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6 章
住宅區

  薩拉駕著摩托車向山坡下那個工人住宅區駛去。她從凱利的肩頭望去,看見那輛吉普車停在那個商店前面離加油泵不遠的地方。她把車剎住,他們都下了車。月色中,凱利打開商店的門,扶馬康姆進去。

  薩拉把摩托車推進商店,隨後把門關上。

  「博士!」她喊道。

  「我們在這兒,」索恩回答說,「阿比也在。」

  月光從窗戶裡照進來。她覺得這商店很像一個廢棄的路邊方便店。店裡有一個存放軟飲料的玻璃門電冰箱,玻璃上佈滿黴斑,看不見裡面的飲料罐。冰箱旁邊的網架上擺著一些硬糖和小仙女泡泡糖,糖紙上綠斑點點,爬滿了蟲子。在旁邊的雜誌架上,紙已經捲曲,新聞標題還是五年前的。

  商店的一側,擺放著成排的基本生活用品:牙膏、阿司匹林片、防曬霜、洗髮露、梳子和刷子。旁邊的衣架上掛滿了T恤衫、短褲、襪子、網球拍、游泳衣,還有少量的紀念品,諸如鑰匙鏈、菸灰缸、酒杯等等。

  商店的中央是個島狀小平台,上面有一台電腦收款機、一台微波爐,以及一台煮咖啡機。微波爐的門大開著,有小動物在裡面築了個窩。咖啡機已經開裂,上面掛滿了蜘蛛網。

  「真是亂七八糟。」馬康姆說道,

  「我看還不錯。」薩拉·哈丁說。窗戶都裝了鐵柵欄,牆壁看上去很堅固,罐頭食品或許還能食用。她看見一個標牌,上面有「廁所」字樣,說不定這裡還有水管呢。他們在這裡應該比較安全,至少暫時是這樣。

  她扶著馬康姆在地上躺下,然後走到索恩和萊文跟前。他們正忙著照料阿比。「我帶來了急救箱,」她說道,「他怎麼樣?」

  「外傷挺厲害,」索恩回答說,「有好幾道大口子。但是骨頭沒斷。頭好像也傷得挺重。」

  「渾身都疼,」阿比訴苦道,「連嘴都疼。」

  「誰去找個燈來,」她說,「讓我來看看,阿比。是的,你磕掉了幾顆牙,所以嘴就疼了。不過牙可以鑲上。頭上的傷不是太重。」

  她用紗布將傷口清理乾淨,然後轉身問索恩:「直升機還要多長時間才能來?「

  索恩看了看手錶說:「兩個小時。」

  「在什麼地方降落?」

  「降落點離這裡有幾英里。」

  她一邊照料阿比,一邊點點頭說:「好的,這麼說,我們要在兩小時內到達降落點。」

  凱利說:「我們怎麼能行呢?汽車都沒有油了。」

  「別擔心,」薩拉說,「我們會想出辦法來的。一切都會好的。」

  「你總是這麼說。」凱利嘟囔著說。

  「因為這總是正確的,」薩拉說道,「好了,阿比,我現在需要你的配合。我要讓你坐起來,脫掉襯衣……」

  索恩走到萊文那一邊。萊文兩眼目光呆滯,焦躁不安地扭動著身體。剛才在吉普車上的遭遇似乎已經把他擊垮了。「她在胡說些什麼?」他嚷嚷道,「我們被困在這裡了,被困住了!」他的聲音充滿了歇斯底里,「我們哪兒也去不了。我們什麼也幹不了。我跟你說吧,我們都會死……」

