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追擊

  在相同的區域中,秩序全部崩潰,個體和群體的生存已不可能。

  ——伊恩·馬康姆

  摩托車在長滿荒草的曠野上向前疾駛。凱利一隻手摟著薩拉,另一隻手提著步槍。這支槍很沉,她感到胳膊發酸。摩托車顛簸不已。疾風把她的秀髮吹到了臉上。

  「抓緊了!」薩拉高聲喊道。

  月亮鑽出了雲層,她們面前的草地披上了淡淡的銀白色。那隻迅猛龍離她們有四十碼,正好處於車前燈的照射範圍內。她們正不斷縮短與它的距離。凱利看見曠野上沒有其他動物,除了遠處有雷龍群。

  她們離那隻迅猛龍越來越近。它在飛快地跑動,強有力的尾巴在草叢上方時隱時現。她們終於與迅猛龍並行了。薩拉把摩托車向右側一偏,離那傢伙更近了。她側過身,嘴巴貼近凱利的耳朵。

  「做好準備。」她大聲命令。

  「我該怎麼辦?」

  她們幾乎與它並駕齊驅,已經接近了它的尾巴。薩拉加快速度,摩托車超過了它的後腿部位,直逼它的頭部。

  「脖子!」她喊道,「打它的脖子!」

  「哪兒?」

  「哪兒都行!脖子!」

  凱利笨手笨腳拿起槍:「現在嗎?」

  「不!等等!等一等!」

  摩托車追趕上來後,迅猛龍頓時驚慌失措,加快了速度。

  凱利正在用手找槍的保險。槍在跳躍,一切都在跳躍。她的手指觸到了保險,但滑開了。她又伸手去摸。她要用兩隻手才行。這就意味著她要鬆開薩拉……

  「準備好!」薩拉命令道。

  「可是我不會……」

  「快呀!開槍!快!」

  薩拉將摩托車拐向另一側,與迅猛龍並排疾進。她們現在離它只有三英呎。凱利可以聞到它的體味了。它掉過頭,猛地衝過來想咬她們。

  凱利開火了。槍在她手中猛然震動。她連忙抓緊薩拉。迅猛龍仍在狂奔。

  「怎麼回事?」凱利問。

  「你沒打中!」

  凱利連連搖頭。「沒關係!」薩拉鼓勵道,「你能打中的!我再開近點!」

  她轉動車頭,朝著迅猛龍衝去,很快就逼近了。但是這一次情況不同了:等她們再次與它齊頭並進時,迅猛龍突然向她們發起攻擊,用頭向她們撞來。薩拉大喊一聲,趕緊轉向,拉大了與它的距離。「狡猾的混蛋,是不是?」她大聲說,「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了!」

  迅猛龍追趕了一會兒,然後突然掉回身改變方向,朝林中空地的另一側跑去。

  「它要往河邊跑!」凱利大聲喊起來。

  薩拉加足馬力,摩托車箭一般向前衝去。「水有多深?」

  凱利沒有回答。

  「河水多深?」

  「我不知道!」凱利大聲說。她在努力回想迅猛龍當初涉水過河的情景。她好像記得迅猛龍是游過河的。那就是說河水肯定至少……

  「超過三英呎深嗎?」

  「是的!」

  「不行!」

  她們已落在它後面了,離它有十碼,處於不利地位。它鑽進了茂密的樹叢。粗糙的樹幹不斷地刮到她們。地面崎嶇不平,摩托車顛得東倒西歪。

  「看不見了!」薩拉大聲說,「抓好了!」她向左一拐,沒有去追趕那隻迅猛龍,而是朝河邊疾駛而去。迅猛龍已然消失在草叢之中。

  「你要幹什麼?」凱利大聲問。

  「我們必須截住它。」

  一大群受驚的鳥尖叫著從她們面前的樹叢中飛起,薩拉駕車穿過飛起的鳥群。凱利急忙縮下頭,她手中的步槍砰地走了火。

  「當心!」薩拉大聲說。

  「怎麼回事?」

  「槍走火了!」

  「我還剩幾發子彈?」

  「還有兩發!要派上用場!」

  小河就在前面,月光下泛著銀光。她們衝出草叢,來到泥濘的河畔。薩拉猛地掉轉車頭,摩托車因轉彎後側倒,車身一下滑了出去。凱利從車上跌下來,摔倒在冷兮兮的泥裡。薩拉重重地倒在她身上,隨後一躍而起,跑上前去扶起摩托車,大聲喊道:「快上來!」

