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上下都有一種被擠壓的感覺,因為這觸感不屬於疼痛,所以並未被消除,只是讓我感覺尤為噁心。四面八方都是彷彿在蠕動的黑暗,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處境讓我心驚膽顫,唯獨伊哲勒斯那緊緊抓著我的手給了我些許的安慰,只不過一想到就是這雙手把我拖進來的,我就心情複雜。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只是很短的一瞬,我終於像是被那團黑暗吐出來一樣,周身猛然一鬆,踉踉蹌蹌地前撲著撞到了伊哲勒斯的懷裡,然後被他那身堅硬的鎧甲狠狠硌了一下。
與我的狼狽著地不同,伊哲勒斯仍舊站得筆挺,一手扶住我的肩膀幫我站穩,而另一隻手仍舊放在他那把拉風的冰屬性七星附魔武器上,似乎在警惕隨時都會出現的危險。
我撐著伊哲勒斯的胸口站直了身體,後退一步拉開距離後才有心情觀察周圍的情況,然後森森地震驚了。
艾瑪!這是神馬鬼地方?!
翻倒的藥劑瓶、生鏽的器械,頓時讓我產生了一種詭異的穿越感,一下子從西幻蹦跶去了科幻。
這座「實驗室」顯然已經廢棄很久,而且是被人為損毀的。地板坑坑窪窪滿是被外力留下的傷疤,還有被不知是血還是藥劑染上的污漬,我不由自主地想起當時刷黑暗圖書館時候眾人的猜測:這裡與其說是黑暗圖書館還不如說是黑暗實驗室,而副本內肆虐的怪物,就是從裡面逃逸而出的失敗產物。
當我茫然四顧的時候,伊哲勒斯已經舉步,朝著裡面走了過去。他的步伐看起來很閒適,但是實際上卻渾身緊繃著,手也一直沒有從武器上移開。這似乎是他精神緊繃時候的下意識動作,而非感受到有什麼危險,因為周圍完全沒有任何活物的蹤跡,死寂一片。
觀察完周圍的情況,我將目光重新投向了伊哲勒斯,似乎感受到我的視線,伊哲勒斯輕盈地轉了個圈,面朝著我,側頭淺笑了一下,然後展開了雙臂,做出一個擁抱的姿勢:「歡迎來到我的誕生地。」
「什麼?」我愣了一下,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不,你沒有聽錯。」伊哲勒斯將雙手放下,環抱住胸口,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打量著周圍,「這裡是我的誕生地。」
「…………」我維持著嚴肅的表情,腦袋裡浮想聯翩。
「你在想什麼?」伊哲勒斯瞥頭看了我一眼,有些冷淡地問道。
看他面帶不悅,我糾結了一下,謹慎地回答:「抱歉,讓你想起了不好的回憶。」
「說實話。」伊哲勒斯眯了眯眼睛,極其犀利地一眼看穿了我,「你覺得你還能騙得了我嗎?」
我抽了抽嘴角,抬手抹了一把臉,帶著壯士斷腕的悲壯:「好吧,我是在想果然大多數BOSS身後都有一段悲慘淒涼的回憶殺,真是太狗血了……」
「怎麼,這都是你們這些人編故事的老套路嗎?」伊哲勒斯顯然相當冷靜,並未直接被刺激到拔劍砍我——大概是因為他知道砍了也沒用。
「大概……吧。」我點了點頭,「悲情的反派跟悲情的英雄一樣都是賺人眼淚與同情的賣點。現在不時興天生就冒壞水兒的壞人了,都喜歡逼不得已才走上反派之路的可憐人。」忐忑地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伊哲勒斯,我輕咳了一聲,語重心長地寬慰道,「呃,雖然我相信你的經歷肯定相當坎坷,但是你一定要知道,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千千萬萬個反派BOSS都是你的同伴!」
伊哲勒斯有些慘不忍睹地移開視線,抬手扶額無奈地搖了搖頭,我大概能夠看得到他的潛台詞:這貨簡直沒救了。
——媽蛋!悲情BOSS了不起啊?!就算再賺人熱淚最後也是被弄死的結局!