  「冷靜點兒!」索恩說著抓住他的胳膊,湊到他跟前說,「別嚇著孩子們。」

  「那又有什麼關係?」萊文說,「他們遲早會明白——哎喲!輕點兒!」

  索恩使勁抓著萊文的胳膊,貼近萊文平心靜氣地說:「你都這麼大了,別鬧了。振作起來,理查德,你在聽我說嗎,理查德?」

  萊文點了點頭。

  「好!理查德,我現在要到外面去,看看加油泵還能不能用。」

  「肯定不能用了,」萊文說道,「已經過了五年了。我告訴你,這是在白白浪費……」

  「理查德,」索恩說道,「我們必須檢查加油泵。」

  一陣沉默。兩人相互看著對方。

  「你是說你要到外面去?」萊文打破了沉默。

  「是的。」

  萊文皺起眉頭。又一陣沉默。

  蹲在阿比身邊的薩拉喊道:「夥計們,燈在哪兒呀?」

  「稍等一會兒,」索恩說著再度湊近萊文說,「好吧?」

  「好的。」萊文說著嘆了一口氣。

  索恩走到前面那扇門,把它打開後,邁步走進黑暗之中。在他身後的萊文把門關上。索恩聽見門咔嗒一聲鎖上了。

  他立即轉過身,在門上輕輕叩了幾下。萊文將門開了幾英吋的窄縫,向外窺探。

  「看在上帝的份上,」索恩低聲說,「別鎖門!」

  「我只是想……」

  「不要鎖這個該死的門。」

  「好的,好的,對不起。」

  「看在上帝的份上。」索恩又說了一遍。

  他關上門,轉身面對茫茫黑夜。

  在他四周,整個工人住宅區一片靜謐。他只聽見黑暗中傳來單調的蟬鳴聲。他感到納悶,這簡直太安靜了。或許這只是與剛才迅猛龍不停的咆哮形成的強烈對照而已。索恩背對著門佇立了許久,凝視著那片開闊地。他什麼也沒看見。

  最後,他走到吉普車前打開側門,在黑暗中找那隻對講機。他的手摸到了,它已經滑落到乘客座的下面。他把它拿出來,然後回到商店門口,敲了幾下門。

  萊文打開門說:「這回沒上鎖……」

  「給你。」索恩把對講機遞給他,隨手關上了門。

  他再度停下四下張望。周圍的住宅區悄無聲息。皓月當空,萬籟俱寂。

  他舉步向前,兩眼緊盯著加油泵。最外面的油泵柄上鏽跡斑斑,掛滿了蜘蛛網。他舉起加油嘴,扳下彈簧栓,毫無反應。他緊捏加油嘴手柄,沒有噴出油來。他輕敲了一敲油泵上的計數器的玻璃,玻璃居然掉在他的手裡。一隻蜘蛛從上面匆匆地爬過去。

  沒有汽油。

  他們必須找到汽油,否則就不可能搭上直升機。他對著加油泵雙眉緊鎖,認真地思考。這些加油泵結構簡單,結實耐用,在偏僻的建築工地上隨處可見。這是有道理的,因為這裡畢竟是一座孤島。

  他停住了。

  這裡是一座孤島,這就意味著,一切物品都要靠飛機或船隻運進來。絕大多數情況下可能是用船。用小船,這樣就要用人工卸貨。這就意味著……

  他伏下身去,借助月光查看油泵的基座。果然不出他所料,基座下面沒有油罐。他看見地上淺埋著一條粗粗的黑色聚氯乙烯輸油管,他能夠看見它通向前方——繞商店一側而去。

  月光下,索恩小心翼翼地順著輸油管向前走。他收住腳步,稍事停頓,傾聽四周的動靜,然後繼續向前走。

  他轉到商店的一側,看見了他預料之中的東西:有幾隻五十加侖的金屬桶緊挨著牆。總共有三個,相互之間有一些黑色軟管相通。這也是有道理的,這座島上的所有汽油都必須成桶地運到這裡來。

  他用指關節輕輕地在每個汽油桶上叩了叩,全是空的。他搬起其中一個,希望能聽見桶底有殘液的聲音。他們只要一兩加侖而已……

  什麼也沒有。

  所有的油桶都空空如也。

  但是他相信,這裡的油桶肯定不止這三個。他迅速做了一番心算。一個這種規模的實驗室要配六部支援車輛,或許更多。即使每部車子都節約用油,每個星期的油耗也要三四十加侖。為保險起見,公司要貯備至少兩個月的油,抑或是六個月的。

