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丹陽說完許久,不見魏籮有任何反應。
「阿籮妹妹?」她叫道。
魏籮掀眸,烏黑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疑惑地「嗯」一聲。
這一聲聲調婉轉,慵懶嬌媚,聽得人酥進骨頭裡。就連同為姑娘家的高丹陽,此刻也不得不承認聽了這聲音以後,心裡軟得發癢。再看看對面的小姑娘,酥頰融融,粉妝玉琢,露在外面的皮膚潔白細膩,在陽光底下近乎透明,端的是雪作肌膚,花為肚腸的妙人兒。高丹陽自認容貌不差,然而在她面前,竟是一點優勢都沒有。
若是趙玠喜歡她,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勝算。
思及此,高丹陽心情重重一沉,抿唇一笑,徐徐又道:「阿籮妹妹聽見我方纔的話了麼?我知道阿籮妹妹是好姑娘,言行規矩,只不過靖表哥尚未娶妻,該避嫌的時候還是要避嫌的。免得讓人誤會就不好了。」
魏籮聽罷,慢條斯理地點了點頭,彷彿對她的話頗為贊同的樣子:「高姐姐說得有道理。這靖王府我是不常來的,今日若不是琉璃,恐怕我也不會過來。何況我連這裡的路都記不清,哪像高姐姐,對這裡這麼熟悉。」說罷彎起一雙水盈盈的妙目,客客氣氣道:「今日多謝高姐姐指點,若是無事,我便回家了。」
高丹陽臉上的笑意有些掛不住,勉強道:「那我就不再送了,阿籮妹妹路上小心。」
她剛剛才說過魏籮不好出入靖王府,轉眼魏籮就誇她對這裡熟悉。這不是打她的臉麼?
高丹陽想從魏籮臉上看出嘲諷的痕跡,可惜她失望了。小姑娘笑容大方,言行有度,並無任何破綻,彷彿沒有絲毫心虛。正因為這種坦蕩,更加凸顯了她的不堪。
她心思千回百轉地提醒人家,人家根本不把她當回事兒,倒顯得她是一個心眼狹窄的小人。
高丹陽目送魏籮坐上馬車走遠,踅身重新走進靖王府。
晉真院,趙玠剛喝完一碗藥,此刻正坐在床頭,聽陳皇后絮絮叨叨地叮囑如何養傷。
她走入內室,向陳皇后和趙玠屈膝行了一禮:「姨母,靖王表哥。」
陳皇后偏頭看到她,叫她起來,「阿籮回去了麼?」
高丹陽點點頭,站到皇后身邊,「回去了,我親自把阿籮妹妹送到門口,看著她坐上馬車走遠的。」
既然如此,陳皇后便放心了。
陳皇后想起剛才跟趙玠的對話,幾番開口,想跟高丹陽好好說一說,最終都囫圇嚥了下去。高丹陽這孩子是她看著長大的,脾性品德都一清二楚,是個懂事孝順、知書達理的好姑娘。她原本想把她和趙玠湊一對,早在他們還小的時候,她就把這事兒跟鎮國公夫人說了,鎮國公夫人也很同意。
沒想到兩個孩子越長越大,趙玠對高丹陽始終沒有情意。無論她怎麼勸說,他就是不肯鬆口。
眼看著兩個人年紀都大了,一個有心,一個無意,這麼拖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既然趙玠不肯娶,那就不能再讓高丹陽耽誤下去了。二十歲的姑娘,雖是老姑娘,但是憑借她和鎮國公的能力,為高丹陽找一門好親事也不是什麼難事。
可是要怎麼開口呢?明明上一刻還要撮合他們,下一刻就要勸人放棄,陳皇后可幹不來這事兒。
陳皇后開不了口,趙玠是沒什麼顧忌的。
高丹陽從丫鬟手裡接過汝窖斗彩小蓋鐘,遞到趙玠面前道:「表哥喝杯茶去去嘴裡的苦味兒吧。」
趙玠的手放在品月色錦被上,沒有接。他眉峰低壓,萃了幾分疏離和冷漠,聲音徐徐道:「丹陽,日後若是無事,你最好別再來靖王府了。」
高丹陽端茶的動作一頓,有些措手不及,看著他問道:「靖表哥為何說這種話?是我做錯了什麼,惹你生氣了嗎?」
他說沒有,接下來短短幾個字,便打破了她所有的幻想:「男女有別,我是為你的名聲著想。」
她一僵,腦海裡閃過「現世報」三個字。
她剛剛才跟魏籮說過一模一樣的話,目下一眨眼,趙玠就把這句話還給她了!他說男女有別,簡簡單單四個字跟她劃清了所有關係,簡直讓她傷透了心。他不知道她一直等他麼?如今說這話是什麼意思,讓她不必再等了麼?
高丹陽勉強撐起一抹笑,「表哥……」
不等她把話說完,趙玠便冷冷淡淡地打斷她:「你年紀不小了,是該商定一門親事,方纔我已經跟母后說了,她會為你上心的。」
高丹陽臉色發白,心如死灰,看了看他,再看了看一旁的陳皇后。大抵是覺得自己沒臉,她等了他這麼多年,如今他卻要把她推給別的男人。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她想起自己剛才在魏籮面前說的話,頓覺臉上火辣辣地,又臊又羞。她眼眶泛紅,把斗彩小蓋鍾放在床頭方桌上,踅身跑出屋外!
