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爐鼎

待得墨沉舟站在一間極為寬闊的密室之前時,望著裡面煉獄般的情景,沉默了片刻。

到了此時,她方才明白,為何舒力一直對自己支支吾吾,只想與墨天寶稟報。

舒力站在她的身旁,目光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尷尬,然而此時墨沉舟不說話,他也只好硬著頭皮問道,「殿下?」

墨沉舟口中,溢出一聲歎息。

那昏暗的,只在天棚頂端有著一個小小通風口的密室之中,擠滿了赤身裸/體的年輕女修,目光中皆透著幾分木然與呆滯,周身氣息虛浮無比,顯然是根基虧損到了極致。而那身上帶著的無數的傷痕,便是個傻子,也能知曉在這些女修的身上,發生過什麼事情。

這些女修,竟然都是爐鼎。

墨沉舟瞇起眼,就覺得方才,那般輕松地送那左江等人歸了西,真是太可惜了。這些畜生,竟然這般折磨女性修士。而神識掠過這些女修,墨沉舟便心裡清楚,也不知曉那些平天宗的修士,究竟是使用了什麼樣的辦法,這些女修的修為與生命力已然大幅度地折損,便是如今獲救,也再與大道無緣。

身後與火鳳一路扭打著的墨天寶抹著眼淚跑到墨沉舟的身邊,正想指著自己臉上的小血洞與墨沉舟告狀,卻一眼撇到了那些即使面對了這麼多人,卻依舊呆呆地停在原地,甚至都沒有想要遮掩身體的想法的女修們,一時便發怔了起來,不多時,便指著這些女修道,「這,這是……」他到底從沒有見過這等丑惡之事,竟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是好,好半晌,方跺腳罵道,「這群王八蛋!」

剛剛掃平了平天宗,有心放松一下緊繃心情的墨天寶就覺得心中憋悶不已,見得墨沉舟沉默,他一向對墨沉舟之言十分信任,總覺得這世上沒有這人解決不了的難題,便開口道,「沉舟……」

墨沉舟看了這面露乞求的青年一眼,心中忖思半晌,便轉頭對舒力道,「先叫人給她們穿衣服。」這般不著寸縷,到底於這些女子而言,是最大的羞辱,見舒力點頭應了,便頷首道,「然後送她們回家。」也不知道平天宗這些王八蛋從哪裡拐來的這些女修,只怕這些女修家中,也會焦急不已吧。

舒力一開始,倒還覺得帶著重華郡主來看一些不穿衣服的女修壓力很大,然而時間長了,卻也覺得無所謂。到底都是修士,與這樣的事情上要漠然許多,然而此時,卻帶著些遲疑道,「這大概不大好。」

「怎麼?」墨天寶搶聲問道,「送她們回家還不好?」

「兩位殿下卻是不知。」舒力皺眉道,「當年鄭全執掌虎符之時,我等雖然與他關系不大親近,然而卻也知曉,這平天宗下屬的家族之中,每百年都會向平天宗進獻一批家中資質一般的女修作為供平天宗弟子修煉之用的爐鼎。這些女修皆是被自家自願送來,只怕是早就與家中再無瓜葛,如今便是想要送回,那她們今後的命運,卻也怕是……」

「怎麼能這樣干?!」墨天寶眼睛睜得大大的,怒聲道,「難道這些女子,不是他們的子孫,不是他們的兄弟姐妹?把自己的親人,親手送給別人糟蹋,這樣的人,還與畜生有何區別?我……」他一咬牙,轉頭對墨沉舟道,「沉舟,既然那些家族不要他們的子嗣,那麼就叫她們住到大寧城中去,我就不信了,我堂堂掌州,還不能叫幾名女子過好日子!」

墨沉舟不動聲色地看著墨天寶。這人雖然沒有什麼主見,又稍顯懦弱,可是卻也有著一副好心腸,只是此時,她只淡淡地潑冷水道,「天底下,可憐的女修多了去了,莫非你能都攬到大寧城中來護著?」她輕聲道,「今日是你見著的,你就是想要護住可無不可,只是若是他日,有你護不住的事情呢?」她目光落在那些女修的身上,沉聲道,「誰的一生,沒有遇上過挫折?如今既有機會重新開始,為何不能自己立起來,倒叫旁人施捨?若是這般,下一次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情,你們又該如何?」

那些女修之中,大半還在怔怔,卻有幾人的目光慢慢地亮了起來,便聽得密室之外,那面色冰冷的紅衣女修繼續說道,「為甚不能依靠自己,為甚要依靠旁人?為甚不能在日後,將這些傷害過自己的男修踏在腳下?女修又如何?家族又如何?本郡主就給你們一個機會,想要做繼續依附旁人的寄生蟲,還是做能被眾人仰望的大修士,不再被視做爐鼎,便看你們自己。」

