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英國公府統共有五個姑娘,大姑娘早早地出嫁了,二姑娘剛剛定親,五姑娘魏箏前幾天剛嫁到汝陽王府,如今待字閨中的只有三姑娘和四姑娘兩個人。陳皇后沒見過三姑娘魏芽,只見過四姑娘魏籮,眼下聽趙玠這麼說,她登時錯愕地睜圓了眼睛,百感交集地問:「是……是哪個姑娘?」

話雖如此,其實心裡已經有了定奪。

英國公府的三姑娘魏芽不大出彩,宮中設宴她見過幾面,舉止拘謹,有些小家子氣……她都沒什麼印象,更別說趙玠了。然而魏籮不一樣,魏籮小時候當過趙琉璃的伴讀,後來又是趙琉璃的好姐妹,幾乎從小跟琉璃一塊兒長大。趙玠經常見她,把她當成小妹妹一樣照顧,有時見面會多看她幾眼。

陳皇后心裡好似打翻了五味瓶,既緊張又忐忑,是魏籮嗎?是呀,她以前怎麼沒想到呢!

魏籮今年都十四了,她還一直以為她十一二呢。那個小姑娘每回入宮都給琉璃帶來一片歡樂,小小年紀生得精緻可人,齒若編貝,目若玄珠。一張小嘴也生得十分討巧,能說會道,若是能給她做兒媳婦,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是陳皇后想了想,又有點不放心,萬一不是魏籮,是那三姑娘魏芽呢?她這個兒子的喜好,她可說不准!

陳皇后捏得手心出汗,只等著趙玠的回答。

一旁羅漢床上的趙琉璃偷偷地笑,就跟偷燈油的小老鼠一樣,既得意又竊喜。

趙玠果然不負她的期望,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是四姑娘,魏籮。」

一瞬間,陳皇后彷彿聽到心底一塊大石頭落地的聲音,「咚」的一聲,驚起一地塵埃。她的兒子真喜歡魏籮……陳皇后既高興又心情複雜,趙玠是從什麼時候看上那個小姑娘的?他每回拒婚都是因為阿籮麼?阿籮不是沒來過昭陽殿,有時來昭陽殿也會遇見趙玠,可是他這個兒子從沒表現出過什麼異常!他可真能裝,既然喜歡為何不告訴她,自己藏著掖著,難道擔心她把魏籮吃了不成?

一想到自己在這兒乾著急,自己的兒子早已盯上了人家小姑娘,陳皇后就有種很微妙的,瞎操心的感覺。

陳皇后的心情起起伏伏,先是驚喜,再是複雜,忽而想到一個問題,又馬上急轉直下,驚惶地問:「阿籮不是跟忠義伯府的宋暉有婚約麼?你喜歡她,是打算跟忠義伯府明搶不成?」

趙琉璃咬了一口翠玉豆糕,笑盈盈地對陳皇后說:「母后,阿籮早就跟宋暉解除婚約了,您不知道嗎?」

陳皇后還真不知道。

這會兒被趙琉璃提點,她茅塞頓開,終於露出笑顏,連連說好,著急地詢問趙玠道:「你是怎麼打算的?跟英國公說了麼,跟皇上說了嗎?他們是什麼態度?」

趙玠沉穩道:「尚未跟父皇說。兒臣打算先取得英國公首肯,再請求父皇賜婚。」

「這樣也好……」陳皇后點點頭,滿心欣慰。兒子的婚姻有了著落,困擾她這麼長時間的問題得以解決,她能不高興麼?她原本就喜歡魏籮,如今魏籮又解決了她兒子的終身大事,她對這小姑娘愈發偏愛了。可是忽然想到一件事,不放心地問:「長生,你是不是比阿籮大了九歲?大得有點兒多,英國公能同意嗎?那老頑固最是循規蹈矩,萬一到時候不同意怎麼辦?」

趙玠坐在花梨木玫瑰椅中,端茶的手頓了頓,「九歲很多麼?」

那邊趙琉璃把一口豆糕嚥下去,搶著開口:「不多,不多。大一點才好呢,年紀大知道心疼人。」

趙玠:「……」

陳皇后曲起手指敲了敲趙琉璃的腦門,無奈地道:「怎麼跟你哥哥說話的?」

趙琉璃捂著腦門,因為心情好,連帶著對趙玠也不怎麼害怕了,朝他補上一句:「哥哥,我剛才說著玩的,你別放在心上。你才比阿籮大九歲,還沒到十歲呢,十歲以後才算大得多,你這只算大一點兒。」

