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明沒有想到墨沉舟竟然會拒絕得這麼乾淨利落。聞言就是一怔。蹙眉道，「為何？」
「你知道我的封地是哪裡麼？」墨沉舟臉色冷淡道，「我在中庭招惹了強敵，被那人暗算，我如今被封去了天宿海。那裡，是龍族的天下。」她飛快地冷笑了一聲道，「你叫我帶著這些孩子去送死？」便是如今天元宗最出色的弟子也不過是玉仙階位，放在墨國方州還算是出色，可若是出了墨國，那無數的上位仙人，一個就能叫她這麼多年的心血盡付流水。
這些弟子既然拜到她的門下，她就絕對不能叫他們白白夭折。
「我知道。」卻不想空明聽到了這個理由，就微微松了一口氣，之後便斂目道，「就是知道你即將前往天宿海，我才希望你帶著他們一起走。」此時他突然渾身氣息暴亂，交錯縱橫的黑色網路出現在他的面上，就聽空明口中一聲悶哼，毫無血色的臉上大滴的冷汗滴落，顯然是疼痛到了極點。
這是縛龍索發作了。
墨沉舟靜默許久，直到那縛龍索從空明的身上退去，這才出聲道，「原因。」至於這人究竟有多痛苦，那都是他罪有應得。
見眾人皆是冷眼旁觀，空明的嘴角就現出一絲苦笑，然而卻還有些欣慰。他忍著劇痛道，「方州這方圓之地，能有什麼出息？」他目光如電道，「沒有經歷過忘死搏殺的修士，便是長到了大羅金仙，又有何用？」他冷聲道，「要他們前往天宿海，就是要他們知道，這條修仙路上，宗門是他們的依托，可是想要成長，卻需要他們自己。」
「要麼成長，要麼，死。」墨沉舟閉目一歎，將空明的話接了下去。
其實，她與空明才是同一種人。
從不信奉溫室裡的花朵可以長成大樹，總是想著要在這修真路上掙出一條血路。
與空明不同的，是她太過幸運。初始便有墨國願意為她代承因果，日後又得到了司水星君的庇護，方能叫她可以在仙界肆無忌憚地爭奪，而不是每一刻都在擔心，會不會牽連到自己的宗門。
「再捨不得，也要放手叫他們自己飛。」空明眷戀地看向自己的弟弟，仿佛回想到當年，相互依靠信賴的一對兄弟，是怎樣彼此扶持地成長，得享長生。「如今天元宗，若是不能自己強大起來，墨沉舟，你想見到當你有一日失敗，叫它再一次道統斷絕麼？」他輕聲道，「沒有不滅的仙人，你敢肯定，你能夠一直護著宗門？」
「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湮滅。」墨沉舟卻冷笑道，「我墨沉舟，不管如何，都會活著。可是你說得對，天元宗的弟子，不應該就這樣困鎖在墨國。」她淡聲道，「離去之前，我會昭告宗門諸峰，願意與我離開的弟子，我會全數帶走。」
「這樣，就可以了。」空明得到了滿意的答復，便微微頷首，將身體靠近了空玄的身體，閉目不語。
見他竟然是要送客了，墨沉舟也覺得與空明再也無話可說。招呼了阿古一聲，眾人便轉身準備離開。正待想要離去，便聽得空明在身後突然問道，「墨沉舟，你，原諒我了麼？」
「能夠原諒你的，早就都已經不在這個世上了。」墨沉舟微微一頓，頭也不回地冷聲道，「活著的人，誰都沒有資格對你說原諒。」
「你會的對。」見墨沉舟帶著人眨眼間便消失在自己的面前，曾經桀驁不遜的青年，慢慢地將頭靠在自己死去的弟弟的頭旁，一張口，滿眼的淚水簌簌滾落，啞聲道，「誰都不能原諒我，阿玄，」他哽咽道，「連你也不會，對不對？」原來他愛著的人，早就已經死去了，留著他背負著這滿身的罪孽和痛苦，永遠地走下去。
「我在這人的身上，看到了你的影子。」在方才便一直沉默的賀清平，便突然對著墨沉舟說道，「不過，你與他並不相像。」他含笑對詫異的墨沉舟道，「這個人，當年我在下界聽說過，太過一廂情願，也不曾考慮到宗門。可是你與他不一樣，」他溫聲道，「你一直都在為宗門傾盡全力，比他更有擔當。」
「我不會將宗門帶上一條滅絕的路。」明了賀清平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墨沉舟沉默片刻方說道。
「你一直做的很好。」賀清平欣慰道。
小狐狸跳到墨沉舟的肩上，輕輕舔著她的臉做為安慰。另一側的海藍就嘀咕了一句，趴在墨沉舟的肩頭老實地一動不動。
見阿古離開了主人有些低落，墨沉舟便心中一歎，多少有些可憐它，便問道，「空玄前輩的仙體，如何會在那人的手上？」記得當年，空明是還給了阿古的。
阿古的嘴動了動，方才說道，「到底是主人的兄長。」
阿古向來是心軟的，不然也不會任由阿鯉折騰了這麼多年也沒有將它趕走。只是見它心情不好，連阿鯉都不大管用了，墨沉舟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作為一個只知道殺人越貨的仙，安慰人這種行為，對於墨沉舟來說真是比殺了她還來得快些，因此便沉默了下來。