  那就意味著要有十到三十個油桶,而且鋼製油桶很重,所以存放地點可能就在附近。說不定就近在咫尺……

  他慢慢轉身環顧四周。月色清明,他能看得很清楚。

  商店另一側有一片空地,再往那邊是茂密的杜鵑花叢,一直蔓延到通向網球場的路上。杜鵑樹叢上方,鏈狀柵欄上綴滿了蔓藤,左側是第一幢工人別墅,他只能看見黑糊糊的屋頂,在網球場右側靠近商店的地方,樹葉茂密,不過他看見了一個豁口——

  是一條通道!

  他向前走去,漸漸離開了商店。在走近樹叢那黑黢黢的豁口時,他看見一道垂直線,馬上意識到這是一扇敞開著的木門的邊框。一個小棚屋,深藏在灌木叢中。另一扇門是關著的。他走上前去,看見了一個鏽跡斑斑的金屬牌,上面的紅字母早已開始剝落。在月光下,這些字母變成了黑色:

  小心謹慎

  嚴禁菸火

  及易燃物品

  索恩停下腳步,側耳靜聽。他聽見遠處傳來迅猛龍的咆哮聲,但它們好像離得很遠,在後面的山上。不知是什麼緣故,它們沒有逼近這個住宅區。

  他在等待,心口怦怦直跳,兩眼盯著前方小棚屋那黑洞洞的門口。最後,他認為反正怎麼也不會比這更容易了。他們需要汽油。他邁步向前走去。

  由於昨夜裡的那場雨,通往棚屋的小路還是濕的,但是棚屋裡面是乾的。他的眼睛適應了裡面的光線。裡面地方不大,大概十二英呎見方。在昏暗的光線中,他看見裡面立著十幾個生了鏽的汽油桶。還有三四個橫放著。索恩很快地它們逐一晃了晃,發現它們份量很輕,裡面空空的。

  每一個油桶都是空的。

  索恩感到非常沮喪,轉身朝棚屋門口走去。他停了片刻,朝月光下的夜色中看去。突然,在等待之際,他聽見了千真萬確的喘息聲。

  商店裡,萊文從一個窗戶走到另一個窗戶,注意觀察索恩的行蹤,他的身體因緊張而哆嗦。索恩在幹什麼?他離商店太遠了,這很不明智。萊文不停地朝前門看,真希望能把它鎖上。大門不上鎖,他感到太不安全了。

  索恩走進灌木叢,完全從視野中消失。他進去很長時間了,至少有一兩分鐘。

  萊文密切注視著窗外,同時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他聽見遠處傳來迅猛龍的咆哮聲,知道它們仍守候在實驗室的入口處。它們沒有尾隨車子追過來,到現在也沒有。為什麼不追呢?他百思不得其解。這個問題有點意思,使他平靜下來,感到一絲寬慰。一個需要解答的問題:為什麼迅猛龍一直守候在實驗室門口呢?

  他想到了各種解釋。迅猛龍對它們的出生地——也就是這個實驗室——有一種返祖式的畏懼。它們還記得那些籠子,不想再度被抓進籠子。但是他覺得最可能的解釋也是最簡單的——實驗室周圍是另外某種動物的領地,是由氣味來區分、劃界並予以保衛的,因而迅猛龍不敢擅自闖入。他現在想起來了,當時霸王龍穿過這塊領地時也是匆匆走過,根本沒有停留。

  但這裡是誰的領地呢?

  萊文在等候,不耐煩地注視著外面的動靜。

  「找到燈了沒有?」薩拉在房間的另一側喊道,「我這裡需要燈。」

  「馬上就來。」萊文回答說。

  索恩站在小棚屋的入口處,靜靜地仔細傾聽。

  他聽見了輕微的呼吸聲,就像一匹安靜的馬的鼻息聲。一個龐然大物正在伺機而動。響聲是從他右邊傳來的。索恩慢慢地朝那邊看去。

  他什麼也沒看見。銀色的月光照在工人住宅區,他看見了商店、加油泵,以及吉普車的黑暗輪廓。他朝右面望去,看見一塊空地,看見了茂密的杜鵑花叢,還有遠處的網球場。

  沒有其他東西。

  他定睛細看,側耳靜聽。

  輕微的鼻息聲連續不斷,比微風的聲音還小。但是現在沒有風:大樹和灌木都紋絲不動。

  果真如此嗎?

