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幼崽

  在混沌邊緣,出現了意想不到的結果。生存面臨著嚴峻的風險。

  ——伊恩·馬康姆

  在拖車裡,他們聚在工作台四周,台上的不鏽鋼平盤裡躺著一隻失去知覺的霸王龍幼崽。它那雙大眼睛緊閉著,口鼻部套著氧氣面罩,面罩的橢圓形塑料口基本罩住了幼崽的鼻子和嘴巴。氧氣發出輕微的嘶嘶聲。

  「我可不能見死不救,」埃迪解釋說,「我當時心想,我們可以把它的腿治好……」

  「可是埃迪……」馬康姆欲言又止,搖了搖頭。

  「所以我從急救藥箱裡找來嗎啡,給它注射了滿滿一針,把它帶了回來。你們看,氧氣面罩對它還很合適呢。」

  「埃迪,」馬康姆繼續說,「你做了件錯事。」

  「怎麼啦?它很好嘛。我們只是給它治療一下,然後再把它放回去。」

  「可是你干擾了這個系統。」馬康姆回答說。

  對講機咔嗒響了一聲。「這件事幹得非常愚蠢,」萊文通過對講機說道,「愚蠢透頂!」

  「謝謝,理查德。」索恩說道。

  「我堅決反對把任何動物帶回拖車。」

  「現在再擔心也晚了。」薩拉·哈丁接過話頭。她走到幼崽身旁,動手將幾根測心臟的導線接到幼崽的胸部。

  在場的人都聽見了它的心跳聲,而且跳得非常快,每分鐘要超過一百五十次。

  「你給它注射了多少嗎啡?」

  「哎呀,」埃迪說道,「我只是……你知道的。滿滿一針管。」

  「那有多少?有十毫升?」

  「我想,說不定有二十毫升。」

  馬康姆看著哈丁:「要多長時間才能失去藥效?」

  「我不知道,」她坦言相告,「我以前做實驗時,在獅子和豺狗身上打過鎮靜劑。在這些動物身上,劑量和體重之間有一個大致的聯繫。但是對於幼崽來說,這就很難預測了。有可能是幾分鐘,說不定是幾小時。而且我對霸王龍幼崽一點也不瞭解。說到底,這是一種新陳代謝的機能。這個小東西心跳得很快,像鳥類一樣。它的心跳非常快。我要說的是,我們趁早把它從這裡弄走。」

  哈丁拿起了小超聲波傳感器按在幼崽的腿上。她扭頭去看監測器,凱利和阿比擋住了她的視線。「請讓開一點,」她說道,他們讓開了,「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對不起。」

  他倆讓開後,薩拉看到了幼崽的腿部及其骨骼綠白相間的輪廓。太像一隻大鳥了,她暗自思忖,像一隻禿鷲或一隻鸛。她移動著傳感器。「看到了吧……有蹠骨……有脛骨和腓骨,是小腿上的兩塊骨頭……」

  阿比問道:「骨頭上的顏色為什麼深淺不一樣呢?」在淡綠色的輪廓裡有一些地方很白。

  「因為這是只幼崽,」哈丁答道,「它的腿骨大部分還都是軟骨,只有很少的鈣化骨。我想這個幼崽現在大概還不會走路——至少走得不很好。這兒,這塊髕骨……你們可以看到血液正流入關節囊裡……」

  「你怎麼懂解剖學的?」凱利不解地問。

  「我必須會。我花了大量時間仔細研究過食肉動物的骨頭殘片,」她回答道,「認真研究留在地上的碎骨,推斷被吃掉的是什麼動物。要做到這一點,你就必須非常熟悉比較解剖學。」她邊說邊移動傳感器,「另外,我父親是個獸醫。」