  凱利茫然失措,跟著站起來。她手裡的步槍沾滿了爛泥。她不知道是否還管用。薩拉已經跨上摩托車,正在發動,招手讓她過去。凱利跳上車,薩拉立即沿著河畔急馳而去。

  那隻迅猛龍在她們前方二十碼的地方,正要下水。「它想逃跑!」

  索恩的吉普車跌跌撞撞衝下山坡,完全失去了控制,棕櫚樹葉抽打著擋風玻璃。他們什麼也看不見,但是感覺到山坡的陡峭。吉普車斜衝下來,萊文高聲喊起來。

  索恩緊緊握住方向盤,努力調正車身。他踩下剎車,吉普車的方向正過來後,繼續在山坡上往下滑。前方的棕櫚樹叢出現了一個空隙——他隱約看見正前方出現一片黑乎乎的礫石。迅猛龍正在爭先恐後地爬上礫石。也許他能左拐……

  「不!」萊文大喊大叫,「不!」

  「抓緊了!」索恩大喊了一聲,同時轉動方向盤。吉普車失去抓地能力,直朝下滑,結果撞上一塊礫石,把一隻車前燈撞得粉碎。汽車向上一翹,重重地砸在地面上。索恩心想,這下變速器完蛋了,但沒想到汽車竟然還能行駛。它繼續沿著山坡往下衝,並偏向了左側。第二隻車前燈撞在一棵樹上也撞壞了。他們在黑暗中向下衝,穿過一片棕櫚樹,最後重重地落在了平坦的地面上。

  吉普車輪胎碾過鬆軟的地面。

  索恩把車剎住。

  四周萬籟俱寂。

  他們向車窗外望去,想知道自己現在何處。但是外面太黑了,什麼也看不見。他們似乎到了一個深淵的底部,頭頂上方是一片濃密的樹冠。

  「沖積土,」萊文脫口而出,「我們一定是在河床上。」

  待眼睛適應了黑暗之後,索恩看清了四周的環境,認為萊文說得很對。迅猛龍正沿著河床中央快速奔跑。河床兩側是碩大的礫石,但河床本身卻是沙質,而且很寬,完全能走汽車。他驅車追了上去。

  「你知不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兒?」萊文問道。他的眼睛緊盯著迅猛龍群。

  「不知道。」索恩答道。

  汽車向前駛去。河床逐漸變寬,最後形成了一個平坦的盆地。大礫石不見了,小河兩岸樹木成林,月光透過樹木空隙灑落在地面上,光線好多了。

  但是迅猛龍群卻不見了蹤影。他停下車,搖下車窗,側耳傾聽。他能聽見它們的嘶叫和咆哮,似乎是從左邊不遠處傳來的。

  索恩掛上擋,駛離河床,穿行在蕨類植物叢中,偶爾也穿過鬆林。

  萊文說道:「你認為那個孩子從山上滾下來還能活嗎?」

  「我不知道,」索恩答道,「我無法想像。」

  他驅車緩緩向前,來到一塊林中開闊地,看見那裡大片蕨類植物都被踩平了。駛過開闊地後,他們看見河岸及河水反射出的月光。不管怎麼說,他們又回到了河邊。

  但是,引起他們注意的卻是開闊地本身。他們看見在這片開闊地上,躺著好幾具雷龍那碩大的灰白色骨架。巨大的肋骨架和一根根弓形白骨折射著銀色的月光。一具被吃掉一半的殘骸倒在空地中央,在夜間仍有成群的蒼蠅嗡嗡地圍著它。

