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靖目中的悲憫與釋然幾乎擊垮了詹台青一般,許久,這聰明無比的青年方才找回了語言一般,磕磕巴巴地說道,「可是,我就要死了。」自己的身體,詹台青再清楚不過。他的神魂在當年便已燃燒得幾乎是一乾二淨,如今不過是勉力支撐。所以當日司水猜得對,他的確不是受傷過重,而是自我燃燒了神魂。
神魂消散到幾乎湮滅,他能到現在都活著,已然是想要再見仙界與天機一眼的執念的結果了。
「你不會死。」柳靖便在一旁冷冷地說道,見詹台青皺眉,便合眼問道,「當年的星君,是如何輪回的?」
「我們那個時候都已經封印了。」詹台青皺眉道,「當年知道這一切的,也只剩下旃檀古佛與燭龍……」說到這裡,他突然心中一緊,駭然道,「莫非……」
「那一位,可是最古老的一位佛祖。」柳靖偏著頭,目光不肯離開那斷劍一眼,就仿佛下一刻,還是能夠看到那執劍的青年自那歲月之中走來一般,輕聲道,「若是他願意以自己的全部神魂為代價助星君修補神魂輪回,那孩子的一切,便能夠解釋得通。」然而付出的代價,卻是徹底地湮滅在天地之間。
除了那些悲天憫人的和尚,她實在想不出還會有誰願意幹出這樣的事情。
「若是這般,那便真是貪狼的造化了。」詹台青輕聲喃喃,卻皺眉道,「不論當年發生過什麼,他都已然輪回。如今,你們還說這個做什麼?」然而心中卻帶著幾分不安。
「你也可以。」蘭靖目光冰冷地說道,「只要你的神魂能夠被修補完全,你就能繼續活著。敖平給你的神水你不是還有麼!」她惡狠狠地說道,「我們這些人,心無掛念,要那些有什麼用!有了神水,我們會為你補充神魂,到時你就不用死了!」
「別開玩笑。」詹台青沉聲道,「我不會這麼做。」補充一名仙人的神魂,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事情。那是在用自己的神魂在彌補,這姐妹倆本就神魂缺失,只怕補到一半,就會徹底隕落,連這般活著都不可能了。
「由不得你。」柳靖漠然道,「虛天鐲中的同道還有不少,總會給你補足。不過你得給我們記著!」她厲聲道,「不管當年的天機知道還是不知道,你都要記得,能夠活著是因為誰!我聽說她如今風光得很,連那什麼大天帝都對她很是重視。願意風光隨便她,不過若是敢碰那孩子一根汗毛,就算死了,我們也絕對不會罷休!」墨沉舟還是與當年無欲無求的貪狼星君不同,這樣的人,如今還好,若是他日一旦進階上位仙人,走上高位,必然會與仙界的掌權者爭鋒,到了那時,站在那大天帝一方的天機會護著誰,是誰都說不好的事情。
然而看著詹台青低垂的目光,柳靖的心中竟然沒有半點兒動搖。便是被從前的悲痛影響,然而開立一個廣大的宗門,蘭靖與柳靖,從沒有表現出的那般心軟。
當年為了三仙宗,她們聯手斬殺過多少的仙人,連她們自己都數不清。
憐憫詹台青,別做夢了!
或許是這一對姐妹太過逼迫的眼神,許久之後,詹台青終於幾乎看不見痕跡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三人展開了這麼一場不大愉快的對話時,墨沉舟已然在一處濃霧之中停住了腳。仿佛她在哪裡都會找到一般,秦臻筆直地破開了濃霧,慢慢地走在了她的身後。看著她的背影,猶豫了許久,這才小心翼翼地將手放在了她的肩上。
墨沉舟沒有回頭,然而那一身的冷冽氣息,卻還是叫她曉得身後是誰。她望著身前的霧氣,輕聲道,「那劍我是認得的。」
「嗯。」
「我記起了了很多事,可是卻很難過。」
「嗯。」
「或許有一天,那記憶太多了,我會變得不再像從前師兄認得的那個我。」
「嗯。」
「我想要活著,雖然不知道當年發生的一切,可是若是一切重來,或許,我還是會為了這仙界心軟。」
「嗯。」
「我不想,被任何人踏在腳下了。」她的聲音慢慢地變冷,帶著刺骨的冷意道,「我們為了這仙界做了這麼多,憑什麼還叫他們無知無覺地安享太平?屬於當年的我們的一切,這一回,我都要拿回來!」她不是當年那只知道傻傻付出的貪狼星君,她是墨沉舟!哪怕是那人的輪回,可是她卻還是要走自己的那條路。
憑什麼,她要失去這麼多?
