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為你的眼眸乾杯·05

  彈子房前排著一條長長的隊伍,隊伍裡的人像是彼此約好了似的,一個個眉頭緊鎖。因為是裝修後重新開業,所有人都盼著能在某台賭博機上大賺一筆,但實際上根本沒法確保自己贏大錢,所以自然高興不起來。來這裡的很多人其實都把玩賭博機當生計。

  我和阿濱叔慢慢朝隊伍尾端走去。阿濱叔今天也穿著舊襯衣,而我穿的是襯衣和破牛仔褲。

  「小內,你找到的那個陪酒女終於被起訴了吧?真是太好了。」阿濱叔邊走邊說。組裡叫我「小內」的,只有阿濱叔。

  「是嗎?我也不知道之後怎麼樣了。」我說話的時候有氣無力,畢竟那是一段我不太願意回憶的人生小插曲。

  「我剛剛聽說的。真是太好了,之前整整一個月都沒找到真兇。科長不是還表揚你了嘛。」

  「嗯,是表揚了。」

  「怎麼了嘛,一副不開心的樣子。哈哈哈,你還戀戀不捨啊?不過話說回來,那對你的打擊確實蠻大的,自己喜歡的女孩居然是通緝犯。這簡直就是漫畫情節。」

  「說是漫畫也太過分了吧?好歹您也說是像『連續劇』或『小說』情節呀。」

  我們一邊閒聊一邊走,我和阿濱叔的視線都集中在等待彈子房開店的人群臉上。但我們並非直視,因為不能讓被看的對象留意到我們的視線。

  「聽說那個陪酒女戴著隱形眼鏡?」

  「是的,而且是放大眼黑的那種款式,所以之前都沒發現。」

  「說明你還太嫩,我一直都強調,記住罪犯臉部照片的時候,要把這些因素都考慮進去。特別是當嫌疑人是女性的時候。」

  「您說得沒錯,是我的道行還太淺。」我從心底裡感到痛苦。

  「好在最後還是找到了。她好像整了很多部位吧?」

  「的確做過大範圍的整形手術。除了眼睛,其他部位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的模樣了。」

  我看著那些排隊的人,特別是看著他們的眼睛時,腦海裡又浮現出那天晚上的事。那個自稱桃佳的女人,當我看到她摘掉隱形眼鏡的時候,那個瞬間,我覺得有一股電流從背上通過。緊接著,就在腦海裡高速搜索起來,無數張人臉照片彷彿就在我眼前閃過,很快,我就鎖定了其中一張,旁邊還有備註——「山川美紀二十七歲挪用公款愛知縣警岡崎警署」。

  我一下子說出了她的真實身份,並當場與她對質。她很吃驚,本打算要逃走。當然,我沒讓她逃掉。我馬上聯繫濱田副警長,請求支援。濱田副警長就是阿濱叔。

  我的真正職業是一名警察,屬於警視廳搜查共助科,專門負責根據通緝犯照片進行搜尋通緝犯的工作。

  具體而言,就是記住通緝犯的長相特徵,然後去大街上從來往的行人中把他們找出來。乍一聽,可能覺得這就像大海撈針,很多人都懷疑這怎麼可能找到。然而事實上,我們抓到罪犯的概率還挺高的。警視廳內大約有十名像我這樣的警察,每年大概可以抓到四十名罪犯。

  我們的武器就是過人的記憶力和觀察力。隨身攜帶著自制檔案,上面記錄著五百人左右的通緝犯照片、特徵以及犯罪類型。每天的「必修課」就是像隨身帶著放大鏡一樣,將檔案裡的內容記進腦子裡。工作結束之後,也會把檔案帶回家,一有空就會翻幾頁。記憶的重點就是眼睛,因為即使年紀大了、胖了瘦了,甚至做過整形手術,只有眼睛的間隔、大小、顏色等特徵永遠不會改變。

  等我們將罪犯的特徵全都記牢後,就會三四個人分成一組,去大街上尋找通緝犯。人流量大的車站是我們的主要工作場所。很多在地方上犯了罪的通緝犯,以為大都市裡容易潛伏,所以很多人都會選擇來東京。我們通常會站在車站前的街角,彷彿自身也融為一道街景,默默地等待著檔案裡的人臉出現。無論是炙熱的酷暑還是凍到手腳發麻的冬日清晨,我們都會擦亮了眼睛堅持等待。

