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這一天,長潯山冰雪消融,萬物復甦,正是狩獵的好時機。
景和山莊建在長潯山山頂,山莊門前有一條通往山下的大路,此時路上正停著一輛接一輛的馬車。
從早晨辰時開始,山莊便開始陸陸續續有客人到訪。
山莊管事親在站在門口迎接,為客人安排住宿,將他們打點得條條順順、妥妥當當。
景和山莊佔地寬闊,主要分為兩個院子,一個是男人住的嶸園,一個是姑娘們住的岷園。
岷園又分為幾個小院子,每個院子有三進,五個姑娘住一個院子。
院子一切都打點得乾乾淨淨,條分縷析,每個姑娘身邊都安排兩個丫鬟伺候。
魏籮和魏箏到時,正好被管事安排到西雁院內,此時院裡已經住進三個姑娘,分別是梁玉蓉,宋暉的妹妹宋如薇和李襄。
這可真是應了那句話,不是冤家不聚頭。
魏籮住進東跨院,不由得想道。
堂屋內窗明几淨,桌椅板凳都擦拭得一塵不染,不需要丫鬟再做打點。魏籮坐在花梨木五開光繡墩上,讓金縷去打聽一下李襄住在哪個房間。
不多時金縷去而復返,回道:「姑娘,汝陽王千金住在西跨院。」
魏籮頷首,想了想道:「你多關注那邊的情況,不要做得太明顯,免得被人發現什麼。若是她有什麼動靜,立刻告訴給我。」
金縷應下,雖然不明白她要做什麼,但既然是小姐的吩咐,她定當盡心盡力而為。
狩獵比賽明日卯時才正式開始,今日不過是提前過來適應一下環境。不少少年用過午飯以後,便到後山去打探地形,做幾個標記,免得明日真正進山後被困在山中,出不來,那就鬧笑話了。
魏籮剛坐下不久,梁玉蓉便過來看她。
梁玉蓉是陪著哥哥梁煜一起來的。梁煜今年十八,英武不凡,常年習武練就一身強壯的體魄。他為了這次的狩獵大賽已經準備多時,不知射壞了家中多少個靶子,只為在這次比賽中脫穎而出,一舉得魁。
「我和阿娘常說,他這麼癡迷習武,還不如去考個武狀元。」梁玉蓉給自己倒了一杯茶,捧著斗彩小蓋鍾邊喝邊道。
魏籮頓了頓,朝梁玉蓉看去。
梁玉蓉未有所覺,繼續說道:「我哥哥自己也有這個打算,他說如果此次狩獵不能拿到頭籌,他便回去老老實實地考武舉。」
魏籮握住茶杯的手一緊,依照梁煜的能力,只要好好準備,考個武狀元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上輩子李襄傾慕武狀元,她沒有見過武狀元的面,也沒有留意過武狀元叫什麼名字,目下看來,難不成是梁煜?魏籮回想了一下當初有沒有聽過對於武狀元的描述,實在想不起來,最後也不能確定李襄喜歡的是不是他。
只不過梁煜委實符合李襄的審美,肩寬背闊,高大挺拔又五官深刻,是一個俊美武夫的形象。
如果真的是他,難道此次狩獵大賽,李襄就已經對他動心了麼?
魏籮托著下巴,慢悠悠地轉動桌上的汝窖小蓋鐘,思緒千回百轉,連後面梁玉蓉說了什麼都沒聽進去。
梁玉蓉在西跨院坐了半個時辰,見時候不早,便起身準備回去。
魏籮將她送到西跨院門口,恰巧遇見李頌和李襄迎面走來。李頌來向李襄交代事情,順道在院子裡走一走,他們不知道東跨院住的是魏籮,走著走著便走到這裡,面對面撞個正著。
李頌驀然停住,見到魏籮臉色很有些怪異。他表情一滯,旋即冷了冷臉,「你怎麼住這裡?」
誰知道魏籮根本不搭理他,送走梁玉蓉以後,看都不看他們一眼,提著織金八寶裙襴便轉身走入院內。
木門當著李頌的面關上,他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很不好看。
他方才跟她說話,她難道沒聽見麼?他和李襄站在這裡,她竟連一句招呼都不打,實在是目中無人!
