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在我「知悔改」之前，我的家人肯定不會將我放出去的。
仔細想想，從小到大，我為了附和家人究竟背棄了多少事情。我按照他們的安排讀了正常學校，就因為他們想我循規蹈矩生活，為此還放棄了魔法學院的保送資格。
在沒遇到零君之前，我或許還會輕言放棄。可看到他為了不服從家族安排，一個人被驅逐出故鄉，在外顛沛流離，一路忍受風吹雨打，也絕不投降時……我竟也有一絲動容。
當晚，等到血月從荒蕪的原野升起。
零君一如影子似得悄然出現，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窗外。
我興奮，壓低聲音喊：「零君？」
「你還關在裡面？」
「我還不能出去。」
「那你想出來嗎？」
「想是想，但是我家人沒同意……」
零君皺眉，不解問我：「為什麼要經過家人的同意？」
「因為……」我張了張嘴，竟然說不出個所以然，「因為我害怕他們生氣，害怕他們遷怒與我？」
「你是害怕打罵嗎？會哭，會疼？」
我回想了一下那個畫面，「這倒不怕，打也好，罵也好，我都沒什麼情緒。就是害怕他們生氣……」
「你這樣想，不太對。你害怕他們生氣，可他們卻不擔心你過得痛苦，這樣的親情與愛不對等。何況，你是你，你有你的人生，為什麼做事情要經過別人的同意？」
他是第一個對我說這種話的人，想了想，很有道理，但我依舊沒回過神來。
「想出來嗎？」零君問我，他依舊是笑，只是這次略不懷好意，笑容有些邪肆。
「我怎麼出來？還有，我還是怕，還是不想讓他們發現。」
「放心，天亮就把你送回來。」零君不耐煩地下了承諾，隔了一會兒，「嗯……我上過魔法學院，所以會一點魔法。但我施法的時候，你需要閉上眼，絕對不能偷看，好嗎？」
「好。」我乖巧閉上眼，隔著眼皮，能隱約看到——原本熒亮的月被深色的影子籠罩，光線變得格外暗。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雙手抵在我的腰側，直接將我摟到懷裡，入鼻皆是他清淡的草木香味。
風聲呼嘯，羽翼煽動的聲音傳入我耳。
等等，長著翅膀的零君？
難道他是傳說中高貴的神族血統……是天使？
我竟然有個天使朋友？
由於興奮，我按捺不住內心湧動的歡喜，急匆匆睜開眼，完全無視了零君之前的警告。
才看了一眼，我就呆若木雞。
零君的確有一雙翅膀，他的羽翼豐滿柔軟，朝天而綻開，舒展出一片黑耀……只是一雙猩紅的眼暴露了他本就是異端的事實。
他不是天使，是魔王。
零君皺眉，瞥我一眼，「嘖，被發現了。」
我很後悔沒有聽家人的話，一個人偷跑出來。沒有劍術能夠防身的我，估計會被炸成焦脆可口的人形肉餅……算了，還是早點求饒吧？像我這樣主動獻身的勇者，估計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在你把我吃了之前，請允許我講一句話。」我很有骨氣，沒認輸。
「你說。」
「少加點辣，我對辣椒過敏。」
「……」零君噎了一下，「很巧，我也是。」
我滿意點點頭，「那很好，我們達成共識了，你來吧。」
「吃了你？」
「對，難道你不喜歡這麼直白的說法，要將『用餐』嗎？由此可見，你真是我見過的最優雅的魔王，呃，其實我是第一次看見魔王。」
零君補充，「你應該感到榮幸，你還得到了魔王的懷抱。不過，我不會在這裡吃了你。」
「那你想在哪？」
「我的意思是，我不會吃你。」
我一臉驚恐，「你難道是想折磨我？」
「折磨？」
「書裡都這麼寫的，魔王抓走了勇者，然後用烈火焚燒他，最後吃了。」
零君糾正我，「實際上，魔王才是弱勢群體，勇者覬覦魔王古堡的財寶，傾巢而出，獵殺魔王。奪得了財寶以後，又以正義者的姿勢回城邀功，建設家園。」
「怎麼跟歷史上說得不太對？」
「歷史說的就一定是對的？大多數人都這樣做，這樣生活，那就一定是正確的嗎？那你想回去過他們所說的『正確』的生活嗎？」
我搖搖頭，「當然不想！因為我不喜歡。」
「那你的夢想是什麼？」
「當真正的勇者，獵殺魔王。」
零君後退了一步，「……」
「不過你別擔心，我對你沒什麼惡意想法，何況我也打不過你，那你有什麼夢想嗎？」
「嗯……之前沒有，現在有了。」
「是什麼？」
「是不能說的秘密，」他瞥我一眼，「那不如，我來實現你的夢想。」