趙玠有些聽不下去,站起來朝陳皇后道:「母后若是沒有其他事,兒臣就先回府準備了。」

陳皇后這會兒巴不得他趕緊把兒媳婦娶回來,當即揮了揮手,示意他回去吧,一點挽留的意思都沒有。

趙玠離開後,陳皇后迫不及待地把趙琉璃叫到身邊,捏捏她的小臉,故意板起臉問:「告訴母后,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趙琉璃盈盈淺笑,往陳皇后懷裡鑽去,矢口否認:「母后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她心裡有一桿秤,知道為了魏籮的名聲著想,不該把她和趙玠的事情說出去。是以無論陳皇后怎麼逼問,她都搖頭假裝不知。

陳皇后從她嘴裡問不出什麼,末了只好放棄。

*

從昭陽殿出來,趙玠踏上慣常走的那一條羊腸小徑。

時值初秋,小路兩旁芳草萋萋,不遠處一顆石榴樹開出火紅的花,一朵一朵,艷麗絢爛。趙玠走了兩步,驀然停下,旋即面不改色地繼續前行。樹下穿桃粉百蝶穿花大袖衫的姑娘見狀,忙舉步跟上來,攔住他的去路:「靖表哥,你真的喜歡那個魏籮嗎?你要向英國公府求親,你要娶她?」

趙玠停步,看向面前神情焦慮的姑娘,定了定,波瀾不驚地問:「與你有關?」

這一句話真是把高丹陽打擊得不輕。

怎麼跟她沒關?原本嫁給他的應該是她,可是平白無故冒出來一個魏籮,搶走了她該有的一切。方纔她準備去昭陽殿給陳皇后請安,走到門外聽到他們在裡面的對話,便沒有進去,站在外面等了一會兒。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消息!

趙玠果然喜歡魏籮,她的預感是沒有錯的。

一個男人這麼在乎一個小姑娘,如果不是對她動了心思,還會有別的可能嗎?

這一切明明在高丹陽的意料之中,可是真正聽到趙玠承認時,還是覺得震驚。震驚之餘,更多的是不甘心。她不認為自己比魏籮差,當初她正值妙齡時,魏籮還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趙玠究竟看上她哪裡?

高丹陽仰起頭,雙眼泛紅,委屈地問:「那我呢?」

趙玠聽到這句質問,眼裡沒有任何起伏。他目光落向遠處,「找一個人嫁了吧,本王不可能娶你。」

說罷,繞過她舉步便走。

高丹陽不死心地勾住他的袖子,緊緊地攥在手心,做出最大的讓步道:「為什麼不能……靖表哥如果想娶魏籮,我不介意給你當平妻。」

這是她一瞬間做出的決定,沒有經過深思熟慮,卻很堅定。她不甘心這麼多年的等待成了泡影,她一顆芳心早已繫在趙玠身上,嫁給誰都不願意。蓋因她老早就認定了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嫁給別人。

高丹陽以為自己的決定很偉大,殊不知擱在別人眼裡就是自作多情。

趙玠蹙了蹙眉,甩掉她握著自己袖子的手,眉峰低壓,聲音冷漠道:「你願意委屈自己,但我不願意委屈阿籮。」

高丹陽臉色一白,被他這句話狠狠地羞辱了,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直到趙玠漸漸走遠,她仍舊呆呆地立著。