他在門前佇立片刻,既生氣,內心又隱隱有一些無力。
上元節那晚回去後他想了好幾天,總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她的模樣。
他明明很厭惡她,厭惡到恨不得每天都欺負她,看她哭泣軟弱的模樣,可是同時又想見到她,哪怕他們一見面就互相奚落。
誰知今日一見面,她理都不理他,讓他自尊心受創,久久回不過神來。
李襄挽著他的胳膊,忿忿不平道:「哥哥,我們別理她。她以為自己是誰?這麼傲慢,有公主撐腰便了不起麼……」
說罷,輕輕哼了一聲,跟著李頌漸漸走遠。
*
東跨院內,魏籮讓金縷和白嵐搬了一張短榻放到院子裡的桐樹下,她坐在榻上閉眼小憩。
她是故意不搭理李頌的,常弘的婚事沒有解決,她一眼都不想多看那兩個人。何況上次李頌對她無禮,她對他不需要什麼好臉色,沒當面翻白眼已經很客氣了。
魏籮睡了小半個時辰,醒來時恰好一片桐花落在她的鼻子上,癢癢的,她正欲抬手拂去,卻有一隻手比她更快拈起花瓣。那雙手白皙修長,伴隨著溫潤含笑的聲音:「阿籮妹妹醒了?」
魏籮一時分不清今夕何夕,眼睛眨了又眨,半響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在長潯山的景和山莊。她抬眸往身旁看去,只見宋暉一襲天青色纏枝蓮紋直裰,負手而立,肩膀上落了好幾片桐花花瓣,不知在這裡站了多久。
魏籮坐起來,帶著剛睡醒的軟腔,詫異道:「宋暉哥哥怎麼也來了?你不在家裡看書麼?」
她在樹下睡了一會兒,頭上、身上落了不少花瓣,一起來便撲簌簌掉在榻上。
小姑娘酥頰微紅,杏眼圓睜,跟睡著時的恬靜判若兩人。
他剛來沒多久,金縷說她在休息,他本想到一旁的石墩上坐著等候,未料想剛一經過她身邊,她便睜開眼睛睡醒了。
宋暉笑了笑,解釋道:「總在家看書太悶,正好趁著這次機會到山上放鬆放鬆。雖說不能贏得前三甲,為你獵一隻兔子還是可以的。」
他雖是儒生,但也學過騎術和箭術,水準相當不錯。只不過這些年鍛煉得少了,漸漸有些荒廢,不知明日重新拾起,還能否跟當初一樣得心應手。
魏籮抿唇,微微一笑:「宋暉哥哥忘了,我對有毛的小動物過敏。你要是送給我吃兔肉還可以,若是讓我養的話,那可不行。」
宋暉經她提醒,這才想起來確有其事。魏籮兩三歲時也是極喜歡小貓小狗這些小動物的,可惜她每次摸過這些動物以後,身上都會起紅疹子,好幾天都消不下去。大夫查出緣由後,魏昆便不再讓她接觸有毛的動物。有一次魏常弦從外面帶回來一隻髒兮兮的叭兒狗,魏籮實在喜歡得緊,瞞著魏昆把它洗乾淨,晚上摟著它睡了一晚。第二天起來渾身起疹子,吸氣都吸不上來,差點兒因此喪命。魏昆嚇得魂飛魄散,魏常弦因此還被四老爺狠狠罰了一頓。
從那以後,魏籮就老實多了,再也不碰這些小動物。
宋暉面露愧色,縱容道:「你想什麼處置都可以。」
魏籮說好呀,「那我等著宋暉哥哥給我獵一隻兔子。」
這邊二人相談融洽,氣氛溫馨,卻沒注意院子門口走進來一人。
景和山莊原本就是皇室修建的,趙玠在這裡出入自由,自然沒有人敢攔著。
他立在東跨院門口,看著桐樹下的兩人。
少女粉腮含笑,兩靨盈盈,仰頭看著面前的男人。一片潔白花瓣從樹上飄下來,恰好落在她的睫毛上,宋暉抬頭替她摘去,眼裡都是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