  「這是什麼地方?」索恩問道,「好像是個墳場。」

  「是啊,」萊文回答,「但這不是墳場。」

  那些迅猛龍都聚集在開闊地的一側,爭噬埃迪殘缺的屍體。在開闊地的另一側,他們看見三個矮土墩,四周多處破損。他們看見土墩裡有破碎的蛋殼,散發出強烈的腐臭氣。

  萊文身體前傾,仔細查看後說:「這是迅猛龍的窩。」

  在漆黑一團的拖車裡,馬康姆強忍著疼痛坐起來,抓起對講機說:「你發現它們的窩了?是窩嗎?」

  對講機咔嗒一聲。萊文說道:「是的,我想是的。」

  「描述一下看看。」馬康姆說道。

  萊文小聲向他描述了那些窩的特徵,估算了它們的尺寸。在萊文看來,迅猛龍的窩邋遢不堪、破破爛爛、建造雜亂。他感到非常驚訝,因為恐龍的窩通常是整潔有序的。萊文曾不止一次地在從蒙大拿到蒙古的化石考古現場親眼看見過,窩裡的恐龍蛋以同心圓方式排列著,每個窩通常擺放三十多枚恐龍蛋,表明許多母恐龍共同棲居在一個窩裡。在窩附近曾發現大批成年恐龍化石,表明恐龍是共同關懷恐龍蛋的。在少數幾個考古發掘現場,人們甚至能有一個立體佈局的感覺:窩位於中央,成年恐龍小心翼翼地在外側走動,以確保不會驚動孵化中的恐龍蛋。在這種嚴格的結構中,恐龍很容易使人聯想到其後裔鳥類,因為鳥類也同樣表現出嚴謹的求偶、交配及築巢方式。

  但是迅猛龍的表現卻完全不同。呈現在他面前的完全是雜亂無章、一片狼藉的場面:構造蹩腳的窩、爭奪不休的成年龍、寥寥無幾的幼崽和未成年龍、破碎的蛋殼、踩踏得亂糟糟的土墩。在土墩四周,萊文看見了零零散散的小骨骸,他估計這些是新生迅猛龍的遺骨。這片空地上連一隻活著的幼崽都沒有看見。有三隻未成年的、傷痕纍纍的迅猛龍,它們經常被迫進行自衛。它們看上去瘦骨嶙峋,營養不良。它們小心翼翼地在周圍轉來轉去,每當有成年龍要來時,它們立即退縮跑開。

  「雷龍是怎麼回事?」馬康姆問道,「有幾具遺骸?」

  萊文數了數,總共有四具,其腐爛程度各不相同。

  「你一定要告訴薩拉。」馬康姆提高嗓門說。

  但是萊文此刻卻在思索別的事情:他首先感到納悶的是,這些龐大的屍體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它們不可能是偶然闖進來的,很顯然,所有動物都會竭力避開這個窩。它們也不可能是被誘來的,更不會是被拖來的。因為它們身軀太龐大了。那麼它們是怎麼到這裡來的呢?他感到十分費解。他顯然還有一個不能確定的想法……

  「它們把阿比弄走了?」馬康姆問道。

  「是的,」萊文如實回答,「把他弄走了。」

  他凝視著這個窩,想看出其中的究竟。這時,索恩甩手肘輕輕頂了他一下,指著開闊地另一頭說道:「籠子在那兒!」萊文看見了半露在蕨類植物叢中的鋁支撐架發出的微光。但是他沒有看見阿比。

  「就在那邊不遠。」萊文說。

  迅猛龍對那個籠子不太感興趣,它們仍在爭奪埃迪的屍體。索恩取出林德斯特拉特式步槍,啪地打開彈夾。他看見裡面有六發子彈。「不夠啊。」說罷又把彈夾安上。這塊開闊地上至少有十隻迅猛龍。

