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帕洛阿爾托

  深夜兩點。埃德·詹姆斯把車開進了位於卡特路的瑪麗·卡倫德大飯店那個幾乎空了的停車場,那輛黑色寶馬車停在靠入口不遠的地方。透過窗玻璃,他可以看見道奇森坐在飯店的一個小包間裡,雙眉緊鎖,顯得無精打采。道奇森這個人總是哭喪著臉。此刻他正在跟身邊一個身材很魁梧的人講話,接著又看了看表。那個身材很魁梧的人是巴塞爾頓,就是那個經常在電視上露面的教授。只要巴塞爾頓在場,詹姆斯就不感到那麼緊張。道奇森能讓他渾身起雞皮疙瘩。可是難道巴塞爾頓會捲入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這實在令人難以置信。

  詹姆斯先把車子熄了火,然後扳了扳後視鏡,對著鏡子扣上襯衣領子,把領帶向上拉拉正。他從鏡子裡看見了自己的尊容——一臉倦容、頭髮蓬鬆,還有那長了兩天的鬍子茬。他心想,自己怎麼不會有一臉倦容呢?這會兒他媽的是深更半夜呀!

  道奇森總是約人在深更半夜見面,而且總他媽的在這個瑪麗·卡倫德大飯店。詹姆斯從來也沒弄明白為什麼,反正這兒的咖啡很難喝。除此而外,他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

  詹姆斯順手拿起那隻大牛皮紙信封,下車之後,「砰」的一聲把車門帶上。他朝飯店門口走去,邊走邊搖頭。連續幾個星期了,道奇森每天付給他五百美元,讓他監視幾個科學家。開始時,詹姆斯以為這是為了獲取工業情報。可是這些科學家都跟企業界毫不沾邊,他們都在大學裡任職,而且研究的都是些冷門專業。比方古生物學家薩特勒,研究的是史前花粉粒。詹姆斯曾在伯克利聽過她一節課,簡直都快睡著了,一張張幻燈片上儘是些像棉花似的灰色小球。她還喋喋不休地大談多糖鍵角以及坎帕尼亞-馬斯特里赫特交界期。天哪,簡直讓人膩透了。

  他覺得付他五百塊錢一天幹這種事情太不值得了。他走進大門,站在燈下眨了眨眼,然後向那個小包間走去。他坐下後,朝道奇森和巴塞爾頓點點頭,舉起手示意女招待送杯咖啡來。

  道奇森瞟了他一眼說:「我沒有一整個晚上的時間。我們開始吧。」

  「好。」詹姆斯說著把手放下,「好的,沒問題。」他打開信封,抽出一些紙和照片,隔著桌子遞給了道奇森。

  「艾倫·格蘭特:蒙大拿大學的古生物學家。因事外出,日前在巴黎講學,講的是最近在恐龍問題上的新發現,看來他對霸王龍是食屍動物有新的見解,而且……」

  「沒關係,」道奇森說道,「繼續往下說。」

  「埃倫·薩特勒·賴曼,」詹姆斯說著把照片從桌上推過去,「植物學家,以前曾參與過格蘭特的一些活動。現在跟伯克利一位物理學家結了婚,有兩個小孩,一男一女,她在大學裡兼一部分課程。其餘時間在家裡,因為……」

  「繼續說,繼續說。」

  「呃,其餘的人大多已經死了,唐納德·簡羅,律師,在一次出差途中死於痢疾。丹尼斯·賴德里,曾在集成電腦系統公司供職……現在也死了。約翰·哈蒙德,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創始人……視察公司在哥斯達黎加的科研設施時死亡。當時他的孫子孫女與他生活在一起,現在孩子們到東部和他們的母親住在一起,而且……」

  「有人跟他們聯繫嗎?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的人?」

  「沒有。他的孫子已經上大學,孫女在上大學預科學校。哈蒙德死後,國際遺傳技術公司提出要根據第十一章給予他們保護,自那以後就一直在打官司。所有不動產最終都被拍賣了。這都是過去兩個星期內的事。」

