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沉舟心中猛地一凜。
面對這玄武妖聖，她既沒有感覺到對詹台青那般的親近，也沒有面對海藍時的憐惜，想起來，便是當年貪狼星君在世之時，恐怕對這妖聖也極為陌生，然而卻為何，自己的身份竟然能被一口叫破？畢竟連敖平，若不是自己露出了破綻，也絕對不會叫他猜出自己與貪狼的聯系來。
沉默了片刻，墨沉舟也不願否認，叫人看著可笑，便坦然道，「前輩認得我？」
「你想問的是，為何我能夠知道，你是貪狼的轉世吧？」玄武妖聖打了一個哈欠，懶洋洋地問道。
見這家伙馬上就要睡過去了的表情，墨沉舟便在宿臨星君震驚到呆滯的目光中歎了一聲道，「貪狼與前輩，不是熟人吧？」
「當然不是，當年我與貪狼，實在沒有什麼交情。」玄武妖聖耷拉著眼皮問道，「這和認出你有關系麼？」
「呵呵……」個死烏龜趕緊說啊！
墨沉舟心裡頭急死了，卻沒有想到被宿臨星君一把給抓住了手臂，便臉色不善地轉頭道，「找死啊！」別以為天君大人很溫柔，裝了這麼久，反正都把這些家伙騙上了賊船，再裝很辛苦的好吧？
「當年的貪狼，可不會這麼說啊。」宿臨星君回想了一把當年那寂靜的青年，再看看眼前一臉凶神惡煞的墨沉舟，不由哽咽道，「我的幻想，全都破滅了。」當年，還是個小年輕兒的宿臨星君，正經崇拜過那位貪狼星君來著，感覺那樣的風姿，簡直就是世間僅見。
可是這輪回一把，怎麼成流氓了？
雖然心裡有個聲音一直在說，眼前的墨沉舟才接地氣很親民，可是偶像幻滅的打擊大了些，宿臨星君軟綿綿地趴在了墨沉舟的肩膀上，小聲哽咽道，「我的玻璃心，全都碎了啊……」嚶嚶嚶這真是個悲劇。
「乖啊，」墨沉舟詛咒了一下造孽的貪狼星君，便摸著宿臨星君的狗頭安慰道，「等過兩天，本王帶你幹票兒大的，保證你發財！」
「好啊好啊！」宿臨星君條件反射地拍了幾下手，之後見得墨沉舟這一臉慣匪的模樣，一群眾人正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便微微收斂了臉上的喜悅，咳了一聲低下了腦袋，聲音傷感道，「如今，真是物是人非啊。」其實，似乎貪狼星君這樣也不錯，至少也能帶著他一起玩兒，而不是如同前世一樣，逮著頑皮的仙人就是一劍抽過去啊哈哈。
決定將貪狼星君現世這個好消息傳回南庭去，宿臨星君緩了緩便對著墨沉舟說道，「這一回，你可不能再什麼都不說地離開了。」當年青帝、貪狼的離開，是他們心中無法愈合的傷疤。幾十萬年一晃而過，他們等啊等，等得開始絕望，可是他們卻再也沒有回來。
趴在墨沉舟的肩膀上哼哼唧唧，宿臨星君的眼中掩飾了真實的悲傷。
什麼是轉世？
也就是，當年的貪狼星君，隕落了。
那麼青帝呢？聖人呢？還有當年的好同伴呢？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只怕也都再也不能回來吧。
眼淚無聲地融進了墨沉舟肩膀的衣料中，旁人眼裡沒心沒肺的宿臨星君，一抬頭，還是那樣生機勃勃的模樣。
再悲傷，他也只能躲在無人的地方哭泣，而不是將這軟弱，暴露在除了同伴以外的仙人的面前。
再一次看了墨沉舟一眼，宿臨星君便昂著頭叫道，「不然，我們去哪裡找你這樣壞的軍師呢？」
「我不會再離開了。」墨沉舟目光溫和地說道。
「這可是你說的，要幹票大的。」宿臨星君板著手指頭排著自己好朋友的名字，口中念念叨叨，爭取湊出一個豪華陣容來。
眼看著宿臨星君躲到角落裡去了，墨沉舟方才收回目光，對著正似乎是在看好戲的玄武星君歉意道，「叫前輩看笑話了。」
「你這個人，很有意思。」玄武星君笑了笑，慢慢地說道，「身上那麼重的血腥氣，可是心腸，有的時候卻出乎意料的軟。」他似乎想到了什麼，淡淡道，「只怕日後，這心腸會害死你也說不定。」就如同當年的貪狼星君，諸仙戒懼，可是卻為了那樣的原因，死在了外面。
「當年的一切，我都知道。」玄武妖聖並不提自己如何認出了墨沉舟，只對著猛然抬頭的墨沉舟輕笑道，「當年的事情，你不記得了吧？」他歎了一口氣道，「當年諸聖盟誓，絕不將當年的一切告知仙界諸天，就是擔心一旦說了，大家都會徹底地對仙界失望。」
「前輩要告訴我們？」墨沉舟皺眉道，「既然盟誓，便是要好好保守的秘密，前輩這般，豈不是違誓？」
「我當年睡過了頭，錯過了盟誓的時間，」玄武妖聖在眾人猛然一抽的表情中悠然道，「反正本聖幾萬年都在睡覺，因此聖人們也覺得我不會對任何人說起，也就罷了。」正確的是，青帝當年一念之仁，不願當年剛剛成道的他赴死，因此方才托他守護凰天璽，最後叫他撿了一條性命。
諸聖之中，他對青帝的感激最深，因此對於青帝的囑托，他也完成的最為徹底。