  萊文在後座上翻找時,發現自己的背包掉在座位旁邊的地板上。他拉開拉鏈,掏出一個銀色小圓罐,大小跟大號軟飲料瓶類似。筒上貼著-個骷髏頭和交叉腿骨圖形,下面有「小心劇毒化學藥物(米庫氯銨)」的字樣。

  「這是什麼?」索恩問。

  「是在洛斯阿拉莫斯製造的一種東西,」萊文解釋說,「是一種新型致命的中和劑,能釋放出速效膽鹼酯酶煙霧劑,能使任何形式的生命癱瘓達三分鐘之久,這就能使所有的迅猛龍統統暈倒。」

  「可是那孩子怎麼辦?」索恩擔心地說,「你可不能用,那樣會把他弄癱瘓的。」

  萊文指了指那邊說:「如果我們把罐子扔在籠子右側。毒氣就不會向他那邊飄,而是飄向迅猛龍所在的地方。」

  「那也不一定,」索恩說,「如果不是那樣,他就可能嚴重受傷。」

  萊文點頭稱是。他又把小圓罐放進背包,然後向前望去,注視著迅猛龍的動靜。

  「那麼,」萊文問道,「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索恩朝半隱半現在蕨類植物叢中的鋁籠子看了看。突然,他看見了讓他精神一振的情景。那籠子微微動了動,欄杆在月光下晃動了一下。

  「你看見了嗎?」萊文問道。

  索恩說:「我去把孩子救出來。」

  「可是怎麼救?」萊文問道。

  「用過時的老方法。」索恩回答。

  他隨即下了吉普車。

  薩拉開始加速,摩托車沿著泥濘的河岸飛快地行駛。那隻迅猛龍就在前方,正從斜刺裡向她們插過來,朝著小河狂奔。「快!」凱利高聲喊道,「快!」

  迅猛龍發現了她們,旋即改變方向,向前跑去。它拚命想拉開與她們的距離,但是她們在開闊的河岸上跑得更快。她們已與它齊頭並進,並向它的側翼包抄過去。隨後薩拉又從河岸駛進草地。迅猛龍向右一拐,竄向草叢深處,遠離了小河。

  「你成功了!」凱利喊起來。

  薩拉保持車速,漸漸逼近。它似乎已放棄了渡河的企圖,正毫無目的地亂竄。它只是在草地上狂奔。她們在後面緊追不捨,離它越來越近。凱利激動不已。她擦去步槍上的爛泥,準備再次射擊。

  「見鬼!」薩拉大叫一聲。

  「什麼?」

  「你看。」

  凱利傾身向前,越過薩拉的肩頭向前看去。她們的正前方有個雷龍群。她們離這群龐然大物中最近的幾隻最多只有五十碼了。由於遭受突如其來的驚嚇,它們大聲吼叫改變隊形。它們的身軀在月光下呈現出綠灰色。

  那隻迅猛龍徑直向雷龍群衝去。

  「它想甩掉我們!」薩拉猛然加速,離得更近了,「快開槍!快!」

  凱利瞄準,然後開火。步槍猛地跳了一下。可是迅猛龍仍在狂奔。

  「沒打中!」

  前方不遠處,雷龍群正在拐彎。它們邁開巨腿,笨重地行走起來。它們那粗壯的大尾巴在空中舞動,但是它們的動作太遲緩了,無法讓開。那隻迅猛龍沖上去,一頭鑽進了一隻碩大無朋的雷龍肚子下面。

  「我們怎麼辦?」凱利高聲問道。

  「沒有其他選擇了!」薩拉大喊一聲,猛地衝進陰影,鑽進第一頭巨獸的肚子下面,衝到幾乎與迅猛龍並行的位置。凱利看著那巨獸肚子的曲線,估計離她頭頂約三英呎。獸群裡巨腿林立,正在慢慢地挪動步子,轉動方向。