一旁的石榴樹後面,走出一個穿天藍撒花冰紗大袖衫的姑娘,跟高丹陽長得有五六分像。

高晴陽站在她身邊,語氣淡淡地問:「阿姐,靖王表哥都說得那麼清楚了,你就聽從母親和姨母的安排,嫁給那個徐閣老的兒子吧。我看過他的畫像,長得還不錯……人品也挺好。」

高丹陽臉頰涼涼的,她用絹帕按住眼睛,帶著哭腔道:「你懂什麼……你有中意的人麼?你知道我心裡有多難受嗎?要我嫁給徐閣老的兒子,我還不如出家當姑子算了!」

高晴陽沉默片刻,旋即慢吞吞地哦一聲,「我沒有意中人。不過我要是有了意中人,也不會這樣死纏爛打地追求。他不喜歡我,我再找別的男人就是了。」

高丹陽這會兒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望著趙玠離開的背影,眼淚越流越多。

*

過了溽暑,天氣總算稍微涼快一點,再也不必整日躲在碧紗櫥裡偷風納涼、汗流浹背了。

魏籮很高興。

再過幾天就是中秋,英國公府上下忙忙碌碌,既要準備祭祀,還要準備團圓飯。太夫人很重視這樣的節日,早早勒令那天誰都不准出門,晚上一律留在家中吃團圓飯。這日還把幾房的人都叫到了正院繪豐堂中,商量那天的事宜,比如晚宴設在哪裡,宴上喝桂花釀還是玫瑰釀,吃晚飯去哪裡拜月亮等等……事無鉅細。

魏籮坐在一旁無所事事,基本上都是幾位伯母和太夫人商量,她和魏芽、魏苳在一旁聽著。

魏籮跟魏芽關係不大親近,基本沒不說話。

好在中間隔著一個魏苳,魏苳性子直,話也多,不至於冷場。

氛圍還算融洽。

只是不知怎麼說著說著,就談論到她們的婚事上來。

太夫人看向對面幾個坐在黃花梨貴妃榻上姑娘,語重心長道:「過了年苳姐兒就出嫁了,芽芽和阿籮的親事也不能耽誤了。」

魏籮垂著眼睛,捧著汝窖斗彩茶杯道:「阿籮還小,想多陪在祖母身邊幾年。」

太夫人笑了笑,彷彿很受用。

魏芽的年紀比她大,怎麼說也該等魏芽出嫁以後才輪得到她。太夫人正是考慮到這一點,是以話題沒有圍著她轉,跟幾位夫人商量起魏芽的親事來。魏芽在一旁聽著,臊得臉頰通紅,眼睛都不好意思抬起來。

魏籮低頭喝茶,耳朵卻悄悄地豎起來,聽大人們說話。

三夫人柳氏的目光在魏籮身上打轉,忽然開口道:「我娘家有一位侄兒,今年剛滿十六,與阿籮的年紀相仿,性格也老實敦厚,是個值得托付終身的人。去年剛剛考中了舉人,正準備參加會試,若是能在會試上一舉得魁,被皇上看中,也是光耀門楣的大事,若是阿籮……」

柳氏當年給了魏籮一大筆嫁妝,至今念念不忘,每每想起都要心疼一陣兒。她想得很簡單,魏籮若是嫁給她侄兒,到時候就是自家人,那些嫁妝不還是會回到她手上嗎?不僅如此,有了魏籮這一層關係,英國公府到時候一定會幫襯她的娘家,此舉可謂一舉兩得的妙計。

四夫人秦氏沒等她說完,便放下茶杯不認同道:「阿籮怎麼說也是英國公府的嫡女,三嫂的侄兒只是個書生……」

配得上麼?

後半句即便沒說出來,別人也聽得懂什麼意思。

三夫人被人戳了痛處,她娘家家道中落,這些年一直被人瞧不起,如今好不容易有個侄兒爭氣些,考中了舉人,自然想為自己爭一口氣。「四弟妹此話何意?書生又如何,那宋暉不也是……」

說到一半,柳氏趕忙頓住。

可惜已經晚了,太夫人剜了她一眼,怪她哪壺不開提哪壺,不滿地道:「這件事以後再說,你那侄兒若想娶我們國公府的姑娘,等他考中了狀元再來吧。」

柳氏臉上一熱,忙低頭說是。

魏籮捧著茶杯,冷眼旁觀。

屋裡正安靜時,一個穿碧色綜裙的丫鬟出現在門口道:「太夫人,靖王殿下登門求見。」

太夫人忙擱下手邊的活計,驚訝地問:「靖王來了?可是要見國公爺?國公爺方才出門了,怕是一時半會兒回不來……」

丫鬟搖搖頭又道:「靖王殿下說他是來見您的,」頓了頓又道:「他是為了上門求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