這話音方落,便有十數名女修爬了出來,含淚叩首道,「求上仙成全!」經歷過磨難的女子,其實更為的堅定,此時做下了決定,便是無悔地說道,「晚輩這一生,若是可以做自己的主,便是死而無憾。」那樣煉獄一般的日子,她們再也不想再經歷了。

墨沉舟冷眼看著那些向後縮去的女修,到底在心中一歎,又看了眼前這些女修一眼,也不說話,只一個彈指將數枚壽元丹與一個修煉功法的玉簡送到這些女修的面前,溫聲道,「這秦山外圍,本郡主允你等修煉居住,至於供奉……」

她微一遲疑,其中一名女修便叩首道,「晚輩願意繳納供奉!」這人已然為自己等人做了許多。將她們從爐鼎的命運之中解救出來,給了她們一個容身之地,甚至還贈與她們功法與靈丹,怎麼能再不知好歹,只知索取?那女子哽咽道,「晚輩等人的命,是上仙救的,日後,上仙便是吾等之主!」她身後的女修,皆向著墨沉舟拜了下去,口稱主君。

墨沉舟猶豫半晌,卻還是沒有拒絕這些女修的稱呼。然而又看了看那大半沒有動彈的女修,目中漠然地轉頭對舒力道,「取一些仙石送給她們,送她們回家。」或許這些女修,是在這麼多年的日子裡害怕了。可是那又如何?無法自己從苦難中站起來的修士,墨沉舟又憑什麼一而再地相幫?說到底,也並不是她將她們送到此處,如今這般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舒力看了她一眼,便低聲應下。卻在此時,便聽得那遠處,傳來了喧嘩之聲。墨沉舟便見得數人向著此地飛速而來,眉頭微皺,向著身後的密室指尖一動,便布下了一個隱匿陣法,將那些聽得人聲而匆忙護住自己身上的女修掩在身後,不快道,「怎麼回事?」

舒力也是一臉奇怪,然而見得前來之中的人中,有他認識的甲士,便揚聲問道,「熊平,何事?」

那熊平也是一名天仙,身形寬闊,膀大腰圓,倒真有幾分像熊。此時聞得舒力開口,便自自己的身後拉出一人來,對著舒力道,「舒力,你可認識這人?」一邊說,一邊幾個瞬移便落在了眾人的面前。

他拉住的那人,卻正是一名年輕貌美的女修,氣色雖然有些萎靡,然而卻並不折損她的美貌。這女修身上倒是極為華麗,被熊平粗魯地拉到眾人面前,目中便有些不快,然而一抬頭,便被墨沉舟冰冷的目光刺得心中一寒,忙低下了頭做恭順狀。

舒力轉頭,見墨沉舟不置可否,便打量了那女修幾眼,搖頭道,「這人是誰?你怎麼帶到兩位殿下的面前?」他的臉色一冷道,「這是平天宗余孽?熊平,你要做什麼?!」若是熊平膽敢包庇平天宗修士,舒力絕對不會這般放過他。

熊平卻沒有察覺出舒力聲音之中的寒意,只拍著頭憨笑了幾聲道,「看我都忘了,前任掌州出事的時候,你還是剛來,怨不得不認識她。」他嘿嘿笑道,「這是從前掌州府那位大小姐的貼身侍女小阮,你也知道當年的,掌州府除了兵鐵與公孫伯,也沒剩什麼人了,卻沒有想到,竟然小阮也還活著。」

他倒是真心喜悅,那小阮對著腳尖的目光閃了閃,便俯身道,「見過兩位掌州。」再抬頭,她的目中已然是一片淚光,只泣道,「兩位殿下,我家掌州與小姐,死的冤枉!但求兩位殿下為他二人做主!」一邊說,便一邊掩面。

熊平見到這小阮這般忠心為主,便十分感動,對墨沉舟與墨天寶道,「兩位殿下,小阮說的是!那左江當年殺我掌州,我等雖然激憤,然而受控與虎符無法自主,只能見主君枉死,實在是不忠!」這些年,他都為當年的懦弱而後悔,如今見得掌州府還有人未死,便極為高興。

然而墨沉舟卻只看著小阮哭泣,許久,直到這女修尷尬地停了下來,不知所措地向自己的方向看來,這才淡淡開口道,「你是貼身侍女?」見小阮點頭,卻是突然笑了一聲,「你的氣色,倒是不錯!」

見小阮臉色微變,墨沉舟突然臉色一沉,冷道,「你的兩個主子都死了,你是如何活下來的?」她一招手,突然將面露恐懼的小阮攝到面前,一手便扼住了這人的脖子,森然道,「少跟我說什麼忍辱偷生的屁話!真以為我墨沉舟,是那種說什麼信什麼的蠢貨?近三年之間,你竟然還能晉升一階,可見平天宗待你不薄。說!」她厲聲道,「你賣了你主子的什麼,才換了這天大的好處?!」

她此言一出,不提旁人,熊平已然是臉色大變,懷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動彈不能的小阮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