*
陳皇后擔心高丹陽一時想不開,做出什麼傻事,起身忙追了出去。
好在她沒有跑遠,停在廊廡一根廊柱前,低頭一言不發地抹眼淚。陳皇后屏退下人,舉步走到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丹陽,玠兒那番話不是沒有道理……他是為了你著想,你今年二十了,尋常人家的姑娘像你這個年紀,早已嫁人生子,兒女環繞了。你也該為自己的終身大事考慮一下……」
高丹陽哭得傷心,不一會兒便滿臉淚痕,轉身撲進陳皇后懷裡,像個無助的小姑娘一般:「姨母,別人不知道,難道您還不清楚嗎……我為什麼等到現在?還不是,還不是因為……」
陳皇后心疼她,拍了拍她的後背安撫道:「姨母清楚,姨母當然清楚。」正是因為清楚,所以才更加惆悵,不想傷害他,只能委婉地說:「可是玠兒的脾氣你也知道,他分得清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他若是想要的東西,根本不必等,千方百計也要得到。若是不想要的,即便搶塞給他,他也沒有一丁點兒興趣。丹陽,我知道你對他一片真心,可是這種事強求不來。你好好想想,若是想清楚了,便告訴姨母一聲,姨母幫你著手挑選才德兼備的良婿。無論是簪纓世家,還是豪門勳貴,姨母都能為你做主。」
這種事情,又豈是一朝一夕就能想清楚的?
若是能這麼快想清楚,她就不用固執地等四五年了。
高丹陽忽然想起什麼,從陳皇后懷裡抬起頭,擦了擦眼淚問:「姨母,靖表哥為何突然跟我說這個?他是不是有了意中人?」
陳皇后搖頭,歎了口氣道:「若是有就好了,我也不至於這般愁苦。」
她剛才也問過趙玠這個問題,趙玠什麼都沒說,她就默認是沒有。
年紀不小了,沒有意中人,放著青梅竹馬不娶,他究竟想怎麼樣?陳皇后對他十分無奈,總覺得自己抱孫子的那天遙遙無期,也不知要等到什麼時候。
想想定國公的小孫子,生得粉粉嫩嫩,玉雪可愛。陳皇后見過一面,那小傢伙兒逢人便咯咯地笑,看得她羨慕不已。若是她有了孫兒,一定也是十分討人喜歡的,就是不知道趙玠何時肯娶個媳婦兒,延續趙家的香火。
高丹陽聞言,哭聲漸止。
沒有意中人,那就代表她還有希望。不管趙玠對魏籮是什麼意思,目前看來,他既然沒有提起魏籮,那就沒有要娶她的意思。
只要趙玠沒有娶妻,她就不會死心。
這麼多年都等過來了,讓她一夕之間放棄,她豈能甘心?心裡這麼想,她面上卻端的傷心無助,斂眸道:「姨母的話,我會好好考慮的。」
陳皇后以為她想通了,頗為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好。只要你看得開,本宮心裡的石頭就放下了。」
高丹陽抿唇,勉強笑了笑。
*
此後,魏籮一直待在英國公府,沒有出去過。
這幾日,幾乎每天都有馬車以天璣公主的名義,請她「入宮」一趟,可是她一次都沒去過。她知道不是趙琉璃找她,而是趙玠找她。她又不傻,吃一塹長一智的道理還是懂的。趙琉璃若是真有事找她,肯定會命人先傳口諭,再接她入宮。只有趙玠找她的時候,什麼都不說,一輛馬車直接將她拉進靖王府。
他找她做什麼?她又不是大夫,他現在受著傷,還是好好養傷要緊。
何況陳皇后緊張他,肯定會三五不時過去看他。上一次是琉璃幫忙解釋,她才得以脫身,萬一以後再遇見陳皇后,那該怎麼解釋?
她仔細斟酌,為了雙方的名聲,還是不去為好。
是以趙玠受傷十來天,魏籮一次都沒踏入過靖王府。
天轉入夏,越來越熱,魏籮身披一件玉蘭色織金百蝶紋羅衫,坐在碧紗櫥內,倚著美人榻正在納涼。她穿得單薄,羅衫裡只著一件桃粉色繡鳳穿牡丹肚兜,衫下玉肌隱約可見,饒是如此仍舊覺得一陣燥熱。她坐在榻上,抿一口金縷端上來的酸梅汁,蔫蔫地問:「怎麼不是涼的?」
金縷一邊為她打風,一邊解釋道:「今年的冰緊缺,不好買……姑娘別急,六少爺出門親自去買了,說不定一會兒就會回來的。」
她哦一聲,臉色這才緩和一些,「好吧,我等常弘回來。」
不多時白嵐走入碧紗櫥內,見自家姑娘懶洋洋地靠在美人榻上,羅衫下滑,露出半個小巧圓潤的肩膀,再往下雪膚細膩,胸口起伏……她雖是女人,但也不免看直了眼睛,好半響才收回視線,嚥了口唾沫道:「姑娘,忠義伯府的人來求見五老爺,好像要商量您跟宋暉少爺的婚事。」頓了頓,又補充一句:「靖王殿下也來了,眼下正在前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