「其實,最開始得知這只是一款遊戲,而我的一切都是被編造出來的——的確讓人很難接受。」伊哲勒斯輕輕呼了口氣,難得感性地抬起頭看著破舊不堪的天花板。
「……我還真沒看出來……」我小聲咕噥了一句,然後被伊哲勒斯掃了一眼後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我的經歷、我的記憶、我的理想、我的信念、我的仇恨,我不惜付出生命也一定要完成的事情……這些全部都是由別人一手操控的,你能夠想像得到這樣的感覺嗎?」伊哲勒斯血紅色的眼眸閃爍著,我讀不懂那其中蘊藏的情緒,但是從對方的話語與那平淡到毫無感情的語調中,我覺得他整個人都快要壞掉了。
「……於是,你將對曾經那些虛假記憶裡的敵人的仇恨,轉嫁到了遊戲製作組和我們這些玩家身上了嗎?」我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伊哲勒斯沉默著,隨後扭頭深深看著我,直到我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後才露出帶著幾分鄙視的笑容,移開視線:「你想得太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中二地看來還不是太嚴重……」我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其實從另一個角度來講,要不是我們這些玩家需要玩遊戲,要不是遊戲公司製作了這款遊戲,你還不會存在呢,我們也算是你的父……嗯,我說著玩,你就當沒聽見吧。」看著伊哲勒斯微微上挑的眉,我果斷將後面的話嚥了回去。
艾瑪BOSS太兇殘,攀關係果斷要不得啊!
「你說的話我自然明白。」伊哲勒斯轉過身,朝著我做了個手勢,繼續邁步向前,輕盈地穿梭在這座實驗室裡,「但是即使是將我創造出的恩情,也不意味著我會允許自己的行為與意志一直被操控。」
「於是,你打算反抗劇情和程序嗎?」我有些擔心地跟在伊哲勒斯後面,猶豫了許久,才輕聲提醒道,「但是倘若你這個BUG被官方發現,我擔心你會被格式化掉,或者好一點的,會被移出遊戲,當成人工智能研究——你知道的,你這樣的情況很不同尋常,反正,你大概不會像現在這樣自由了。」
「格式化?人工智能?」伊哲勒斯輕笑了一下,「我倒是見到過這兩個詞,的確,如果被這樣對待的話,我大概會相當煩惱呢。」
——不要用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說話好嗎?!這可是攸關生死的大事好嗎?!蛋定裝逼遭雷劈吆!
……還有,BOSS你這短短一段時間到底都學了些什麼啊,知識這麼豐富真得大丈夫?
「過來,拿著這個。」就在我風中凌亂的時候,伊哲勒斯停在了一個地方,朝我招了招手。
我猶疑著上前,看了他一眼,然後在伊哲勒斯點頭示意下蹲下身,拿起了一個……小徽章。
……這遊戲裡的徽章腫麼這麼多→_→
「拿著它,然後去找一個名叫薩耶夫的巫妖族煉金術士,交給他。」伊哲勒斯看著我手裡的徽章,滿意地勾起嘴角,「他應當是在巫妖族王都惠普森西面的坎諾斯鎮,經常出入於那裡藥劑店,雖然我知道他的秘密住所,但是你如果不先找到他的話,是進不去的。」
我目瞪口呆地瞪著客串了一把全能攻略的伊哲勒斯:「這……就是你說的隱藏任務?我覺得這個任務……有些奇怪啊?」
「為什麼這樣說?」伊哲勒斯饒有興趣地抱胸,歪頭看我。
「……如果不是你……產生了變異、有了自主意識地帶我來這裡的話,我是肯定拿不到這個徽章的,所以這個隱藏任務的觸發方式絕對不應該是這樣。」我沉吟道。
「你說的沒錯。」伊哲勒斯點了點頭,「這個任務有些繁瑣,按照正常的流程,你應該先認識迪亞、紐斯、維蘭克,最後才遇到薩耶夫,然後被他指引著來到這裡拿到徽章。」
「……迪亞什麼的……那些都是誰?」我插口道,略顯茫然。
「一些不重要的NPC罷了,你不需要知道。」伊哲勒斯撇了撇嘴,「我幫你走了捷徑,略過了前面的數個環節。」
「……走捷徑沒問題?」我實在不知該如何形容此時此刻的感受。
「有一點小問題,但是問題不大,我稍稍修改了一小段程序就解決了。」伊哲勒斯滿不在乎地回答。
——媽蛋!跟我說話的人到底是遊戲裡的智能NPC還是遊戲的程序設計員?!