  「B場地是否也在拍賣之列?」巴塞爾頓第一次開口說話。

  詹姆斯一時摸不著頭腦:「B場地?」

  「是的。有人跟你談過B場地的事嗎?」

  「沒有。從來沒聽說過。指的是什麼?」

  「如果你聽見有關B場地的情況,」巴塞爾頓說道,「就向我們報告。」

  坐在巴塞爾頓旁邊的道奇森翻了翻那些照片和數據資料,然後不耐煩地把它們推向一邊,抬頭看著詹姆斯問:「還有什麼新情況?」

  「就這些,道奇森博士。」

  「就這些?」道奇森說道,「馬康姆的情況呢?還有萊文,他們現在還是朋友嗎?」

  詹姆斯看了看筆記本:「我沒有把握。」

  巴塞爾頓皺起眉頭。「沒有把握?沒有把握是什麼意思?」

  「馬康姆在聖菲研究所見到了萊文。」詹姆斯說道,「他們在那兒有過一次談話,那是兩年前的事了。馬康姆最近沒有去聖菲研究所。他正在伯克利生物系講學,講的是進化論數學模式。他似乎跟萊文已經沒有聯繫了。」

  「兩人鬧翻了?」

  「也許吧。聽說他們為萊文的探險發生了爭執。」

  「什麼探險?」道奇森欠身向前問道。

  「萊文一直在籌劃一次探險,大概有一年左右了。他從機動野外作業系統公司訂購了一些專用車輛。那是在伍德賽德的一家小企業,是一個叫傑克·索恩的人辦的。索恩專門為在野外進行科考的科學家提供各種吉普車和卡車。在非洲、四川、智利科考的科學家對他的車輛推崇備至。」

  「馬康姆知道這次探險嗎?」

  「肯定知道。他偶爾還到索恩那兒去,一個月左右去一次。當然了,萊文是每天都去。這也是他為什麼遭到關押的原因。」

  「遭到關押?」巴塞爾頓問道。

  「是的。」詹姆斯說著看了看筆記,「我們來看看。二月十日。萊文因在限速十五英里的地區開到一百二十碼而被捕,地點就在伍德賽德中學門前。法官扣了他的法拉利,吊銷了他的駕照,並罰他去幹社區服務工作。主要是讓他到那所學校裡去給一個班的學生上課。」

  巴塞爾頓微微一笑:「理查德·萊文教中學。我還真想看看呢。」

  「他幹得很認真,當然,他還到伍德賽德跟索恩在一起。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他出國之前。」

  「他什麼時候出國的?」道奇森問道。

  「兩天之前。他去了哥斯達黎加。去的時間很短,今天一早就會回來。」

  「他現在在哪兒?」

  「我不知道。我想,呃,恐怕很難找到他。」

  「為什麼?」

  詹姆斯有些遲疑,接著乾咳了一聲。「從哥斯達黎加起飛的那架班機的乘客名單上有他,可是飛機著陸後,下飛機的旅客中卻沒有他。我在哥斯達黎加的眼線說,飛機起飛前,他從聖何塞一家旅館結賬後離開,而且再也沒有回去過。沒有乘任何其他航班離開。所以說,呃,恐怕理查德·萊文是暫時失蹤了。」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道奇森靠在椅子上,倒抽了一口涼氣。他看著巴塞爾頓,巴塞爾頓則不住地搖頭。道奇森非常仔細地把桌上的一張張紙收拾好,豎起來在桌上垛了垛,垛成整整齊齊的一疊後放回牛皮紙信封,然後遞給詹姆斯。

  「聽我說,你這個笨蛋。」道奇森說道,「現在我只要你幹一件事,很簡單的事。你是不是在聽我說話?」

  詹姆斯嚥了口唾沫說:「我聽著呢。」

  道奇森從桌子上欠過身來說道:「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