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沉舟就見到鳳羽的面上,閃過痛恨,憐憫,不忍,重重沖突的情緒在他的面上一閃而過之後,還是聽到鳳羽溫聲道,「無事。」他一頓,便問道,「不是叫你下山了麼?」
「擔心師傅。」完全沒有察覺鳳羽對自己的情緒,悟能忽扇著大耳朵憨憨說道。
一邊說,這豬頭還忙不迭地將墨沉舟分與自己的那些仙草全都取了出來,雙手捧著奉到了鳳羽的面前,眼中帶著擔憂地說道,「師傅,師傅都受傷了,這是仙草,師傅你看看,有沒有能用得上的?」他的豬嘴撅著往那些仙草上示意著說道,「都給師傅,都給師傅。」
他一副繞著鳳羽團團轉的樣子,便叫這青年輕歎了一聲,看了一旁的墨沉舟一眼,一怔,便輕聲吩咐道,「仙宮方才有些損傷,你去好好檢查一番。至於仙草……」他沉默片刻道,「我如今的身體用不上,便放在你的手上好了。」仙宮仙靈沒有肉身,只余元神,便是有損傷,也只需在仙宮之中慢慢調養恢復就能復原。
悟能就覺得自己被師傅委以重任了,立時便歡歡喜喜地應了一聲,向著那不遠處的仙宮跑去。
鳳羽見他離得遠了,這才指尖兒一挑,架構出一道靈光的屏障來,隨意往著地上一坐,抱著火鳳對墨沉舟示意。待得墨沉舟坐在自己面前,這才挑眉問道,「你繼承了召戈仙宮?」
墨沉舟應了一聲,便帶著幾分疑惑地看住了眼前的青年。鳳羽似乎曉得她在想些什麼,便含笑道,「怨不得這孩子與我親近。它繼承了彩羽的真血,自然會抗拒不了我的氣息。畢竟,」他輕聲道,「我與彩羽,是雙生的一雙鳳凰。」
「既然能夠得到阿寧的信任,想必你必有不凡之處。」鳳羽便淡淡道,「我如今困於仙宮,已然無法再算是萬仙谷的弟子。既然你得到了我宗的傳承,還望你能護我萬仙谷的道統永不斷絕。」
然而墨沉舟卻搖首道,「晚輩自然會將貴宗的傳承尋到合適的人選,但是萬仙谷之後如何,自是這些弟子的經營。晚輩亦不會時時護持。」不管如何,羅寧滅了天元宗的滿門,能夠答應他傳承萬仙谷,已然是看在他願意重塑天梯的情分上,可若是說墨沉舟真的會心無芥蒂,卻是絕不可能。
果然,就見得鳳羽一怔道,「你……」見墨沉舟冷淡的目光,便問道,「你與萬仙谷有仇?」
「死者已矣,再談無益。」墨沉舟緩緩說道。
「死者已矣……」鳳羽喃喃道,之後苦笑,「死者已矣。」他的目中閃過幾分黯然,然而見得墨沉舟冷漠的眼,卻還是頷首道,「你說得對,只是,心中卻還有不平對不對?」
「誰都不是生來就該死的。」墨沉舟冷道,「當年我天元宗在下界本本分分地過日子,你們說滅門就滅門的時候,怎麼就沒有想過我們會不會悲傷,會不會痛苦?」她又是一曬道,「不過,你也沒有錯,這仙界就是這般,我天元宗滅了門,你萬仙谷就給我宗抵了命,倒也是因果輪回,報應不爽!」
鳳羽聽到這,面上就是怒色反應,然而許久之後,還是低頭道,「沒錯,因果輪回,萬仙谷再掙扎,也落得個這般下場。」
之後,他的面上便現出苦笑來說道,「便是我所做的事情,又有何不一樣呢?」他似乎也破罐子破摔地說道,「你見了悟能,很奇怪吧?」見墨沉舟詫異地看了過來,便仰起頭似乎在回憶什麼一般地說道,「當年的南庭七宮,只有我這六陽仙宮的仙靈非是天生,而是被人煉化,所以,那種痛恨你也應該明白。」
這青年一臉想要尋找知音的樣子,就叫墨沉舟臉上一抽,心說這位說這些做什麼呢?面上帶了出來幾分不耐,墨沉舟頗覺得對這人並無特殊的想法,趕來也不過是看在悟能的一片向師之心上,因此如今無事,便露出了離去之意。
鳳羽感覺到懷中火鳳的不樂意,便微笑了一下,說道,「我要說的,便是悟能之事,」他見墨沉舟果然抬頭驚訝,歎了一聲道,「既然你知道仙宮有靈,那麼也應該曉得,這每一座仙宮,都有一位掌宮仙君。你得到的召戈仙宮,我記得掌宮仙君乃是天水仙君即墨青流。」眼見墨沉舟迷惑,鳳羽垂首道,「六陽仙宮的掌宮仙君,便是悟能。」
墨沉舟覺得虧了自己現在沒在天上飛什麼的,不然很可能會一個不好掉下來去死一死啊。不過那什麼南賢帝君,要不要這麼重口呢?個仙宮的掌宮仙君,就不能找個威武點兒的,非要找個豬頭?