宋風這一路真是一頭霧水，愣是沒搞明白這裡面的關系。在他左看右看時，墨家老祖就湊了上來，期期艾艾道，「要不，阿古，咱們現在就去九仙潭，把那烏龜給吃了？」對於一個吃貨，老祖表示，不管多憂傷，那都很管用。
「烏龜？」墨沉舟突然就想起方才的哭叫聲了。如今身在山門之中，那哭聲便被護山大陣壓制，小了許多，只是模模糊糊還能聽到打嗝兒的哭聲，便叫她臉上青筋一跳，捂著臉道，「帶我去看看。」
墨家老祖用警惕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到底敗退了，只能不情不願地領著眾人往著一處山峰之中而去。便見山峰之中一方碧潭，波瀾蕩漾。而那其中，此時正浮著一頭巨大無比的烏龜，半邊身體隱沒在潭水中，一顆大腦袋趴在水潭邊，傷心地掉著眼淚。
見著了一干人，烏龜便嗖地一聲縮進了潭水，放聲哭道，「不要吃我！」那裡面他可認識一直想要吃掉它的蛟龍和老頭兒了。
「這哭包是個仙階？」墨沉舟看這烏龜哭得傷心極了，便不敢相信地詢問道。
「你還沒看著剛被抓的時候呢。」墨家老祖翻著白眼兒說道，「碰了它一下，跟怎麼著它了似的。」
「不應該啊。」墨沉舟疑惑地打量著這烏龜，就見它渾身一道青芒籠罩，巨大的龜甲之上竟是帶著天生的符文游走不定，只看一眼就叫她心生震蕩。而那腦袋也竟然帶著巨角，與龍首有幾分仿佛，並不是普通的烏龜。便疑惑道，「這是異種啊，怎麼可能這麼愛哭。」
尋常妖族異種，那都很有性格，當然，也一定都很有實力。不然再有性格也被幹掉了。若這烏龜真的出身天宿海，以那裡的情況看，這麼膽小的烏龜，只怕早就被龍族帶去吃掉補身了，怎麼還會存在？只是若不是天宿海海族，找她做什麼呢？
低頭忖思片刻，墨沉舟便前行幾步，與那眼睛裡全是膽怯的烏龜和氣道，「這位道友，我乃天元宗掌教墨沉舟，不知道友窺視我宗，可有緣故？」若不是怕將這膽小的烏龜嚇厥過去，墨沉舟最習慣的卻還是拔劍架它脖子邊兒上獰笑著問來著。
「你就是墨沉舟？」卻見這剛才還很害怕的烏龜突然兩只眼睛都亮了，跟找著救星了似地嘩啦一聲沖出了水面叫道，「找的就是你！」然而感覺到自己有些不安全了，它嗖地又在眾人抽搐的目光中縮了回去，小聲道，「我們家兄長說了，你可凶殘了，叫我不能離你太近了。」它不好意思地問道，「你能離我遠點兒麼？」不然真叫龜害怕呀。
「行。」墨沉舟臉色扭曲了片刻，忍下了這口惡氣，後退了數步，方問道，「這次，能說了吧？」說不出子午卯酉來，立刻就剁了這烏龜！
「兄長叫我給你傳個話。」感覺到距離比較安全，烏龜怯怯地看了墨家老祖一眼，小聲道，「天宿海中龍王與麒麟聯手了，叫你小心點兒，別被幹掉了。」
「你兄長是？」墨沉舟覺得有些古怪，覺得天宿海應該沒有自己的熟人啊。
「我兄長是玄武妖聖。」烏龜感覺墨沉舟似乎也不像傳說中說得那麼壞，至少她沒想著要把龜給吃掉，便生出了幾分親近，完全沒有想過捆住它的就是這家伙的同伴，憨憨地說道，「兄長還說，龍族之中不少龍都已經對龍王沒有原則地偏愛嫆鯉仙很不滿了，你到了天宿海，可以與這些龍族聯手。」
「玄武妖聖，為何要提醒我這些？」墨沉舟越想越覺得哪裡古怪。她與玄武素昧平生，又不是人見人愛，怎麼可能尋常就得到這麼多的善意。
「這個……」烏龜呆呆地偏著頭想了想，就說道，「你也知道，咱們龜最喜歡睡覺的，可是那些龍族總是很吵，特別是那嫆鯉仙，很是不消停，前一陣子據說還想給自己那一對兒兒女煉血化龍，很是傷了我們不少海族同道，天宿海半邊海都被她攪合了。」想到當時自己被嚇得不敢出洞，烏龜就怨念道，「還好你斬了那兩個小東西，不然還不知要鬧騰到什麼時候呢。」
它們這以玄武妖聖領頭的海族中，平日裡都是不喜歡惹事，喜歡睡覺的，沒想到這龍族一再地攪鬧，最後連那麒麟都參合進來。被打攪得缺乏睡眠的兄長的那張黑臉，烏龜真是想想都害怕。也難怪兄長會聯系這墨沉舟，借刀殺人，想著要這些龍族去死一死。
不過兄長說了，這些不能和別人說的。烏龜記在了心裡，就對著墨沉舟說道，「兄長的小算盤，我不能告訴你呢。」
這麼耿直的龜，叫一干心眼子跟篩子似的家伙很無語。
墨沉舟覺得都不能接話了，沉默了許久，方咳了一聲道，「對了，道友如何稱呼？」還要問別的呢，不能真管它叫烏龜道友吧？
「我嗎？」烏龜眨了眨眼，便老實道，「我叫小龜。」
「叫什麼？！」
「小龜呀。」烏龜偏著頭喜氣洋洋道，「兄長給我取的名字，說最合我的形象了，是不是很好聽？」
墨沉舟此時，都想呵呵它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