  那隻迅猛龍在雷龍不斷移動的巨腿之間狂奔亂竄。薩拉不斷改變方向,緊追不捨。在她們上方,雷龍在吼叫,在轉動身軀,在繼續吼叫。她們從另一隻雷龍肚子下方駛過,進入月光之下,接著又鑽進陰影之中。此刻,她們到了雷龍群的中央,彷彿置身於一片長了活動樹木的樹林。

  正前方,一條巨腿砰然落下,震得地面發抖。薩拉急忙左拐,摩托車猛然彈起,擦到了巨獸的身子。「抓好了!」她大聲喊道。接著她又折了回來,繼續追趕那隻迅猛龍。在她們上方,雷龍群吼叫著,移動著。迅猛龍東躲西閃,接著突然從獸群後部衝了出去。

  「混蛋!」薩拉邊罵邊調轉車頭。一條翹起的尾巴突然落下,險些打中她們。緊接著,她們也衝出了獸群,緊追迅猛龍。

  摩托車風馳電掣般的在草地上飛駛。

  「最後一次機會了!」薩拉高嚷著,「幹掉它!」

  凱利舉起步槍,薩拉飛快地逼近疾跑中的迅猛龍。它掉過頭來撞她,被她巧妙地避過。她揮拳在它的頭部猛擊了一下。「開火!」

  凱利把槍管抵在迅猛龍脖子上,迅速扣壓扳機。步槍猛地反彈回來,撞在她的肚子上。

  迅猛龍在繼續狂奔。

  「不!」她喊道,「不!」

  突然,迅猛龍栽倒在草地上,身體向前翻滾。薩拉把車拐向一側停下。

  迅猛龍在五英呎開外的草地上撲騰著,哀號不已。須臾,它就不再出聲了。

  薩拉把步槍拿過來,拉開彈夾。凱利看見裡面竟然還有五發子彈。

  「我還以為那是最後一發呢。」她驚訝地說。

  「我騙你的,」薩拉坦然相告,「在這兒等著。」

  凱利站在摩托車旁,薩拉小心翼翼地趨步上前,又朝它開了一槍。她站著等候了片刻,隨後俯下身去。

  她往回走的時候,手裡拿著籠子的鑰匙。

  在窩附近的迅猛龍群仍在撕咬著那具屍體,但它們的爭奪已不像先前那麼激烈。有的掉過頭用前爪抹抹嘴,慢吞吞地向開闊地中央走去。

  它們離籠子越來越近。

  索恩鑽進吉普車後部,將帆布頂篷推向一邊,然後檢查了一下手中的步槍。

  萊文坐到駕駛座上,把車發動起來。索恩在吉普車後坐定後,緊緊握住後座的抓手,對萊文說:「開車!」

  吉普車在開闊地上疾馳。在埃迪屍體旁的迅猛龍群抬起頭,發現有入侵者,感到非常驚訝。這時吉普車已越過開闊地的中央,駛抵巨大的骨架旁邊,寬寬的肋骨高懸在他們的頭頂上方。萊文猛地向左一拐,把車停在鋁籠子旁邊。索恩趕緊跳下車,雙手抱起籠子。黑暗中,他看不清阿比的傷勢,只見那孩子正臉朝下躺著。索恩看見萊文走出吉普車,連忙大聲喊他趕快回到車上去,同時把籠子高高舉起,放進吉普車的後部。接著他跳上車,擠在籠子旁邊。萊文掛上擋。在他們後面,迅猛龍咆哮著追過來。它們跑過那些骨架,在開闊地上飛奔,速度快得驚人。

  萊文的腳剛踩油門,離得最近的一隻迅猛龍已高高躍起,落在吉普車後部,嘶嘶地叫著,用利齒咬住帆布,死死地咬住不放。

  萊文踩下油門,吉普車顛簸著衝出開闊地。

  黑暗中,馬康姆又陷入嗎啡產生的夢幻中。他的眼前浮現出聯翩的影像:適應性全景圖,現在用於考慮進化問題的彩色電腦圖像。在這個高峰和低谷的數學世界裡,可以顯示有的生物體在攀登適應性高峰,有的卻滑入非適應性的低谷。斯圖·考夫曼及其同事已經證明:高等生物體具有複雜的內部約束,因此很容易從適應性高峰跌落,墜入低谷。然而與此同時,複雜動物本身又是通過進化來選擇的。因為複雜動物能夠自己去適應,去使用工具、去學習、去合作。