  賽馬場和彈子房也是我們重點關注的場所。在逃的罪犯想要弄錢的時候,賭博是最快的途徑。偶遇柳田的那一天,其實我也在執行任務,盯著進出馬券銷售大樓的人們。

  如果一直無所事事地站在同一個地方太長時間,恐怕會惹人懷疑。所以當天為了打掩護,我也確實買了馬券。另外,同事間也會互相交談,聊些符合當時情景的話題。在旁人聽來肯定只是普通的閒聊,那天我和阿濱叔都裝成買馬券的常客。柳田沒有起疑,說明我倆的演技都還不錯。

  我們會非常徹底地觀察人臉。看到一張張人臉的時候,需要迅速在腦海中比對嫌疑犯的照片。這就是我們的工作,並非所有人都能勝任。所有人員都經過上級的精挑細選,還要接受特殊訓練。

  因為每天都在做這樣的工作,所以就算是下班時間也會下意識地去比對人臉。據說阿濱叔去參加親戚婚宴的時候,在酒店大堂裡發現一個長得像通緝犯的男人,為了確認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確,一路跟蹤了他好久,結果證實那個人就是通緝犯。他在下班時間立了大功,卻因此沒能趕上婚宴。

  但我沒想過這種事也會發生在我身的上。

  桃佳——山川美紀的臉部照片至今都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腦海裡。逮捕罪犯之後,本該儘早忘記,但就是沒那麼容易。這也是幹我們這一行的通病。

  她因為挪用公款而被通緝。原本在愛知縣岡崎市一家做二手車銷售的小公司做事務性的工作,去年突然消失不見。公司覺得可疑,進行調查後發現她挪用了大筆公款。

  逃跑後,她來到東京做了整形手術。之後去夜店應聘,做了陪酒女。據說夜店並沒要求她提供身份證明。

  她住的是旅館,所以一直都不讓我送她回「家」,她也因此不願提及包括家人在內的往事。我猜連她自己都不願意回憶那段往事吧。

  我沒法想像她是如何過著改變面容、隱姓埋名的生活。但我覺得那一定很寂寞。她曾說過她不擅長與人打交道,還是一個人更自在。但我覺得這應該不是實話。她只是害怕與人深交之後,有一天,過去的事情會曝光。

  我的眼前似乎浮現出她在旅館單調無味的房間裡不分晝夜地看動漫的情景。如果看真人影像的話,就會更切實地感受到從人類社會被孤立出來的自己的窘境,所以她只能看動漫。

  我呆呆地想著這些事情,突然被阿濱叔戳了一下肚子。他戳我的手裡還拿著手機。

  「黑澤來電話,說在附近一個小旅館裡找到一個人,讓我們也過去。」

  「好的。」

  一旦發現可疑人物,首先需要幾個人共同予以確認,這是幹我們這一行的規矩。確認無誤後,其中一人會上前搭話通緝犯,同時由其他幾名警察一起將其圍住。這是為了防止罪犯進行抵抗或逃走。我們長得都不太像警察,所以很多罪犯一開始都不相信我們。曾經還有人以為我們是電視台整蠱節目《嚇你一跳》的工作人員。

  罪犯被警車帶走後,我們會若無其事地離開現場。誰都不會記住我們,更不會記住我們長什麼樣。這是幹我們這一行鐵一般的法則。

  當我們經過彈子店前,看到畫著動漫美少女戰士的廣告牌時,我心想,如果黑澤找到的人就是通緝犯,今晚應該舉杯慶祝,看看好久沒看的動漫。

  山川美紀對我說了很多謊話,但我也騙了她,不過,說喜歡動漫是真的。看真人影像覺得太痛苦,所以改看動漫,這也是真話。

  希望有人能明白,畢竟我每天必須一直盯著多到數不清的人臉,所以,從工作中脫身的時候,真的很想被那些動漫裡美少女非現實的雙眸好好治癒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