憑什麼,她護不住她的好友?
憑什麼在中庭,她只能躲在司水星君的羽翼之下?
前世現世的交錯,叫墨沉舟再也分不清這些怨恨究竟是屬於貪狼星君還是她墨沉舟,然而這些有關系麼?她總有一天,要將此界都踩在腳下。總有一天,要那貪狼星,再一次閃爍在這片星野之中。
她轉頭,一雙豎瞳已然化作了迷蒙的殷紅血色,冰冷駭人,她的嘴角勾起了一絲陰冷的笑容,輕聲問道,「師兄,會不會害怕這樣的我?」如果害怕,就快些逃走吧。從此以後的墨沉舟,不會再如從前一般渾渾噩噩了。她的劍,從此以後,也不會再對任何膽敢阻攔在她前方的人,手下留情。
然而那仿佛冰雪一般冷冽的青年的面上,卻還是淡漠的一片,目中卻閃過溫和,伸出手,仿佛對她那一身的血腥之氣視而不見一般摸著她的頭發,「我陪著你。」他輕聲發下了他此生一直都在遵守的誓言,堅定地說道,「到哪裡,都別拋下我。」
墨沉舟怔怔地看著這個人。
他從從前,就一直都沒有放開過她的手。而之後,哪怕是知道她的路會是一條充滿艱辛與殺戮的路,卻還是願意陪她一同走下去。
看著這個人,墨沉舟就仿佛心中那股難平的怨憤慢慢平靜,他的手這麼冷,然而她抓住以後,卻還是不願放棄。
「這是師兄說的。」墨沉舟抓緊了秦臻的手,低低地說道,「所以,師兄再也不要想著後悔。如果師兄忘記了今日的誓言,」她走近了秦臻,撫著他的臉,眼中卻是駭人的陰冷,「我一定會殺了師兄。」殺了他,禁錮他的神魂,叫這個人永遠都不會再有機會逃離她的身邊。
屬於她的東西,她永遠都不會罷手。
哪怕這不是愛情,只是對同伴的占有欲,可是秦臻卻在墨沉舟這麼說的時候,那麼的滿足。幾乎是貪婪地希冀這一刻能夠停留得更長,秦臻再一次輕聲道,「就算死,也絕對不會忘。」這個人,他死都不會離開。
墨沉舟看著他,便微微地笑了起來。然而就在這樣的氣氛中,便見得幾道身影慢慢地清晰,當首一人在一見墨沉舟的手在撫摸秦臻的臉,就是一驚,驚叫道,「你們在什麼?!」臥槽,哪怕是此地能夠隔絕神魂,也別大咧咧地出演這麼少兒不宜的畫面哪!
這不是給他這種光棍添堵麼!
宋風真是忿忿不平。
枉費了他們還這麼著急找這失散的兩個人呢。
墨沉舟一頓,便向著宋風的方向看去。宋風正在腹誹這兩個家伙的卿卿我我呢,卻迎面看到了一雙完全沒有半分人氣的血紅豎瞳,頓時心中就是一突,強笑道,「要不然,咱們再轉一圈再回來找你們?」要了仙命的,至於被拆穿了奸情就一副殺人滅口的死樣子麼!