「……於是,我只要把這個東西交給薩耶夫就可以了,對吧?」我糾結地問,得到伊哲勒斯點頭回應後,繼續說道,「你……到底打算做什麼?」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自由地活下去。」伊哲勒斯抬手,按住我的肩膀,輕輕彎腰湊近我,紅色的眼眸褪去了冷冽與狠戾,顯得清澈柔和,盛滿了懇切,「幫幫我,夏茵。」
我被完全驚呆了,這感覺就像是一隻霸王龍突然變成了一隻賣萌貓,讓人凌亂地腦子打結,於是,我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直到達成所願的伊哲勒斯直起身,狠狠捏了捏我的臉頰,才回過神來。
定睛在看,伊哲勒斯這貨哪裡還有剛剛純善的模樣,微微上挑的眼眸裡滿是自得與輕嘲,顯然對於自己略施手段就哄我入局而沾沾自喜,又輕蔑我對美色如此沒有抵抗力。
……用腳趾頭想想就知道這貨剛剛絕逼是在耍我,可剛可柔的BOSS感覺又兇殘了一個檔次腫麼辦!QAQ
一邊緬懷著自己再度碎掉的節操,我極度不滿伊哲勒斯的做法,深吸了一口氣,露出讚歎的微笑:「常言道英雄難過美人關,美人計果然不同凡響!」
然後,看著伊哲勒斯逐漸沉下的臉色,我瞬時間感覺揚眉吐氣,勉強算是扳回了一局。
放在劍柄上的手舒展了幾下,也許是在壓抑拔劍的衝動,伊哲勒斯大概也知道目前還有求於我,不能跟我翻臉,終於冷哼了一聲,扭頭朝著實驗室的入口處走去。
「說起來,你那被設定的悲催的歷史到底是怎麼樣的?說出來讓我開心一下?」深感自己拿到王牌的我愉快地跟在伊哲勒斯身後,提議道。
「你慢慢走主線吧,既然是遊戲製作組精心製作的劇情,一點一點揭露出來才不那麼無聊,不是嗎?」伊哲勒斯漫不經心地回答,聽他的語氣,顯然已經對自己那「充滿仇恨」的過往「釋懷」了。
「那麼,你也打算繼續走主線劇情了?」我略略鬆了口氣。
「當然,正如你剛剛說的,萬一我的行動脫軌地太厲害,不小心被察覺到,那可就有麻煩了。」伊哲勒斯點了點頭,「以後在主線劇情裡遇到,還請你多多合作了。」
我抽了抽嘴角,視線漂移——這種誤上賊船的趕腳是怎麼回事?
「還有。」伊哲勒斯停下腳步,轉身看著我,語含警告,「這可是我跟你之間的小秘密,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比如那個叫狄克的傢伙。」
我皺了皺眉,想要反駁,伊哲勒斯卻又軟下了語氣:「畢竟這可事關我的生死,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風險,我只相信你。」
我:「…………」美人計二連擊!玩家表示略微有些Hold不住……
——艾瑪BOSS!你的節操又掉在地上了!趕快撿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