,不過此次入宮卻不是因為這個。至於究竟為了誰,沒必要說出來讓她知道,他不想嚇壞她。
綠松石松鼠腰飾壓在她的櫻色宮錦寬襴裙子上,裙子隨風輕輕揚起,露出下面一雙沙藍羊皮鞋兒的鞋尖,小小的,隨著她的走動若隱若現。趙玠一低頭便能看到,他眼神捉摸不透,不再看鞋,轉而看向小姑娘俏麗的臉龐,掀唇道:「你怎麼不問我這兩年去了哪裡?做了什麼?」
魏籮見他沒有離開的意思,想著他可能辦完事了,順路跟自己一起出宮,便沒有多懷疑。
走在青石鋪就的羊腸小徑上,她發現這條路並非自己經常走的那條路。
這條路狹窄逼仄,走一個人還寬綽,走兩個人便要肩膀貼著肩膀。
她不夠高,肩膀只能碰到趙玠的手臂,她想往後錯一步,不過趙玠卻偏頭看著她,讓她進退兩難。
她只好繼續跟他並排行走,縮了縮肩膀,「大哥哥走的時候什麼都沒跟我說,我是從琉璃那裡知道的,那時候你都走兩個月了。我知道你要去濱州,那裡黃河決堤,百姓受苦,你要去治理水災。」
慶熹宮門前有兩條路,一條是她走慣的大路,一條便是這條僻靜的小路。這條路只有陳皇后和宮女偶爾行走,可能趙玠跟皇后娘娘一起走這條路,習慣了吧……她腦子裡胡思亂想。
趙玠眼裡露出一絲不著痕跡的笑意,小姑娘烏溜溜的眼珠子亂轉,讓人如何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
他面上不動聲色,裝得坦蕩,繼續道:「我去時本以為三四個月便能回來,不值當說。未料想一去便是兩年,昨日才能回京。」他緩步前行,配合她的步伐,隨口一道:「昨日是上元節,你是如何過的?」
魏籮粉唇微微抿起,眼裡露出些許笑意,「我去街上看花燈了,街上很熱鬧,有好多人。」
他哦一聲,「跟誰一起去?」
魏籮沒什麼好隱瞞的,便悉數告訴他:「跟常弘,魏箏……」說罷一頓,「還有宋暉哥哥。」
他停步,漆黑鳳目定定地看著她,也不說話。那雙眼睛能隱藏太多情緒,看得魏籮沒來由一怵,後退半步道:「大哥哥呢?」
他移開視線,笑了笑道:「我在馬背上過的。」
這話倒也不假,距離盛京城還剩下三五天路程時,他幾乎每日都要換四五匹馬,一路緊趕慢趕,可惜最終還是沒趕上。
他在馬背上顛簸時,她卻在城內跟別的男人逛花燈、猜燈謎,想想委實有些氣人。
魏籮不知他心中想法,只覺得他有些可憐。
這兩年他在濱州過得應該不好,聽說那裡瘟疫蔓延,死了成千上百人,別看他現在完好無損,肯定也是受了很多苦的。
如今連上元節都沒法過,她心中一軟,上前拽住他的繡金雲紋袖子:「我剛才送給琉璃幾個河燈,還剩下兩個,大哥哥要不要跟我一起放?」
趙玠頓足,眼裡露出一絲詫異。
她抿抿唇,以為他不知道,便耐心地解釋:「放河燈可以許願,你有什麼願望嗎?」
他微微一笑,終於明白過來小姑娘是在變著法子安慰他,看著她的眼睛,徐徐道:「有。」
*
這時候魏籮即便著急回家調製月季香露,也只能暫時擱一擱了。
她跟趙玠一起來到太液池湖畔,此時正值初春,湖面上的冰已經消融。只不過仍舊有些冷,她剛一走近,畫面上拂來一陣涼風,冷得她掩唇打了個噴嚏。
趙玠見狀,脫下身上的天青紵絲貂鼠氅衣披到她身上。
她連忙拒絕,脫下來要還給他。先不說男女有別,光是讓人看見她穿靖王的衣裳,她就說不清了……可是趙玠卻用手壓住她的肩膀,他的手掌寬大有力,帶著不容拒絕的壓迫,她一瞬間就沒了反抗的餘地,只能乖乖地披上,不大安心地問:「大哥哥不冷麼?你穿得也少。」
他低笑,告訴她:「我是個男人。」
魏籮哦一聲,不再同他爭執這個問題。四周看了看,這時候太液池沒有別人,天氣太冷,大家都不願意到湖邊來,只有他們兩個頗有閒情雅致地來放河燈。
魏籮從金縷手中接過兩盞河燈,展開,一個遞給趙玠,一個留在自己手中。向他解釋道:「你用火折子點燃裡面的燈芯,放到湖面上,許一個願,如果河燈飄得很遠,願望就能實現了。」
她自己是不信這些的,都是騙無知小姑娘的東西,她早就過了那個年紀。昨天跟常弘一起上街,魏箏提議說去放河燈,她都沒有去。最後魏箏敗興而歸,看她的眼神冷得跟冰碴子似的。
魏籮沒想到昨天剛拒絕魏箏,今天就自個兒提議放河燈了。世事真是無常。
趙玠拿著河燈,接過她手裡的火折子點燃中間的燈芯,燈芯燃起微弱的光,搖搖曳曳,在冷風中忽明忽滅。
魏箏放完自己的河燈後,扭頭一看他還在那裡站著,便問道:「靖王哥哥怎麼不過來?」