「你又在那裡唧唧歪歪什麼!」墨沉舟收回手,淡淡地笑了一聲,這才挑眉道,「你怕我?」
「怕你爺爺的姓兒倒過來寫!」宋風滿不在乎地說道,「喂,墨沉舟,你說說,這世上還有我這麼心胸寬大的仙麼?啊?當年爺爺可是差點兒被你給斬了,不也是爽快地原諒你了麼?若是怕你,早跑了好吧?」當然,他也是摸透了墨沉舟的脾氣,才會真心實意地靠上來的。
好不容易能跟師妹說點兒好聽的,二人世界一把,卻被這麼一幫子家伙給攪了。那頭兒的綠綺已經委委屈屈地纏到了墨沉舟的手臂上,恨恨地看了他一眼之後就埋進了墨沉舟的手臂中不說話了,饒是如秦臻這般冷漠的仙,都覺得這幫人實在討厭,目光冰冷地落在了宋風的身上一瞬,秦臻方才淡淡地轉過了頭去。
他能說,險些被那秦臻的一眼看得差點拔劍自救麼?
宋風的心中瘋狂跳動片刻,見墨沉舟的面上血氣竟然還沒有完全消退,便在心中微微皺眉。雖然不曉得這二人方才發生了什麼,然而顯然對墨沉舟的心境沖擊極大。還有那雙眼睛……宋風便在心中嘖了一聲,若不是他裝瘋賣傻,只怕這人的神情還不會恢復。
只希望這次是墨沉舟在間歇地抽風,不然若是這個家伙繼續這麼黑化下去……自己真是……
媽的還得留在這死變態的身邊哪!
宋風驚恐地發現,被這死變態真心相待過,他竟然再也不想回到從前那樣的生活中去了。所以苦逼的仙生就在眼前,他,他竟然還得這麼走下去,還特麼走得心甘情願!
默默地爆了粗口,宋風躲到一旁流淚去了。旁邊兒一幫子有著糙漢子心的姑娘們哪裡想到了宋道友細膩的小糾結,竟是呼啦啦地,沒心沒肺地圍住了有變態趨勢的墨沉舟,連那三只靈獸都湊熱鬧,你一言我一語唧唧喳喳的沒完。
絕望地看著這負心的場面一眼,宋風覺得很是擔憂,為了解救這一切,他毅然地,沖進了這個小團體,擠滿了笑容地說道,「可不是麼,別說她們,我這一時見不著你,都覺得沒了主心骨兒呢。」馬屁什麼的,此時不拍更待何時!
眾人鄙夷看過來,而宋風面色巋然不動之時,那三仙已然離開的斷劍的前方,再一次出現了一道窈窕的身影。見了那斷劍,便是目中一亮,在那斷劍滿是敵意的意念中,竟是對那暴卷的劍氣視而不見,筆直行到了這斷劍的前方,輕聲道,「這就是昆吾劍!」
然而之後,她卻對昆吾劍看都不看,蹲下了身,手上在斷劍上慢慢地拂過,就見得一道蜿蜒的黑線在斷劍陡然長鳴之中分離了出來,融入了她的身體。之後,她方才心滿意足地起身,飛快地退離了此地。行了數十丈,便見得一人出現在眼前,目中就是一亮道,「阿青,你來尋我麼?」
即墨青蘅望著面帶喜色跑過來的蘇香,似乎聽到了昆吾劍的劍鳴一般向著那處看去,然而卻被她飛快地擋住了視線,沉默片刻方問道,「那是什麼?」
「什麼都沒有。」蘇香的表情微微不自然了片刻,含糊地說道,「也不知是從前哪個仙人遺留的一柄仙劍罷了。」她抬起頭含笑道,「你能來找我,我真歡喜。」
「嗯。」即墨青蘅淡淡地應了一聲,方不在意地扭過頭去,說道,「走吧。」
見得即墨青蘅對自己的表白不以為意,蘇香的頭再一次挫敗地低了下來。然而幾乎是瞬間,她的目中,便有一道黑芒一閃而過。她似乎也感覺到了,微微一怔,然而卻想到從前那人對自己的叮囑與允諾,這才放下了心來,不敢拉扯這個不喜被觸碰的弟弟,只催促道,「快些走吧。」
即墨青蘅看了她片刻,終於毫無異議地隨著她一同離開,然而歡喜的蘇香卻沒有見到,這青年握劍的手,已然是青筋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