  索恩覺得有些不妙。有個東西就在他的眼前,他本來是能看見的,但卻沒有看見。他睜大眼睛看著,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在欺騙自己。他隱約覺得右側的樹叢中有一陣輕微的響動。月光下那些葉子的輪廓似乎在動。動了,又不動了。

  但是他不能確信。

  索恩注視著前方,心裡頓時緊張起來。他一邊觀察,一邊思索。他看見的不是灌木叢,而是鏈式柵欄。柵欄上的大部分地方都爬滿了疏密不一的藤蔓植物,但是有幾處柵欄上的規則菱形圖案依稀可見。不過那個菱形圖案有點怪。而且那柵欄似乎在移動,像蕩漾的微瀾。

  索恩定睛細看,也許它真的在移動,他暗自思忖。也許在柵欄那一邊有個動物在推得它晃動起來。但那似乎又不大像。

  是別的東西……

  突然,商店裡的燈亮起來。燈光透過帶鐵柵的窗戶,在開闊地上投下了幾何形圖案般的影子,並投射在網球場邊的灌木叢上。剎那間——只是剎那間——索恩看見網球場旁邊的灌木叢形狀很奇特,實際上,那是兩隻七英呎高的恐龍。它們並排站立,虎視眈眈地看著他。

  它們的身上似乎佈滿了明暗相間的拼花圖案,使它們與其身後的植被,甚至網球場上的柵欄,都渾然成為一體。索恩完全給弄糊塗了。它們的隱蔽非常完美。在商店窗戶透出的燈光突然照在它們身上之前,它們的隱蔽方式簡直完美無缺。

  索恩屏住呼吸,凝神注視著。這時他意識到,那明暗相間的葉狀的圖案只與它們的胸脯中部齊平。再往上,就是一種與柵欄相稱的菱形交叉圖案。

  他凝神觀察,發現它們身上的複雜圖案逐漸消失,身體變為白堊色,開始顯現一連串垂直條紋,與窗格柵的影子十分匹配。

  就在他的眼前,兩隻恐龍居然消失了。他眯起雙眼定睛細看,才勉強分辨出恐龍身軀的大致輪廓。如果不是他已經知道它們原先就在那裡,他根本就不可能發現。

  它們是變色龍。然而其擬態能力卻不同於索恩見到過的其他變色龍。

  他慢慢地向後退進小棚屋,躲進黑暗處。

  「天哪!」萊文看著窗外驚叫起來。

  「對不起,」哈丁解釋道,「我必須開燈。這個孩子需要幫助。我不能摸著黑幹活。」

  萊文沒有理會她。他看著窗外,想弄明白他剛才看見的是什麼。他回想起迭戈遇害那天他瞬間看到的情景,他當時就意識到大事不妙。萊文現在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但是這在已知的陸棲動物中是頗為罕見的,而且……

  「怎麼了?」她與他並排站在窗口詢問道,「是索恩嗎?」

  「看!」萊文說道。

  她透過窗柵欄向外看去:「是看樹叢嗎?看什麼?我應該幹什……」

  「快看哪!」他說道。

  她又看了看,然後搖搖頭說:「對不起。」

  「從樹叢下面開始,」萊文告訴她,「目光慢慢向上移動……不要眨眼……你就能看見輪廓了。」

  他聽見她嘆氣。「對不起。」

  「要麼再把燈關掉,」他說,「那樣你就看見了。」

  她把燈關了。萊文一瞬間看見兩隻恐龍的明顯輪廓。它們的身軀在月光下呈淺白色,但它們身上的垂直條紋隨即開始消失。

  哈丁回到他旁邊,這一次她一下就看見了恐龍。萊文知道她會看見的。

  「一點不假,」她說道,「有兩隻?」

  「是的,並排站著。」

  「而且……身上的花紋正在消失?」

  「是的,正在消失。」

  他們看見恐龍身上的條紋逐漸被它們身後的杜鵑花枝葉的圖案所取代,兩隻恐龍再次實現了隱身。但是這種複雜的圖案變幻表明其外表皮層載色體的排列方式與海上無脊椎動物相同。其顏色層次之巧,變幻速度之快,都表明……

