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觸感粗糙,還有些潮濕。手指在植株根部及砂礫泥土之間摸索,冷不丁碰到金屬心中便大約有了數。再往下探,稍稍感知其輪廓,就已能確信,埋在這泥土裡的,是一串鑰匙。
陳儼輕蹙了蹙眉,從泥土裡將那一串鑰匙取出擦乾淨,隨後收進了袖袋裡。到這時他才穿上鞋子出了門。洗漱過後,他又去了一趟花房,正好碰見謝氏。
花花草草中,謝氏抬了頭,問他道:「這麼早到這來做什麼?」
「順道路過。」他略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了謝氏,便要往外走。此時他蒙著眼,謝氏當他瞧不見,遂道:「走路小心些,門口擺了空花盆。」
「又添新花草?」
「台笙昨日帶回來一株君子蘭,蘭草不錯,可花盆看著太糟心了,今日打算替她換掉。」
就知道會是如此,故意送蘭草的那個人,似乎揣摩透了他家裡每個人的性子。常台笙會心軟買下,而謝氏一定會看不慣粗糙的花盆,左右都會發現那串鑰匙,想想真是令人不高興。
他正想著,謝氏轉眼又問:「你病還未全好,穿成這樣是打算出門麼?」
陳儼未正面回答,悄悄轉移了話題:「父親眼下還在中書衙門,您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謝氏回道:「我擔心又能如何,難道他會因此早些回來?」
陳儼沒再接她的話,就先出去了。他早飯也未與常台笙一道吃,徑直去了一間茶館,甫坐下,旁邊空位上便坐下來一個穿了男裝身材瘦削的傢伙,正是神偷樑小君。
梁小君端起手邊茶盞便小聲嘀咕道:「雖說最熱鬧的地方反而安全,但這兒——」她四下看看,緊張兮兮道:「你就不怕有壞人的耳目在?」
「有就有罷。」陳儼甚是無所謂地說著,頭都未偏,只問道:「東西拿到了嗎?」
梁小君忙擱下杯子,面色瞧起來有幾分難堪,大約是覺得有些不大好開口。她緊接著哀嘆幾聲,揉揉太陽穴,作懊惱萬分狀:「拿、是拿到了。但是——」
按說話到轉折處,聞者都會稍愣一愣,陳儼卻穩穩坐著,甚至還從身旁小桌上取了點心慢吞吞吃起來,示意她接著說。
梁小君內心爭鬥許久,最終還是道出了實情:「被人偷走了。」
身為一介神盜,偷東西從來都無往不利,可沒料到了手的東西,卻轉眼被人給偷摸了去,簡直是奇恥大辱,要被人笑死的。
陳儼一時間沒說話,不急不忙吃完點心,自袖袋裡摸出鑰匙擱在桌上。梁小君定睛一瞅,這不正是那串被偷來偷去的鑰匙?
「你讓我去偷,還遣人來偷我不成?」梁小君一時間是非不分,壓著怒氣忿忿指責。
陳儼一臉平靜地回她:「我沒有那麼無聊。」
梁小君見他不像開玩笑,情緒稍定,隨後恍然:「啊,那便是有人知道你有這打算,偷來盜去的,最後還是送到你手上,這是在逗你玩啊。」
這後邊的話大有瞧不起陳儼之意,陳儼聽了卻面無表情,似不在意她這嘲笑。
梁小君原本心中不大舒暢,得知是這般情委竟忽覺得好受了些,後料想陳儼應覺得不高興,便也不再揪著這話頭不放,隨即轉移了重點:「不過我想了想,鑰匙是給正人君子備的,你都打算偷了,繞開鑰匙直接偷就是了,我這本事有什麼偷不來?何況那廝若發現留存著備用的鑰匙不見了,指不定直接換鎖了,你能如何?光偷鑰匙不傻嘛!倒不如你說要偷什麼,我直接去偷就是了。」
生了個聰明的腦子,結果重點全錯。
陳儼沒立刻接這話頭,起了身道:「不用了,你歇著罷,酬金我會結給你。」他說著將鑰匙重新收回袖袋,轉身就要出去了。結果梁小君一把拉住他:「誒你說說看嘛,看在常姐姐的份上,我也會幫你偷的。」心底裡想的卻是,竟有人膽敢戲弄我梁小君,一定偷出點名堂來給你瞧瞧。
陳儼步子稍頓,略略偏頭,聲音清啞:「活人,偷嗎?」
梁小君面色變了變:「這個……不好偷,我還以為你要偷什麼小物件,所以……」她也是個有自知之明的傢伙,自然不會硬著頭皮做不容易成的事。將活人偷出來難度可不小,就算將人敲暈了,她一介女流,沒人幫忙哪裡扛得出來。