「我的夢想？」
「你不是想和我對抗嗎？就讓你體驗一次深入魔王巢穴，獵殺魔王？」
我興奮，「真的可以嗎？你會不會受傷？」
「你打不過我。」
「哦。」我淡定了，想想也是。
「到我背上來，我帶你去魔王古堡。」
我猶豫不決，「為什麼要到你背上來。」
他憋了一會兒，想出理由，「因為古堡的路認人，你自己走的話，會有危險。」
「原來是這樣，你真是特別溫柔的魔王。」
零君羞澀一笑。
一路上，我都乖巧伏在他的背上，因為他好歹是個陌生男魔王，所以我不敢太親近他，保持了一些距離。
魔王巢穴比我想像的好看，沒有腐爛的沼澤，也沒有漫山遍野的臭氣。甚至佈置得相當整潔舒適，美中不足的是，只有一張床，連客房都沒有。
大概還要一個小時就天亮了，我必須趕回家，催促零君，「快背我出去。」
「很急嗎？」
「很急。」
他想了一會兒，從牆上劃出一道門，推開，就是我家那陰森的小房間。
我目瞪口呆，誇獎零君：「魔王真厲害。」
他很得意。
「不過最開始為什麼要背我來古堡？不是有這道門能快速出入嗎？」
零君乾咳一聲，「哦，我給忘了。」
我皺眉，從中發現了一個驚天大秘密——原來魔王記性不好！
3
此後的一段時間，我每天晚上都會跟著零君去他家玩。
有時候是去山上看風景，有時候是看他煮飯，我沒想到作為一個魔王，還要動手煮飯，居然沒有僕人服侍。
零君斜了我一記眼刀，「你這麼大是怎麼活過來的？」
「我會水煮蛋，水餃，餛飩，方便麵。」
聞言，他長長嘆了一口氣，不再出聲。
我托腮，趴在桌上，「如果我和你一樣，有翅膀就好了。」
「你想有翅膀？」
「對，和你一樣，有天生的翅膀。」
零君像是想起了什麼，冷笑一聲，「我的翅膀，並不是天生的。」
「誒？」我不解。
「有人把我從那麼高的懸崖上丟下去，如果我不想死，那我就得長出魔王的翅膀。」
「這是什麼意思？」
「打個比方，人為什麼會製造鎧甲？」
「為了防止受傷，所以會製造鎧甲。」
「那麼，如果他一直安穩度日，從未受過傷，又怎麼會杞人憂天，特意去製造鎧甲這種東西呢？」
我還是不太明白，零君卻不肯再說了，「總之，只要你想，你也能長出魔王的翅膀。」
我遲疑地點點頭，很快就將他的話拋諸腦後。
幸福時光並沒有維持多久，一次，我回房間時被家人發現了端倪，「你跑到哪裡去了？」
「哪裡都沒有去。」我是死也不會抖出零君的，他是我唯一的希望，是我無法對外言說的秘密，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摧毀他。
「草燈身上有奇怪的味道……」
「是魔王！她身上有魔王的味道！絕不會錯！」
「異教徒，異教徒！」
「燒死她，燒死她！怎麼能夠背棄家族？真是令家族蒙羞！」
人類總是習慣隨波逐流，只要大眾認為是對的事情，他們必定會爭先恐後去做，唯恐被其他人佔去先機。於是做錯事情的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因為損失慘重，所以他們從不會承認自己犯下的彌天大罪。
他們決定要燒死我了，原因有很多：我無法聽從他們的安排，為他們謀劃利益；做事又驚世駭俗，容不得我。
何況，我還勾結魔王——他們才不在乎這是一個好的魔王，還是壞的魔王。
這天晚上，我被綁在懸崖邊上的木架上，底下堆砌柴火，只要熊熊烈焰燒斷了木架，我就會跌落懸崖。
我望著他們的臉，沒有一個人上前勸阻行刑者。他們將我所做的「壞事」口耳相傳，並且深信不疑。
火點著了，濃郁的黑煙繚繞在我的身側，木架開始發出危險的「咯吱咯吱」聲。就在這時，木架子突然斷裂，我脫離了捆綁住我的繩索，跌下懸崖。
走馬觀花一般，我想起了許多往事——我這輩子，好像就沒依照本心去做過喜歡的事，一直以來都像是傀儡，被人提著線走。如果還能再活一次，我肯定要隨心所欲，享受人生。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長出魔王的翅膀。
這個念頭只存在於一瞬間，很快，就有人盤旋而下，攔腰接住我。
咦，是零君？
我結結巴巴，「可能是基因不同，我沒長出翅膀。」
零君憋了一會兒，道：「只是想讓你覺得我很厲害而已，實際上我的翅膀是天生的。」
「哦。」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