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蘇毓所說的「鬼」倒是不中亦不遠矣,死魂原本就與現世所道的「鬼」同出本家。
關於香燭一說,我覺得有趣,便請教鬼頭大哥,他聽後憤慨地強調,「根本無愛好香燭的死魂,電影拍出來的鬼對著香燭吸啊吸的,搞得我們像吸白粉的,這是詆毀,這是醜化,這是誹謗,我要告去……」他一時沒想到該告哪裡,順口便說,「我要告去消協。」
真正牛頭不對馬嘴,我笑噴。
算起來,我當鬼差半年有余,已無風無浪地過了實習期,看著蘇毓小弟弟滿十歲。原先他身材發育不良,還以為他七八歲來著。況且他最近在課堂上屢屢有突出表現,這小天才終於發現自己的鶴立雞群了。
生前,我一路平安長大,過於平凡的樣貌,讓我既得不到旁人的注意,也同時免去了不少麻煩,比如,我從來不知道性騷擾是何種東西?也不知道何為□?所以我看著今日扇面上的死因,有些後怕。
「性虐而死。」
這是什麼死法?為了壯膽,我拉了小倩一起去,其實收一個兩個倒是也無所謂,我還不至於那麼膽小,但連著一排都是同一個死因,讓我覺得背後都涼颼颼的。
我又不像某些鬼差那樣,有窺私欲,正對下懷,比如鬼差林城。
聽小倩說起他時,是滿臉厭惡。
他已當鬼差三十余年,算是鬼差界的前輩,且是最有希望做足一百年的人選。因為他有個怪癖,即窺視,足可打發百年漫長的寂寞。無論是煙花之地還是大戶人家的寢室澡堂,反正是哪裡最齷齪,哪裡就有他,早在地府以此出名了。
我和他有一面之緣,前一陣山西境內有個小規模的暴動,似乎是與私鹽販賣有關,總之結果就是死了百來號人。
於是各路鬼差集結了五六個在那,嫻淑不在,小倩指著那個青色大褂的男人,「他就是林城。」我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很冷淡的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和小倩灌輸給我的惡心變態的形象有很大區別,可能這就叫人不可貌相。
這次定魂地點是一個王府,果然是集奢華與糜爛的地方,我沒有早去,怕看著惡心,雖然小倩躍躍欲試,但當她看到那一具具屍體時,也不免想吐又吐不出。全是小男孩,被丟棄在王府草屋中,可能還等人收斂。□的身上青青紫紫,□一片狼藉,有的脖子上有勒痕,有的身上有刀傷,這是致死原因。
我草草定完魂就走出草屋,再看下去非留下心理陰影不可。走出草屋才發現,小倩旁邊站了個人,是林城,雖然他樣貌沒辦法讓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是青色大褂還是滿富特色的。
小倩不掩厭惡地看他一眼,向我打了個定魂的手勢,即扇尖輕點,就走了。她急著去定魂。
留下我和林城大眼瞪小眼,不知該說些什麼,等我回過神時,已經被他拉到一家茶館去了。
他抿了口茶,閒話幾句天氣後,便直奔主題。「以前這種虐殺的定魂,都是交給我的。」
我呆怔,該說什麼呢?說不好意思,搶了屬於你的工作?「你知道的吧,鬼使小蔣,他看我不順眼,所以我最近都接死因離奇的定魂。」
比如滿門抄斬,看著一群頭顱滾來滾去,比如凌遲處死,等著個血人慢慢斷氣,再比如這次的虐殺,反正有多惡心的,都找我定魂。
難得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小蔣他跟別人打賭了,賭你總有一天會去交界處向他抗議。」
我乍舌,「我能問那個別人是誰嗎?」
「是個鬼頭,姓吳吧。」他招來小二,又點了幾份菜。
我就知道,是鬼頭大哥幹的好事,不禁感歎老實人到哪都受人欺負。
不知道該不該問,但既然要了酒菜,就不是一時半刻可走人的,我索性豁出去了,「你為什麼喜歡……看別人那個?」
他收住笑意,吐出個數字,「八十七個。」
我不明所以。
「這個王爺,喜歡虐待孌童,今個他還找了有這種變態習慣的地方土紳一起虐殺,加上今日被他虐殺的,一共八十七個孩子。」他眼神變得陰冷。「我看著他們被蹂躪折磨。」
天啊,那王爺!世上竟還有這麼滅絕人性的人。
「可是,」他苦笑,話鋒一轉,「沒有一個是他親自動手殺的,他甚至不下命令,他手下自會去結束孩子的性命。」
「那是說,」我有點明白了,「他到了枉死城,不用接受審判?」
做了這麼些日子的鬼差,對於這種惡人,已不像生前那樣暗暗詛咒「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而是真的有報應,真的有審判。
「虐待還是要審判,可是殺人的罪,落不到他頭上。」他補充一句,「這個王爺,雖然不知道阿鼻地獄,不清楚枉死城,或者他只是不屑於親自殺人,但他的確不知不覺逃過重罪。」
不會吧,那也太不公平了。
「我不會讓他逃脫的,」他眼眸落在遠處,「八十七個,我給記著呢,等到他有朝一日入枉死城,我認識的判官會通知我,屆時我即可以證明他的罪孽。」
原來他老是在這些地方出沒是有原因的。「林大哥,」他看上去有二十七,「你生前是做什麼的?」
「香港督察,在掃黃組和反黑組待過。」
我心道,原來如此,他其實真應該去做判官。
我把我的想法告訴他,他臉上變輕松了些,「我一直在申請中。」
雖然我不清楚林城為什麼會跟我談那麼多,可能他以前也和別人說過,但在謠言四起的地府,要一個個解釋,也恁地麻煩,所以對他心存誤解的鬼官還是不少。
之後,林城就時不時地找我喝酒,也不是故意的,是那個王爺又惹事了,還好是一個兩個,再來那麼一批虐死的話,改明兒我也要到判官那裡去打個招呼,讓他們在審判之前先讓我踹那死王爺幾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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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偶爾去定些鮮血直流,滿目瘡痍的魂,但我不再想著去找那小蔣理論。
哼,讓你拿我做賭注,我偏偏就不去找你,讓你輸個夠本。
甚至最近地府我也懶得回去,跑來跑去嫌麻煩,萬一去地府的酒樓,還要浪費法力,還不如拿著一兩銀子,天天在客棧打尖,順便修習修習法術。
蘇毓則勤學苦練,大約是先生的鼓勵給了他莫大動力,我就是站在他旁邊,他也不理我一下,天天在那「之乎者也」,讀書讀得不亦樂乎。雖然偶爾還是被暴打一通,但他自覺在課業上高人一等,反而用鄙視的眼光看那些打他的比他還小的孩子,自然還是招來另一頓痛打。
個傻孩子,我感歎,繼續趴在茶館樓台上俯視觀戰。
小倩說我這段時間的萎靡不振是職業倦怠期,因為換新工作,新鮮期現在也過了,日復一日,倦怠感就來了。
我想,這下可真糟,我還有九十九年要做,難不成一直就倦怠來著?
為了讓我振作精神,小倩說今天來找我,說是要去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我問她。
「我說七七啊,你也是太沒好奇心了,別的鬼差一來,可是都要去那參觀的。」她一臉神秘。
「那是哪兒?」打什麼啞謎?
她帶我瞬間轉移,我迷迷糊糊便和她來到一座高牆邊。那紅色的高牆,那黃色的瓦片,還有那巍峨的氣勢。
我突然明白她說的那是哪兒了?
這不是我幾次來京城,定斬首,定凌遲,都只是遠遠看著,沒想過進去的……皇宮大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