  哈丁皺起了眉頭。「它們是什麼?」她問道。

  「它們顯然是身懷絕技的變色龍。不過我還不能肯定,把它們稱之為變色龍並不確切,因為從技術角度來說,變色龍只能……」

  「它們是什麼?」薩拉不耐煩地再次問。

  「確切地講,我認為它們是薩氏食肉牛龍。原種產自南美巴塔哥尼亞,高約兩米,頭部與眾不同——你注意到它那個粗短的、像哈巴狗似的鼻子以及眼睛上方那對大犄角嗎?就像張開的翅膀……」

  「它們是食肉動物?」

  「當然是。它們有……」

  「索恩在哪兒?」

  「他進了左側的灌木叢,已經有一會兒了。我沒有看見他,但是……」

  「我們怎麼辦?」她急切問道。

  「怎麼辦?」萊文說。「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們必須想想辦法。」她的語氣很慢,彷彿是對小孩子說話,「我們必須幫助索恩回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萊文說道,「那些動物一隻肯定有五百磅,而且現在是兩隻。我本來勸過他,不讓他出去的,可是現在……」

  哈丁雙眉緊鎖,看著窗外說:「去把電燈打開。」

  「我想還是……」

  「去把電燈打開!」

  萊文悻悻地站起來。他一直在為這個了不起的發現而自鳴得意,因為這是完全出乎意料的恐龍特徵。當然,在相關的脊椎動物中並非完全沒有先例。可是現在這個身材矮小、肌肉發達的女人居然衝著他發號施令。萊文覺得受到了冒犯。她畢竟還算不上一個科學家,不過是個博物學家。一個缺乏理論的領域。他們只是整天圍著無用的動物轉悠,自認為是在從事很有創見的研究,其實不過是一種很好的野外生活而已。無論怎麼說,也算不上科學。

  「開!」哈丁看著窗外大聲喊道。

  他打開電燈後,又朝窗口走去。

  「關!」

  他連忙轉身關上電燈。

  「開!」

  他又把電燈打開。

  她起身離開窗戶,穿過房間走過來。「它們不喜歡這樣,」她說,「這把它們給弄糊塗了。」

  「唔,說不定有一個不適應期……」

  「是的,我有同感。喂,把它們擰開。」她從一個貨架上取下一大把手電筒遞給他,接著又回身從鄰近的一個金屬絲架上拿下一些電池,「但願這些電池還能用。」

  「你準備幹什麼?」萊文問道。

  「是我們,」她表情嚴肅地糾正道,「我們。」

  索恩站在小棚屋的黑暗處,從敞開的門向外看。有人在商店裡反覆地開燈又關電燈。接著燈又亮了好一會兒。可是現在,燈忽然又熄滅了。小棚屋前這塊地方只有月光了。

  他聽見了動靜,是一陣輕微的沙沙聲。他又聽見了那個呼吸聲。隨後,他看見那兩隻恐龍正拖著尾巴直立著行走。在它們行走過程中,皮膚上的圖案似乎在不斷變化,他感到目不暇接。它們正朝小棚屋走來。

  它們走到了門口,身體的輪廓在月光下逐漸顯現,漸漸變得清晰了。它們看上去像小型霸王龍,只是額角上多了兩隻角,而且前肢又小又粗。這兩隻食肉動物低下略呈方形的腦袋,朝棚屋裡看看,用鼻子聞聞,還噴著鼻息,身後的尾巴在緩緩擺動。