陳儼神情倒還算是輕鬆,說道:「那就歇著罷,再會。」
「不過我能考慮考慮,偷一個還是兩個?」
「很多。」
梁小君頓時被噎了一下,一個兩個她還能讓徒弟過來幫忙,這很多個,一時間還真是沒法,但她心裡又不服氣,又說:「你若是能想個機智些的辦法,那倒說不定也能成。不過——」她低頭盯住他的袖子,道:「既然你偷盜別人鑰匙一事已被察覺,那你想將活人給盜出來對方恐怕也是猜到的,對方是在挖坑給你跳罷?」
「若真想挖坑便不會偷你鑰匙再送過來了,他不過是想炫耀,不用理。」陳儼甚至能想像那人倨傲放肆的模樣,簡直太討厭了。
梁小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聲,又嘀咕道:「那人是不是喜歡你呢?竟連你喜好想法都猜得到,簡直是你肚子裡的蟲子啊,太瞭解你了。是個女的嗎?常姐姐知道嗎?」
「閉嘴。」
梁小君撇撇嘴,又塞一隻信封到他手裡:「意外收穫。」她小聲說著,又補了一句:「想到什麼好法子了就找我,你左手邊是門,別撞著門框了,再會。」她說完就溜了,陳儼在原地站了會兒,這才離開了茶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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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儼在馬車裡拆了那信封,裡面只有信紙一張,紙上密密麻麻蓋的全是藩王府私自鑄造的印章。如此積極,反意一眼即明。想必梁小君看了這些也是有數,並非什麼都不知道。
近年來天災不斷,百姓收成亦不大好,諸多地方流民盜匪劇增,邊地尤其不太平。端王暗中圖謀良久,收攏流民,厚結匪類狼兵,如今更是拉攏地方官員,甚至將手伸到了鎮撫司,若貪得無厭的,便以將來高官厚祿相誘,不從者暗中嚴懲,或扣以家眷為人質,逼著人反,膽子實在大到無邊。
過不了幾日,朝中便會有人積極彈劾端王反意,而朝廷則會循舊例遣人攜聖旨前去西南端王府責問,但這些都不過是表面做著給人看罷了。皇帝明知道端王謀逆已成事實,也知端王不會坐以待斃,故而明面上雖還客客氣氣,暗地裡卻已進行了平叛部署。
而陳儼要做的,也不過是儘量減少這其中無謂傷亡,讓這場叛亂早些結束。端王行事暴虐,手段狠戾,且並非言而有信之人,當下從其叛亂者,並非心甘情願,有不少都是被脅迫,這樣的人,是極容易被策反的。
他得到可靠消息,部分官員的家眷如今就被關在鎮撫司監獄。因鎮撫司辦案素來獨斷隱秘,從來不經刑部與大理寺,這些年來機構內又腐爛囂張到了極致,朝中幾乎無人能插手,勢如脫韁野馬。而其在地方上的權力更是專斷到不可思議,羅織莫須有的罪名,誣賴良民,這等事不勝枚舉。若鎮撫司想關押一些人,簡直是再容易不過的事。
家眷被扣押成人質,地方上軍官便也只能硬著頭皮反,簡直沒有選擇餘地。
若能瓦解鎮撫司這一層,策反軍官們並不會太難。
但如今鎮撫司為端王所控制,對朝廷而言,它已是一匹脫韁之馬,故只好出此下策將人質偷出來。
陳儼將蓋滿印信的紙重新放回信封,想到袖袋中的鑰匙,閉了閉眼。近來大多數時候眼睛都能看得到,但用眼時間一長,會很累。若之前覺得生老病死皆是無所謂的事,如今卻是再無法這樣去看待。心中一旦有了罣礙與期待,許多事也變得重要起來,要考量顧忌的因素也會更多。
似乎更辛苦了,但卻樂在其中。這大概就是奇妙之處。
他重新蒙上緞帶,闔眼假寐,理了理思緒,那串鑰匙卻一直在腦海裡不斷徘徊。給這串鑰匙的人是誰?他能夠想到的這人,只能是段書意。
段書意的自負與傲慢他見識過,心深似海,總有些玩世不恭的意味,身邊的人似乎無法猜準他到底在想些什麼。
他自露馬腳,還暗中拋出線索。他似乎總能猜準陳儼想要什麼,故而一直及時地給出查證過程中所需的東西。一步一步,絲毫不差。陳儼要尋個口子,他便將戶部魯大人丟出去;陳儼需要西南叛軍內部組成的消息,他便一點點往外給;陳儼要找那些被扣家眷,他便給出信息,甚至猜到陳儼會讓人去偷監獄鑰匙,在梁小君偷完後,再偷回來以莫名其妙的方式交給陳儼。