覬覦凰天璽的仙人，都是他的敵人！
掩飾住目中的一點寒芒，玄武妖聖方才對著墨沉舟淡淡說道，「聖人們錯了。隱瞞又如何？當年的事情若是一直保持這樣的秘密，再出事，誰來擔當？」他勾起了一抹帶著幾分悲哀的笑意，輕聲道，「誰會想到，當年想要毀滅我們的，是上古的仙人呢？」
這話出口，眾仙皆震驚不已。
「莫非這是個陰謀？」宋風哪裡聽到過這個，簡直都不能相信地問道。
「是你們自己幹的？」墨沉舟在一旁皺眉道。
上古仙人，那不就是以諸聖為首的仙人麼？
不過不大對啊，設了個局，然後幹掉了自己？
這得多蠢的仙人才能幹出這樣的事兒啊！
「看起來，我們對於上古的定義並不相同。」玄武妖聖淡淡道，「如今在你們看來，我等源自幾十萬年前的仙人，便已然是上古了。可是對於我們來說，遺留了無數的傳承，指引我們踏上仙道，天地初開出現的那些仙人，方才是真正的上古仙人。」他微微一歎道，「不過那些仙人出現的早，消失的也早，在我們修道之時，他們便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了無數的上古秘府，給予了我們指點。」
「那他們為何？」聽玄武妖聖的語氣，這些仙人並不邪惡，反而為後來者提供了許多的幫助。
「並不是他們的本意，不過事情卻實在是因上古諸仙而起。」玄武妖聖苦笑了一聲，道，「當年的大能，為了能夠修入更高的境界，因此發明了一種非常不一般的辦法，就是斬念。」他雙目無神地說道，「斬去惡念，只留善念與本我，這樣純粹的心境，更適合修煉無上的仙道。」
「斬屍？！」墨沉舟驚訝道。
「你竟然知道斬屍？」玄武妖聖詫異地看了墨沉舟一眼，之後便搖頭道，「不是斬屍。」
斬屍，是一種斬去本我、善、惡的手段，可是斬屍之後的仙人，依舊是三位一體，彼此並不分離。可是當年諸位上古仙人所做的，卻是將惡念徹底地剝去拋棄，視之為無用之物。
斬屍，洪荒故事麼。
墨沉舟仰頭看天，心說別以為本王當年是個殺人狂，其實前世的前世，正經看過不少這樣的故事，還想著若是有機會穿越一把，一定要把洪荒世界剝掉一層皮呢。沒想到洪荒沒穿成，卻穿到了這樣苦逼的仙界，先是跟著一位情種愛恨糾葛了一把，再之後，那真是再也沒消停啊。
「所以說，這些惡念，仙界壓制不住了？」真是造孽！想起了這麼幹的上古仙人就不是一個兩個，到時候這些廢品糾纏在一起，不生出事端來才怪。難怪她感覺那些黑暗的氣息那麼邪惡，看起來當年的仙人，也不是那麼純潔啊。
「壓制不住也就罷了，竟然還生出了神智來。」在墨沉舟臉色一青中，玄武妖聖緩緩歎道，「這些氣息，有一個主導一切的源頭。當年禍亂仙界的時候，諸聖都拿它沒有半分，最後，方才想到糾結當年最上位的仙人做出犧牲，將那源頭帶走。」
「怎麼帶？」墨沉舟聽到這裡，突然感到心裡抽痛萬分，竟然覺得，當年的慘烈，一一被她記起。
憐憫地看了墨沉舟一眼，玄武妖聖方才輕聲道，「所有的仙人，都撲入了那源頭，與那源頭同化，盡最大的力量吸收和壓制這些惡念，最後帶著它離開了這個仙界，遠遠地走掉。」他閉上眼，掩飾住眼中的淚光，輕聲道，「那些惡念，就順著他們的神魂與他們融為一體。為了不給別的世界帶來災禍，於是他們選擇燃燒神魂，與那些惡念同歸於盡。」他苦笑道，「當年的他們，就知道這是一條有去無還的路。」
可是哪怕是這樣，也沒有一個人退出。
便是曾經有過不和的仙人，也沒有說出一句推脫的話。
那些噙著淡淡笑容融入黑暗的仙人，他每每想到，都會心生悲傷。
為了這仙界，他們付出了太多太多。
墨沉舟卻目光恍惚地看向不知名的空間。眼前一幕幕閃過的，是一張張疲憊可是輕松的臉。
「我們要守護他們，貪狼。」目光溫和的青年，在那樣深邃的星空之中，慢慢地化作了一株參天的青木，然而青葉凋零，巨大的青木在火焰中化為灰燼。那火焰吞噬了厲嘯的惡念，還有他曾經最好的友人。
還有那麼多的人，就這樣融入了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這樣的記憶太痛苦，連貪狼星君都不願回想，因此在輪回之前，便被他死死地封印在記憶的最深處，希望永遠都不要記得。
「不能告訴仙界這一切是誰造成的，因為那樣，除了會叫他們對指引了我們的人失望，還會留下什麼呢？」墨沉舟喃喃道，「告訴他們，這災劫，是我們尊敬的人一手造成？」她短促地笑了一聲道，「還是要說，這些惡念引發的，本就是仙人心中，壓制的那點惡？」
那些，其實都是本心，不過是被放大了無數倍，於是叫仙人們再也無法壓制。
「我記得，當年那源頭裡，似乎真的有了一點神智。」墨沉舟突然皺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