  它們身軀太大,鑽不進來。此時此刻,索恩真希望它們鑽不進來。可是第一隻恐龍低下腦袋,吼叫著一隻腳跨了進來。

  索恩屏住呼吸,琢磨著該如何是好,可是他卻一籌莫展。這兩隻動物行動有條不紊,第一隻移到一側,以便讓第二隻進來。

  突然間,六七道耀眼的光束從商店方向同時照過來。移動的光束照在恐龍身上,像探照燈一樣前後左右緩慢地來回晃動。

  現在這兩隻恐龍已清晰可見。它們不喜歡這樣的光照,咆哮著,試圖避開,但是光束在不停地游動,追著它們照,在它們身上划來划去。光束掠過它們的身軀時,它們的皮膚迅速作出反應,開始泛白,且隨著光束的游動而不斷地發生改變。它們的身軀顯出白色條紋,然後逐漸轉暗,接著又開始泛白。

  那些光束在不停地游動,但是照在恐龍臉上,特別是眼睛上的時候,則有所停頓。它們那對犄角下的大眼睛不斷地眨,頭猛地仰起又突然低下,彷彿受到蒼蠅的騷擾似的。

  兩隻恐龍被攪得焦躁不安。它們從小棚屋裡退出來,轉身衝著游動的燈光高聲咆哮。

  燈光仍然在移動,無情地在黑暗中晃動,其運動方式複雜多變,那兩隻恐龍又吼叫起來,朝著燈光方向邁出了威脅性的一步。然而它們顯得猶豫不決。它們顯然不願意再暴露在這些游動的燈光之下,不久它們便慢吞吞地離去。燈光一直追隨著它們,將它們驅趕到網球場的另外一側。

  索恩向前走去。

  他聽見哈丁在喊:「是博士嗎?快從那裡出來,說不定它們又要回來。」

  索恩迅速朝燈光跑去,轉眼來到萊文和哈丁身旁。他們正舉著幾隻手電筒不停地前後左右晃動著。

  他們一起回到了那個商店。

  他們進去之後,萊文重重地把門關上,有氣無力地倚在門上說:「我有生以來還從來沒有這麼害怕過。」

  「理查德,」哈丁冷冷地說,「鎮定點。」她走過去,把手電筒放在櫃檯上。

  「到外面去簡直是瘋了。」萊文擦著額頭抱怨道。他此刻滿身大汗,襯衣全濕透了。

  「實際上,這是灌籃得分。」哈丁說著轉身面對索恩,「你可以看見它們的皮膚反應有一個不適應期。這雖不能與章魚相提並論,但是確實存在。我認為這些恐龍與那些依賴偽裝的動物一樣,基本上是伏擊獵食。它們既不特別快,也不太主動。它們在沒有變化的環境中能一動不動地待幾個小時,隱身於背景之中,坐等毫無戒備心的獵物送上門來。如果要它們不斷調節自身以適應新的光線條件,它們就知道再也無法藏身了。它們會變得焦躁不安。如果焦躁不安到了極點,它們最終會逃之夭夭。剛才發生的就是這麼回事。」