他雖從不露面,但陳儼知道他就在那背後,一直都在。
隔著無數人與線索,他得意洋洋,展示自己對陳儼的瞭解,最後這次簡直是赤/裸裸的炫耀,好像站在最高處看著一群人互相爭來鬥去,樂在其中。抑或只是在告訴陳儼——你想做的事我全部都知道,你做的所有能如此順利,只是因我願意幫你。我比誰都瞭解你的想法,你只是我現在感興趣的一個玩具,而已。
的確是——志趣噁心。
從段書意的種種行徑來看,他根本不想贏得這場叛亂。這場看似蓄力良久的藩王之亂,在他眼中,似乎也只不過是一場遊戲。
旁人皆以為他欲助力其父王奪得帝位,等其父王百年之後再坐擁天下。因他自十幾歲奪得世子位來,做事極其穩妥效率,一直深得端王信任,若叛亂能成功,他必定是將來的帝王。但陳儼卻認為他志不在此,什麼帝位天下,對他而言,可能什麼都不是。
看透富貴榮華卻遊走俗世紅塵的人,縱使偽裝得再好,也能一眼辨出。
但他也有私慾,只是不在權勢地位上罷了。
真是讓人覺得討厭啊。陳儼這樣想著,撩開了車窗簾子,春風湧進車內,又是一日好天氣。
京城的夏天很快就會到來,那是最好的時節——不會像江南一樣有漫長梅雨季,有吃不完的果子,蟬鳴聲永遠不停,世界終日都醒著,熱鬧得翻天。如果有常台笙的陪伴,這個夏天會更有意思,可惜他要去西南濕熱的鬼地方了,只願能在夏天過半之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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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台笙醒來時便發覺陳儼不在了,她也不知自己為何會睡得那麼沉,竟連他離開都不知道。
她急急忙忙穿好衣裳,忽瞥見桌上放著的君子蘭不見了。她低頭慌忙套好鞋子往外去,卻只見謝氏抱著一盆君子蘭正朝這邊走來。
謝氏微微一笑,停下腳步,低頭看一眼懷中抱著的君子蘭,又抬首同三兩步外的常台笙道:「原先那花盆偏小又太粗糙,於是我就擅自做主給換了,拿到房裡去養罷。」
常台笙趕緊上前接過來,連聲道謝,這才抱著蘭草回了臥房。謝氏未跟進去,只在門外站著,等她出來。這會兒已日上三竿,實在不早了。
姑母一大清早便去了寺裡,說要去見個舊友,故這時不在府中。而謝氏特意未吃早飯,等常台笙起來同她一道吃,免得她一個人顯得孤單。婆媳二人吃過後,常台笙這才問起陳儼。謝氏回說陳儼早上有事出門去了,也許是去了衙門過會兒就回來。
她語氣輕鬆,常台笙這才確信,陳儼並沒有不告而別,至少今日還會回來。
謝氏又說:「我聽小姑子講了你們在茶館聽到的事。」她說著稍頓了頓:「這事並非空穴來風,刑部那邊確有消息,杭州城的確是發現了一具女屍,雖已得不成樣子,但衣著身形看著都像你。這必定不是巧合,若說身形像也就算了,可衣服都一樣,便太刻意了。」常台笙的穿著還當真不容易和其他女子撞上,若有證人指認死者所著與常台笙那晚上穿的一樣,必定是偽造。
謝氏頭腦很清楚,接著說道:「我起初以為是那位商大夫所為,畢竟他對你的態度有些,微妙。」謝氏很謹慎地用了這個詞,又說:「但這樣做對他來說,似乎並沒有好處,若說是為了讓你借此避開一些麻煩,似乎並不十分說得通。後來我想可能是同行之間的惡作劇,但理由仍不是很能站住腳。最後想了想,要尋到一具身形像你的女屍,還得讓官府毫無懷疑地認定這的確就是你,背後做這一切的人,必然不是泛泛之輩。」
聽她這樣娓娓說著,常台笙腦海裡閃過商煜,又閃過楊友心,甚至是……段書意。
段書意?常台笙忽覺得很費解。最沒有立場做這件事的,便是段書意。他因此事捲入了麻煩,如今還被困杭州,偽造她屍體,對他沒有任何好處。雖然眼下端王謀逆,他似乎什麼都不用再顧忌,但他當真有這麼無聊嗎?