他上前,蹲在湖畔邊沿,學著她的樣子將河燈放入水中。正要鬆手,魏籮突然打斷他,忙道:「不是這樣放的,這樣放一會兒燈就沉進水裡了。」
他微微勾著唇,醇厚悅耳的聲音不疾不徐問:「那該怎麼放?」
魏籮便教他怎麼放,可惜他怎麼都學不會,眼瞅著河燈裡的一截蠟燭都要燃盡了,她只好上前,親自扶著他的手,手把手地教他。兩隻手疊在一起,她輕輕一推,河燈便慢慢地往前飄去。「就像這樣,輕輕的放……」
趙玠的眼睛沒有看花燈,而是落在她和他的手上。她的手又白又小,跟他的手放在一起,形成明顯的差別。
那隻小手軟軟的,掌心帶著溫溫的熱度,透過手背傳到他體內,一直蔓延到他的心扉。他手指動了動,幾乎忍不住想反手將她握住。
好在她自己先離開了,把手縮回袖筒裡,彷彿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剛才做了什麼,眺望湖面,視線隨著那兩隻河燈漸漸遠去。半響才回頭笑著問他:「靖王哥哥剛才許了什麼願望?」
趙玠噙著笑,手背上還殘留著她的餘溫,讓人流連回味。他道:「家國太平,山河穩固。」
其實河燈放下去時,他什麼都沒想,眼前是她嬌俏的小臉,想什麼都是多餘。
不過這八個字倒也不假,確實是他最終的抱負。真要追究起來,前面應該加上一個條件——在他的治理之下。
魏籮沒有接話。他如果想爭,做皇帝是完全沒有問題,就是不知道為什麼,上輩子甘願做攝政王?
彼時他把持朝政,趙璋的權利被他架空,完完全全受他擺置,被他玩弄於鼓掌之中,他完全可以取代趙璋登上大寶,為什麼又沒有做?
還是說後面他確實這麼做了,只不過她沒等到那一天?
也不是沒可能,誰叫她死得太早呢。
*
來到宮外,魏籮站在馬車前,準備跟趙玠辭別,回英國公府。
朱耿牽來一匹棗紅色高頭駿馬,趙玠翻身上馬,手握韁繩,含笑對她道:「走吧,本王送你回去。」
她下意識拒絕:「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大哥哥有自己的事,不用管我。」
他低頭凝睇她片刻,目光落在她身後翠蓋朱纓的華車上,「這輛馬車是靖王府的,琉璃今日說要請你入宮,我便讓人親自去接你了。」
魏籮總算恍然大悟,難怪她出門時疑惑了一下,以前趙琉璃哪有這麼周全的心思,原來是他的主意。既然馬車是他的,再拒絕也不太好意思,她只得再次道一聲謝,低身坐進馬車裡。
轉念一想又覺得哪兒不對勁,他怎麼知道她今天入宮?還特地讓人接她?
剛才她走出慶熹宮,他就在門口站著,一看便是在等人的模樣,是在等她麼?他等著她,只是為了給她送這個松鼠腰飾?魏籮低頭擺弄那只綠松石小松鼠,越看越覺得有點眼熟,是不是在哪兒見過?
馬車緩緩行駛在盛京城的街道上,窗簾偶爾被風吹起,露出一角,可以看見旁邊的人物。
趙玠騎馬走在馬車旁邊,目視前方,烏瞳深邃,眉峰英挺。他身軀挺拔,不是那種儒生的清癯瘦弱,而是經過打磨的肩寬背闊、挺拔蒼勁。
看著看著,他彷彿也察覺到她的視線,偏頭往馬車裡看來,眼裡蘊藏著淡淡的笑意。似乎知道她在看他,但是他很樂意被偷看一樣。
魏籮臉蛋一凝,微微有些不自在。幸虧此時窗簾落下,阻絕了他的視線,讓她鬆一口氣。
不多時馬車停到英國公府門口,她踩著腳蹬下馬車。趙玠下馬,來到她跟前:「回去吧。」
她點點頭,脫下身上的氅衣還給他,兩靨含笑,「多謝靖王哥哥。」
他彎唇,忍了一路,還是沒忍住,抬手摸向她眉心的小紅痣,輕輕揉了揉道:「怎麼不留劉海兒了?」
她額前的頭髮去年全掀了上去,四伯母說她長大了,再留劉海兒顯得稚氣。她額頭光潔,沒了劉海兒以後,露出眉心正中間的紅痣,如點睛之筆。趙玠雖然覺得好看,但是從此以後就不止他一個人能看到,其他男人也會看到,是以有些悵惘。
魏籮眨眨眼:「不好看麼?」
他笑道:「好看。」
那就行了,只要好看就行。魏籮見他不走,還當他有別的事,然而等了一會兒他什麼都沒說,便舉步道:「靖王哥哥若是沒事,我就回去了……」
他叫住她:「阿籮。」
魏籮停步,不解其意。
「昨晚你上街時,遇見李頌了?」
魏籮詫異地張了張小嘴,不明白他怎麼知道的。
誰知道他下一句話,更是讓她詫異。
他看著她,眼神很專注,明明眼裡帶著笑,但是就是能給人一種他其實很不高興的感覺,「他抱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