  但是複雜動物在適應性上的靈活性是以某種代價換取的——它們用一種相依性換來另一種相依性。它們已沒有必要改變身體形態來適應,因為它們的適應性現在靠的是行為,是由社會決定的行為。這種行為需要後天的學習。從某種意義上說,在高等動物當中,適應性已不是通過DNA來遺傳給下一代,而是通過傳授。黑猩猩教會幼崽用枝條來採集白蟻。這種行為起碼稱得上是一種文化的雛形,一種有結構的社會生活。但是在孤獨中生長的動物,由於沒有父母,沒有指導,就缺乏許多後天功能。動物園裡的動物往往不會撫育後代,因為它們從來就沒見過同類如何撫育後代。它們往往不關心自己的幼崽,在翻身時會壓著幼崽,甚至會討厭它們、殺死它們。

  迅猛龍是最聰明的恐龍之一,也是最兇猛的。兩種特性都需要行為方面的控制。在數百萬年前的侏羅紀時代,它們的行為就是由社會決定的了,即由老的傳授給新的。基因控制著做出這種行為方式的能力,而不是行為方式本身。適應性行為是一種品行,是經過許多年進化而沿襲下來的。因為事實證明它行之有效——這種行為使得同一種動物的成員齊心協力,共同生活、獵食及養育後代。

  但是在這個島上,迅猛龍是遺傳學實驗室裡造出來的。儘管它們的肉體是由遺傳決定的,它們的行為卻不是。它們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沒有老迅猛龍來調教它們,來向它們傳授正確的行為方式。它們是自行成長起來的,它們的行為是在整個群體沒有組織、沒有規矩、沒有合作的情況下形成的。它們生活在一個沒有控制的、個個為己的世界裡。只有那些最自私、最凶殘的迅猛龍才能生存下來,其餘的統統要死去。

  吉普車加快速度,劇烈顛簸起來。索恩緊握後座上的抓手,以免被甩出車外。他看見身後的那隻迅猛龍死咬住帆布不放,身體在空中擺動。它沒有鬆開口。萊文把車開回小河邊那平坦泥濘的河岸上,然後向右一拐,沿著水邊加速行駛。迅猛龍還固執地吊掛在車尾。

  萊文看見前面的泥水裡躺著一具雷龍的骨骸。又一具骨骸?為什麼這些骨骸都在這裡呢?但是現在沒有時間去考慮這個問題——他直衝向前,從那排肋骨下方穿過。由於沒有車燈,他傾身向前,眯起眼睛,借助月光以便看清前面的障礙物。

  在車的後部,那隻迅猛龍漸漸爬了上來。它鬆開帆布,猛地咬住籠子,想把它從吉普車上拽出去。

  索恩撲上去,抓住籠子靠近他的一端。那籠子扭動著把索恩掀倒。他發現自己正在與迅猛龍展開激烈的爭奪——迅猛龍逐漸佔了上風。索恩用兩條腿緊緊勾住前排的乘客座位,雙手抓住籠子不放。迅猛龍狂吠著。索恩意識到它的怒氣。它因為可能失去這份珍品而怒吼。

  「拿著。」萊文大喊一聲,把一支步槍遞給索恩。索恩正仰面躺著,雙手緊緊抓住籠子,騰不出手來接槍。萊文回頭一看,全明白了。他看著後視鏡,看見在他們的車後,一群迅猛龍仍在追趕,咆哮聲、嚎叫聲接連不斷。他不能減速,索恩也不能鬆手。吉普車仍在高速行駛。萊文轉身趴在乘客座位上,端起步槍向後瞄準。他想瞄準得好一點,因為稍有不慎將會誤傷索恩或者阿比,那後果將會不堪設想。