謝氏接著道:「不管西南那邊如何,段書意總歸是回不去了,軟禁已是客氣,接下來等著他的便是牢獄。殺人若還不算什麼,謀逆之罪是逃不掉的。」謝氏想了想:「我設想朝廷捉了段書意,是否會將他當人質?若這般,也不知西南端王府那邊會不會有所顧忌。」
後來謝氏又說了許多,最末也不過是叮囑常台笙近來不要頻繁出門。京城雖沒什麼人認得她,但在這風口浪尖,還是先避一避為好。
婆媳二人就此事聊了很久,正打算岔開話題說些別的,陳儼卻已是回來了。因門未關,加上他腳步聲很輕,走到常台笙身後時她也未發覺。
謝氏見他雖蒙著眼,卻是精準無誤地走到常台笙身後,微微俯了身,唇角也有隱約笑意。良配即是如此罷,當真是……令人豔羨。
常台笙驀地感受到他的氣息,陡然回頭,又抬眸看他,一時微愣:「何時回來的?」
「就方才。」陳儼說完常台笙便給他拖了張椅子,拉著他的手引他坐下。常台笙坐回自己的椅子:「沒有去衙門麼?」
陳儼輕描淡寫地回:「稱病在家,去衙門不大合適,自覺身體不適,便回來繼續養著。」
謝氏瞥他一眼:「早上不是說有事要出門的麼?做什麼去了?」
陳儼對母親的拆台行為只淡笑笑,隨後將手上一直拎著的一紙包東西放在桌上:「昨日聽小旺說街上已有售賣桑葚果的,嘴饞便買了一些回來。」他說著看向謝氏:「母親不是愛吃麼?」
「不必想著我。」謝氏說著身子略略前傾,將那紙包打開,裡面桑葚個大肉厚,已是完全成熟,淡青色的梗還留在果子上,看著十分新鮮。她的確是愛吃這些,也難為他想著,若擱在以往,又怎能想到他會上街去買這些東西回來呢?
似乎遇上常台笙之後,陳儼也變得漸漸有人情味了。抑或那原本就是他天性中有的部分,只是這麼些年被壓抑了。
謝氏也不獨吞這些難得的桑葚果,遂拿過一旁碟子抓了一些,餘下的留在紙包裡推給了常台笙:「我吃不了太多,你拿去吃罷。」
常台笙見這母慈子孝的,本要開口,陳儼已是將頭偏過來,湊在她耳邊小聲道:「高風亮節地都給她罷,你還有一份。」
常台笙聞言唇角忽彎起,卻迅速恢復一本正經的模樣,與謝氏道:「您都留著罷。」
推讓到這份上,也該到此為止,謝氏便欣然接受,全收下了。
三人又聊了一些過往舊事,雖談不上熱烈,卻也很是有意思。屋外有短暫蟬鳴,斷斷續續不成氣候,但平添了幾分初夏中午的味道,只是,今年的初夏似乎來得特別早。
因早飯吃得遲,中午便省了。陳儼說身體仍舊不是很舒服,覺得困了要去睡會午覺,謝氏便讓他去了。他起身,常台笙自然跟著,兩人一道回了房。
這時節晝夜溫度差得太多,早上的風還有涼意,正午時分卻有些灼人的燥熱感,清早出門時穿著的衣服此時也覺得過厚了。
因在臥房內,陳儼索性就只穿了身中衣,臨床鋪了藺草蓆子,光著腳坐下來,面前是一包乾淨的桑葚果。
常台笙怕他貪涼反而加重病情,還特意拿了條毯子過來。若他過會兒想在藺草蓆上午睡,也好蓋一蓋。
她在他對面坐下來,將毯子放在一邊,身子前傾伸手要去解開他蒙眼布,陳儼卻抓住了她的手腕:「就暫先這樣罷。」陽光太強烈,他此時眼睛並不是很舒服。
略有些刺目的陽光透過窗格子照進來,打在他臉上,斑駁交錯的影子看著令人覺得有些恍惚。常台笙的手沿著他寬厚的黑緞帶往下,最後落在他唇角上,指腹輕輕施壓,目光卻又移回他的眼部。
他眼睛很好看,沒有霧氣,乾淨清亮,只看那一雙眼睛的話,大約猜不到他的過去。儘管當下他的眼被黑布蒙著,但每一處細節,常台笙都記得異常清楚。隔著那布,她甚至可以尋到那不起眼的淚痣位置。
常台笙收回手,安安靜靜坐在他對面,低頭拈了一粒桑葚果,送到他唇邊。
陳儼唇角微微彎起,隨後張開嘴,愉快地將送到嘴邊的桑葚果吃掉了。