  萊文轉過身,怒沖沖地瞪著索恩。「這都是你的錯。假如你沒有出去,沒有到處……」

  「理查德,」哈丁打斷他的話說,「我們需要汽油,否則我們就別想離開這裡。難道你不想離開這裡嗎?」

  萊文一聲不吭,但依然滿臉慍色。

  「呃,」索恩說道,「小棚屋裡一滴汽油也沒有。」

  「嘿,大家快看,」薩拉說道,「看看誰來了!」

  阿比倚在凱利身上走過來。他換上了商店裡那的一條游泳褲和一件T恤衫。T恤衫上印的是:「國際遺傳技術公司生物工程實驗室」,下面一行是「我們創造未來」。

  阿比兩眼烏青,面頰紅腫,額頭上的那道傷口已經被哈丁包紮好了。他的兩臂和雙腿傷痕纍纍,但是能行走,而且還擠出一絲變形的微笑。

  索恩連忙問:「你感覺怎麼樣,孩子?」

  阿比說:「你知道我現在最需要的是什麼?」

  「什麼?」索恩追問道。

  「健怡可樂,」阿比說,「和許多阿司匹林。」

  薩拉彎下腰湊近馬康姆。他在輕聲哼哼,睜開兩眼後,他問道:「阿比怎麼樣了?」

  「他會沒事的。」

  「他需要嗎啡嗎?」馬康姆問。

  「我想不需要吧。」

  「這就好。」馬康姆說罷,伸出手臂,挽起袖子。

  索恩把微波爐裡那個窩清理出去,加熱了一些燉牛肉罐頭。他找到一盒餐盤,餐盤上有萬聖節裝飾圖案——南瓜和蝙蝠。他用小勺將熱好的牛肉放到盤子裡。兩個孩子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他遞給薩拉一盤,然後轉向萊文:「你吃嗎?」

  萊文看著窗外說:「不吃。」

  索恩聳了聳肩。

  阿比走過來,手上端著盤子問:「還有嗎?」

  「當然有。」索恩說著把自己的盤子送給了阿比。

  萊文走到馬康姆身邊坐下。「呃,我們至少有一件事是對的,」萊文說,「這座孤島是一個真正的失落的世界,一個原始的、從未被破壞的生態。我們從一開始就是對的。」

  馬康姆看著他抬起頭說:「你是在開玩笑吧?那些死雷龍怎麼解釋?」

  「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萊文說,「顯然是迅猛龍把它們殺死,然後又……」

  「又怎麼樣?」馬康姆搶過話頭,「然後把它們拖回自己的窩附近?這些雷龍重達數百噸,理查德,一百隻迅猛龍也拖不動它們。不對,不對。」他嘆了口氣,「這些屍體一定是順著河漂到轉彎處,然後被沖上岸的。迅猛龍在這裡築窩,因為這裡食物來源方便——有死雷龍。」

  「嗯,有可能……」

  「可是為什麼有這麼多死雷龍呢,理查德?為什麼沒有一隻長到成年的呢?而且這座荒島上為什麼會有這麼多食肉動物呢?」

  「這個嘛,我們當然還需要更多的資料……」萊文說。

  「不,我們不需要了,」馬康姆說道,「難道你沒仔細檢查過實驗室嗎?我們已經知道答案了。」

  「答案是什麼?」萊文有些惱怒地問。

  「感染性蛋白質。」馬康姆說著把眼睛閉起來。

  萊文皺起眉頭:「什麼是感染性蛋白質?」

  馬康姆嘆了口氣。

  「伊恩,」萊文又問,「什麼是感染性蛋白質?」

  「走開。」馬康姆說著揮了揮手。

  阿比蜷縮在角落裡,幾乎睡著了。索恩捲起一件T恤衫,墊在孩子的頭下面。阿比喃喃地說著什麼,臉上露出了微笑。

  不出片刻,他便打起了呼嚕。

  索恩站起身,走到站在窗口的薩拉身邊。外面天色漸亮,樹木上方泛出了淺藍色。

  「現在還有多少時間?」她問道。

  索恩看看手錶:「可能還有一小時。」

  她開始來回踱步。「我們必須要有汽油,」她說道,「有了汽油,我才能把吉普車開到直升機降落點去。」

  「可是這兒沒有汽油。」索恩說。

  「肯定有,就在某個地方。」她繼續來回走動,「你在油泵那邊找……」

  「找的,都是空的。」

  「實驗室裡面會不會有?」

  「我想不會有。」

  「其他地方呢?拖車裡會有嗎?」

  索恩搖搖頭說:「那是輛被動式拖車。另外那輛拖車裡有一台備用發電機,還有幾隻油桶,但是它已經墜到懸崖下面去了。」

  「說不定拖車墜崖時油箱還沒破裂。我們還有摩托車,也許我們可以到那裡去找……」

  「薩拉。」他打斷她的話。

  「值得一試。」

  「薩拉……」

  萊文趴在窗戶上輕聲叫道:「注意!有不速之客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