  「當心!」索恩嚷起來,「當心!」

  萊文成功地打開保險,把槍對準那隻用嘴死死咬住籠子的迅猛龍。迅猛龍向上看了一眼,突然用嘴叼住槍管,猛拽起來。

  萊文扣動了扳機。

  子彈射進迅猛龍的咽喉底部,它頓時翻起了白眼,發出一陣咕嚕聲,渾身痙攣,頹然向後一仰,從吉普車上跌落下去。它倒地之際,順勢拽走了萊文手中的步槍。

  索恩連忙爬起來,將籠子拖回汽車裡。他低頭向籠子裡看,卻看不出阿比的傷勢如何。他回過頭,發現其他迅猛龍仍在追趕,但是已落在二十碼開外,而且越落越遠。

  汽車儀表盤上的對講機咔嗒響起來。「博士。」索恩聽出是薩拉的聲音。

  「喂,薩拉。」

  「你在哪裡?」

  「沿著河邊。」索恩回答。

  暴風雨的烏雲已經散去,頭頂上是月色皎潔的夜空。那些迅猛龍仍在追趕,但是已被遠遠地甩在了後面。

  「我看不見你的車燈。」薩拉說。

  「都壞了。」

  沉寂了片刻後,對講機又響了。她的聲音緊張不安:「阿比呢?」

  「在我們車上。」索恩說。

  「謝天謝地。他怎麼樣?」

  「我不知道。還活著。」

  眼前更加開闊了。他們回到了一個寬闊的山谷。在月光映照下,草叢一片銀白色。索恩環顧四周,想辨別方向。他意識到他們又回到了那片草地,但是往南去了一大截。他們肯定還在高架隱蔽所這一側的河岸上。這樣,他們應該能回到山脊路上去。那條路應該在左邊某個地方。他們可以沿著那條路返回開闊地,回到第二輛拖車那裡。那樣就安全了。他用手肘輕輕碰了一下萊文,向右側指了指:「往那兒走!」

  萊文掉轉車頭。索恩打開對講機:「薩拉。」

  「是我,博士。」

  「我們準備返回山脊路上的拖車那裡。」

  「好的,」薩拉說道,「我們會找到你們的。」

  薩拉回頭看著凱利問:「山脊路在哪兒?」

  「我想是上面的那條路。」凱利指著山脊說道。那道山脊在她們頭頂的懸崖上。

  「好的。」薩拉說罷便加大油門,猛地向前衝去。

  吉普車在深深的銀色草叢中駛過。他們的車開得很快,後面已經看不見迅猛龍了。「看來我們已經把它們給甩樣了。」索恩說。

  「可能吧。」萊文說道。剛才從河床上拐出來時,他看見幾隻迅猛龍向左飛奔而去。它們此刻可能隱蔽在草叢中。他不相信它們會這樣善罷甘休。

  吉普車飛速駛向懸崖。他看見正前方有一條之字形急彎,是從山谷底蜿蜒上來的。他確信這就是那條山脊路。

  地勢現在比較平坦了。索恩從兩個座位之間爬進車的後部,低頭向籠子裡看。他透過欄杆看著阿比,聽見他正在輕聲呻吟。

  阿比的半邊臉上鮮血淋漓,襯衣上也浸透了鮮血。但是他的眼睛睜著,好像正在活動胳膊和腿。

  索恩貼近欄杆,輕聲說:「嘿,孩子,你能聽見我說話嗎?」

  阿比呻吟著點了點頭。

  「你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阿比回答說。

  吉普車駛上泥土路,沿著之字路向上開。他們逐漸離開山谷,沿山脊路開去,萊文心裡感到踏實多了。他終於找到了山脊路。他們很快就要安全了。

  他抬頭向山坡上望去,突然看見月光下有一些黑影,就在路的盡頭,正在那裡上躥下跳。

  迅猛龍。

  正等著他呢!

  他猛然把車停下問:「現在怎麼辦?」

  「闖過去,」索恩說道,「我來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