常台笙之後又餵了他一些,也不覺得煩,倒很是樂在其中。她自己則因月事還未結束,故而吃得很少。溫暖陽光下,肢體都得以徹底舒展放鬆,常台笙覺得此時腦子都是空的,懶得什麼都想不起來。
她喜歡看他穿中衣,還喜歡將自己的手伸進他袖子裡,摸到肘關節,不輕不重地蹂/躪。陳儼說話仍帶鼻音,此時聲音略有些啞啞地開口道:「你的確是欺負上癮了。」從第一次醉酒在她家,到後來因病借宿,以及再後來的種種,好像常台笙一直都扮演著欺負人的角色,而他也只能任其擺佈。
舊事一件件浮上心頭,甜甜的,就像舌尖上輕輕蔓延的桑葚汁液。
常台笙忽跪坐起來,手卻仍在他袖子裡,她身子下傾將他壓倒在藺草蓆上,隔著單薄衣料能感受到他的體溫與心跳。她的手順著寬大的袖子往繼續往裡探,衣袖便跟著往上,陳儼的手臂隨即露了一截出來。她瞥了一眼,說:「有次你在我家換了我多年不穿的一件舊衣裳,袖子便只到這個地方,當時看著當真覺得……很可笑。」
陳儼安安靜靜躺著,任她的手在他身上亂摸。他緩慢睜開眼,隔著緞帶,仍舊能感受到光亮與太陽的灼熱。他忽有一瞬莫名的失神,還在恍惚中,柔軟的唇便貼了上來。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自然而然地啟唇,緩慢又溫柔地回應她。
他喜歡這個即將到來的夏天,一切節奏似乎都已放緩,美麗得讓人不忍心暫停。
雖只是淺嘗輒止的唇舌交流,但這春末夏初美好陽光下的難得體驗,令人心醉難忘。
常台笙素來沒有午睡習慣,這會兒卻也扯過毯子,陪他一道睡。桑葚的果香和飽滿的甜味佔據了整個夢境,都是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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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在不知不覺中來臨,兩人竟臨窗酣睡了一整個下午。
常台笙醒來時太陽已快下山,窗外只有夕暮餘光。睡時陽光刺眼,醒時天色漸晦,竟有些不知天地日月變幻的蒼涼感。可再看身邊的人,卻又忍不住笑了。陳儼大概也是睡得很香,蜷著身子完全像個孩子,睡顏也十分可愛。
再這樣睡下去定是要著涼的,常台笙趕緊喊他起來,見他恍恍惚惚,忙起身給他去拿了外袍披上,道:「該吃晚飯了。」
「嗯。」陳儼鼻音濃重地應了一聲,好似清醒了其實還是稀里糊塗。
他站起來,跟常台笙道:「我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別說夢話了,去洗把臉吃些東西再接著睡。」她知道他很累,若出了遠門可能更是休息不好,趁現在還能好好休息時便多休息會兒罷。
陳儼被她推搡著出了門,連睡夢中好不容易得出的「重大結論」也未來得及與常台笙分享,便被趕去洗了臉。
他洗完正要開口時,小旺忽氣喘吁吁從前面跑了來,看著常台笙嚷嚷道:「少夫人,有人找您呢,說是有重要消息。」
常台笙聞言,一時間連陳儼也不管了,徑直就往前邊去。陳儼聽到腳步聲離開,剛站起來,小旺便跑了過來扶他回去,還不忘抱怨道:「公子您瞧,有事就壓根不惦記您了,跑得比誰都快呢。」
陳儼沒理會他這深不見底的成見,連扶都不要他扶徑直就走到了前邊。
來者是個探子,與梁小君有舊交情,常台笙指望不上樑小君時,便只能指望他傳一些事。這些人的消息,總比尋常人要快得多。
等陳儼過去時,消息似乎已經交代完了,因只聽得常台笙語聲淡淡地回了三個字:「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