  馬康姆倏地抬頭問道:「你父親是個獸醫?」

  「是的,在聖地亞哥動物園。他是一位鳥類專家。我看不清……你能把它放大一些嗎?」

  阿比按下一個鍵,圖像旋即增大了一倍。

  「啊,好極了。就是它,看見了嗎?」

  「沒有。」

  「這是中腓骨,看見了嗎?一條細細的黑線。這是骨折,就在骨骺的上方。」

  「是那條小黑線嗎?」阿比問道。

  「那條小黑線對這個幼崽來說意味著死亡,」薩拉解釋道,「腓骨不會愈合得很直,所以當它靠後腿站立時,踝關節就無法轉動。這個幼崽將來不能跑,甚至連行走都不行。它將成為跛子,還不等它長到幾個星期大,就會成為食肉動物的美餐。」

  埃迪開口道:「可是我們能給它治一下。」

  「好的,」薩拉說,「你想過用什麼來做固定模?」

  「用二酯酶,」埃迪回答,「我帶來了一千克二酯酶,是一百毫升瓶裝的。我帶了不少,是當膠水用的。這種材料是聚合樹脂,凝固後堅硬如鋼。」

  「好極了,」哈丁說道,「那就會要了它的命。」

  「會嗎?」

  「它正在成長,埃迪。再過幾星期,它就長得很大了。我們需要的材料要堅固,而且能進行生物降解,」她說道,「這種材料能在三五個星期內磨損或者碎裂,因為那時候它的腿傷就該癒合了。你還有什麼別的材料?」

  埃迪皺起了眉頭:「我不知道。」

  「嗯,我們的時間可不多了。」哈丁提醒道。

  埃迪接著說:「博士,這很像你提出的著名測試題,如何只用Q牌棉簽和超級膠來給恐龍做固定模。」

  「我知道。」索恩說道。這種尷尬事以前他還沒有碰到過。在過去的三十年裡,他向那些工程學的學生提出過許多類似的問題,現在他自己也碰上了。

  埃迪說:「也許我們可以降低樹脂的強度——比如說在裡面加一些食糖之類的東西。」

  索恩搖頭表示反對:「蔗糖中含羥基的物質可以使樹脂變脆。它可以變得很硬,但只要幼崽一動彈,模子就會像玻璃一樣碎裂。」

  「如果我們加進浸過糖液的布呢?」

  「你的意思是,讓細菌來腐蝕布?」

  「正是。」

  「然後模子就會碎嗎?」

  「是的。」

  索恩聳了聳肩。「那也許管用,」他說道,「但是沒有經過實驗,我們還不知道那種模子能維持多長時間,可能是幾天,也可能是幾個月。」

  「那就太長了,」薩拉說道,「這個幼崽長得很快。如果生長受到限制,到頭來它反而要被模子搞成殘廢。」

  「我們需要的,」埃迪說,「是一種能起固定作用但又能逐漸降解的樹脂,類似某種黏膠。」

  「口香糖行嗎?」阿比問道,「因為我有很多……」

  「不行。我想的是一種不同的黏膠,從化學的角度來說,這種二醣酶樹脂……」

  「我們從化學上絕對解決不了這個問題,」索恩反駁道,「我們沒有原料。」

  「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們別無選擇。除了……」

  「如果我們能造出一個在不同方面有不同特點的東西呢?」阿比建議說,「既要結實,又很脆弱?」

  「不可能,」埃迪反駁說,「這是一種同質樹脂,全是同樣的材料,黏糊糊的,乾透了就硬的像石頭。而且……」

  「等一會兒。」索恩打斷他的話,轉身對著剛才提問的阿比,「你說的是什麼意思,阿比?」

  「嗯,」阿比說,「薩拉說它的腿在生長,也就是說腿在不停地變長,這不會受到模子的影響。但它也會長粗,這就受到妨礙了,因為模子會擠壓到腿。但是如果你做的模子在厚度上比較薄弱……」

  「他說得對,」索恩稱讚道,「我們可以從結構上來解決這個問題。」

  「怎麼解決?」埃迪問道。

  「在裡面嵌進一道拼合線,或許可以嵌入鋁箔。這東西我們有一些,是做飯用的。」

  「恐怕太容易破了。」埃迪反對。

  「如果我們塗上一層樹脂就不容易破了。」索恩轉身面對薩拉,「我們要做的是造這樣一具模子,它的垂直應力很強,但是橫嚮應力較弱,這是一個很簡單的工程問題。這個幼崽可以戴著這個護腿行走,只要應力是垂直的,一切都沒問題。但是當它的腿長粗時,自然會把拼合線撐開,模子自然就脫落了。」