想到這裡,墨沉舟就對當年的南庭的形象表示了一下憂慮。
或許是這家伙的表情太慘不忍睹,鳳羽便看著她露出了一點笑意,想了想,便自虛空中一抓,抓出了幾枚靈氣四溢,水嫩可愛的仙果來,往著墨沉舟的手上一扔,又感覺到那仙果一出,懷中的火鳳脖子都伸得老長,撒嬌般地在他的懷中眼巴巴地看著那幾枚仙果,萬載以來已然死寂的心境,便多了一些生機。
又抓出了幾枚仙果喂到火鳳的嘴邊,看著它一大口一小口地叼食,鳳羽微笑著說道,「南賢雖然幹了不少的惡事,不過卻沒有叫一頭豬妖來掌管一宮的愛好。」見得啃食仙果的墨沉舟猛地一咳,這才含著笑意說道,「當年的悟能,並不是如今這般的模樣,或者說,他其實頗為英俊。」
「你,你對他做了什麼?」見到這貨的神色,墨沉舟就覺得悟能如今這個模樣一定和這個家伙頗有關系。
「當年七宮墜落,掌宮仙君之中,即墨青蘅下落不明,其余六宮仙君悉數戰死。」說到當年的那場驚心動魄,鳳羽只覺得那南庭崩潰,七宮自三十天摔入各天時天崩地裂般的景象還在眼前,輕聲道,「悟能為了護住六陽仙宮,自三十天被人一劍斬碎了肉身。」
鳳羽的目光,便變得悠遠了起來。
當年那個笑得憨厚的青年,立在他的身邊對他說,「以後,我就是掌管六陽的仙君了,所以,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會護住你和仙宮的。」
他那時剛剛被煉化,因此恨毒了南庭的仙人,即使是這青年,也沒有半分好感。
他卻從不曾惱怒,只說道,「以後,就都是同伴了。」
於是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百年,這人一直護著他與仙宮,從未有過任何的損傷。
那一年,萬仙谷煙消雲散,諸宗逼迫南賢自裁。整個南庭也是一朝散去,無數的仙人虎視眈眈之下,傳說中收存著南方仙界所有的至寶的七宮再也無人把守。
於是那一年,那青年守在宮門之前,渾身浴血地阻攔著想要進入仙宮搜索宮靈,然而威逼宮靈交出仙宮寶物的仙人。他隱在仙宮之中看著他拼命,然後就見得那天穹之上,一道巨大的劍影將他斬成了兩段,不由飛出了仙宮,護住了他的元神,駕著仙宮脫離了南庭向著諸天逃走。
本來,他也不會逃得這般輕易,可是那個時候,他眼睜睜地看著腳下,那剩余的掌宮仙君同時自爆,將三十天擊穿,星河傾斜,天地開裂,無盡的狂暴的空間裂縫之中,七宮飛遁,終於得了一線生機。
他逃入了第八天,隱於此處,然而那青年的元神,卻在那穿過諸天屏障的時候,被暴烈的颶風神雷波及,再也難以支應,只能無奈地附身到了一頭化形失敗,元神被階雷劈散的豬妖的身上,卻沒有想到,附身之後,便是連之前的記憶都失去了。
從此以後,這天地間,便再也沒有當年的六陽掌宮仙君,剩下的,只有這唯剩下笑容還是與從前一樣的豬妖悟能。
他怨恨著南庭,可是卻還是為了這人捨命相護無法冷眼,如今,卻也不願再在這人這般信任的目光中再與他多有牽扯,既然又有了自保之力,那便橋歸橋路歸路,再也不想見才是最好的結果。
鳳羽想到這裡,面上便是一陣苦笑。
仙宮暴露,只怕第八天再也不會這般太平。然而若是再想要前往別處,以他如今的力量,卻是再也不可能了。然而若是自己落到仙盟的手中,卻也是絕對不會願意的。瞇著眼睛想著,鳳羽便見得墨沉舟正在一旁默然無聲,心中就是一動。
若是……認這女修為主,那麼他便可以與她一同離開此處。更何況,她的身上,還擔負著萬仙谷的傳承。
鳳羽的目中,就是一閃,之後,卻是在墨沉舟訝然的目光之中,也不過多解釋,只將一道光影逼了出來,向著墨沉舟的額頭飛去。這一道光影在接近了墨沉舟之時,墨沉舟便感覺的腦海之中,又是一疼,竟然是無法動彈,眼睜睜地看著這光影沒入了自己的額頭,之後,無數龐大的信息沖擊入了她的腦海,竟是整個六陽仙宮的宮圖。
她的額前,兩道明亮的痕跡一閃而過,然而之後,便是皺眉道,「前輩這是何意?」不是來害她吧?這家伙的藏身之處,剛被仙盟發現,就認她為主,這不是等著叫仙盟追殺她麼!若不是她也要前往三十天和仙盟的修士對持,這,這可就是要人命的事情了。
「召戈仙宮都會認你為主,我有何不可?」鳳羽淡淡地撫摸著懷中舒服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兒的火鳳,輕聲道,「反正得了一座仙宮,你也得不到好去,債多了不愁,也不差我這麼一宮。」
這位前輩,您這話是不是有點兒太直白了?
墨沉舟哆嗦了半天,這才瞪眼道,「難道這還能強買強賣?!」
「我與彩羽都沒有血脈存世,如今這孩子,便是如同我的血脈一般,」鳳羽卻突然玩兒起了哀兵之策來,顰眉道,「也就這麼點兒念想了,不在這孩子身邊,我還活著有什麼一絲呢?」說罷,他便話鋒繼續一轉道,「你可知,當年七宮之中,召戈仙宮主兵戈事,而我這六陽仙宮,管得是什麼?」
墨沉舟做傾聽狀,便聽得鳳羽輕笑道,「六陽仙宮,當年搜羅了整個南庭所有的仙石。」
聽到這裡,眼睛放光的同時,那一句「滾蛋」,郡主殿下便再也喝不出來了。
巨大的幸福,從天而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