  「對。」阿比點頭稱是。

  「難做嗎?」她問道。

  「不難,應該很容易。只要用鋁箔做個護套,把上面塗上樹脂就行了。」

  埃迪說:「涂樹脂的時候用什麼把護套黏貼在一起呢?」

  「用口香糖怎麼樣?」阿比提議。

  「你說對了。」索恩說罷,微微一笑。

  就在這時候,工作台上的幼崽動了動。它的腿在抽動,頭也抬了起來,氧氣面罩掉在一旁,嘴裡發出聲低沉虛弱的尖叫。

  「快點,」薩拉邊說邊按住幼崽的頭,「再打點兒嗎啡。」

  馬康姆拿起注射器,猛地戳進它的頸部。

  「多打有什麼壞處?不就是讓它多昏迷一會兒嗎?」

  「它受傷時已經受到驚嚇,伊思。打太多的嗎啡會要了它的命。你還是給它套上呼吸器吧,它的腎上腺可能也受到了嚴重刺激。」

  「它要是有腎上腺就好了,」馬康姆說道,「霸王龍有內分泌腺嗎?事實上,我們對於這類動物一點都不瞭解。」

  對講機又咔嗒響了一下,萊文說道:「這是你的個人見解,伊恩。事實上,我覺得我們會發現恐龍是有內分泌腺的,已經有充足的理由來設想它們有。既然你們已經錯誤地把那個幼崽弄來了,你們不妨抽它幾管血。另外,博士,你能拿起話筒嗎?」

  馬康姆嘆息說:「那個傢伙開始攪得我心煩意亂了。」

  索恩走到拖車前部的通信室。萊文的要求有點怪,拖車通話系統使用的都是性能優良的麥克風。萊文是知道的,而且這個系統是他本人設計的。

  索恩拿起了話筒:「什麼事?」

  「博士,」萊文說道,「我就開門見山地說吧。把那個幼崽帶到拖車上是錯誤的。這是在自找麻煩。」

  「什麼麻煩?」

  「我們不知道。這正是問題之所在,我不想讓任何人感到害怕,但是你為什麼不把孩子們帶到高架隱蔽所上來待一會兒呢?還有你和埃迪幹嗎不也一起來呢?」

  「你是在告訴我得趕緊離開這裡,你確實認為這很有必要,是吧?」

  「簡單地說,」萊文答道,「是的,我是這麼想的。」

  當嗎啡注射進幼崽的身體時,它發出了一聲悲嘆的喘息,頹然倒在不鏽鋼盤裡。

  薩拉調整了戴在它口鼻部的氧氣面罩。她回頭看著監視器,想看它的心率,可是阿比和凱利擋住了她的視線。「孩子們,請讓開!」

  索恩向前跨出一步,拍掌說道:「好吧,孩子們,現在去野外作業!準備走吧。」

  阿比不明白。「現在?但是我們想照看這個幼崽……」

  「不行,不行,」索恩說,「馬康姆博士和哈丁博士需要有地方工作。我們該到外面那個高架隱蔽所去了。我們今天下午的其餘時間可以在那裡觀察恐龍。」

  「可是,博士……」

  「別爭辯了。我們在這裡礙事,走吧,」索恩說道,「埃迪,你也來,讓這兩個愛情鳥繼續他們的工作吧。」

  不一會兒他們就離開了。他們出去後,「砰」的一聲關上了拖車的門。

  薩拉·哈丁聽見探險者離開時的輕微馬達聲。她俯身看著幼崽,調整了一下它的氧氣面罩,然後問道:「什麼愛情鳥?」

  馬康姆聳了聳肩:「萊文……」

  「這是萊文的主意吧?把別人都帶出去了?」

  「可能是。」

  「他是不是有事瞞著我們?」

  馬康姆笑著說道:「我敢肯定他是這麼想的。」

  「好吧,我們來做模子吧,」她說道,「我想快點做好,然後把這個小東西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