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玖以前一直以為自己住的是個小地方——在家的附近就能買東西;去學校步行十分鐘都不到;朋友家也都離得很近,來往很方便;走在路上的時候,總是能遇到熟人打招呼。
直到五年級的時候,她才終於發現,以前之所以會那麼想,只是因為自己的行動範圍太過狹小。只要稍稍走遠些,就能看到之前從未見過的新世界,比如一棟超大的辦公樓、入口裝飾得很時尚的餐館,還有很多乍一看根本不知道是賣什麼的店舖。
也是在五年級的時候,她在一個意外的地方發現了一間神社。那天回家路上,純粹是一時興起,未玖選了一條從沒走過的小路。雖說只是偏離車水馬龍的主幹道一點點,那條小路卻靜得出奇,彷彿時間完全停止。路邊是一排古舊的民宅,時不時地還能看到幾家零星的小店,但那些店都已大門緊閉。
那間神社就「藏」在那些房子之間。走上一段小小的石階,未玖看到一隻功德箱。拉動粗粗的搖鈴繩,頭頂上方的鈴鐺就會「噹啷」作響。
「希望我能變成有錢人。」雖然聲音很輕,但她還是說出了自己的願望。
未玖的家算不上富裕,父親死於一場事故,一家人的生活全靠母親白天在超市打工、晚上去居酒屋幹活維持。未玖沒法奢望那些高價的玩具,也不會去參加任何花錢的遊戲。所以每天放學後,大部分時間她都是一個人。她特別羨慕別的孩子。
未玖一直希望自己能變成有錢人,卻並不是因為想要過奢侈的生活。她只想讓終日辛苦的母親能稍稍輕鬆一些。
她對著功德箱祈願,卻沒有扔一毛香錢進去。
如果僅此而已,未玖估計不會在之後的每一天幾乎都來這間神社。就在她穿過小小的鳥居準備離開的時候,她發現了「他」。
「他」在圍著神社的石階上,雙手雙腳藏在身體下面,擺出一副據說是貓很擅長的名為「香箱座」的姿勢,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眯著眼,儼然一副思考哲學難題的模樣。
「他」身上有著淺棕色的條紋,額頭上也有幾道深棕色的紋路。未玖試著走近前看,一開始還擔心「他」會逃走,但結果「他」根本沒動,只是睜開眼,瞥了未玖一眼。
未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身體。毛很柔順,就像新毛筆一樣。被摸的時候,「他」的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未玖明白,這表示「他」喜歡被她撫摸,於是放下心來。
過了一會兒,「他」站起身,面朝未玖,接著又不停地舔未玖的手,然後發出「咕」的叫聲——不是「喵」,也不是「喵嗚」,而是「咕」。
未玖覺得「他」是餓了。想起書包裡還有學校午飯時發的麵包,於是趕緊打開書包。她把麵包撕成小片,送到「他」的鼻子底下。沒想到「他」卻不屑一顧地扭過頭去。未玖心想:什麼意思嘛。難道在示意想吃更好吃的東西?
「對不起,」未玖對「他」說,「明天我會帶好吃的來。」
「他」抖了抖鼻子,未玖覺得「他」是在說:那我等你。
第二天放學後,未玖先回家打開冰箱尋找有沒有貓可能會喜歡吃的東西。梅子、醬菜、藠頭、生雞蛋——未玖覺得貓應該不會喜歡吃這些。
突然,她看到了奶酪魚糕,於是拿了一塊,悄悄放進口袋裡。
因為冰箱裡已經找不到什麼好吃的,所以她又去翻放零食的櫥櫃,然後把曲奇餅和棉花糖也裝進口袋。棉花糖是未玖自己想吃。
未玖把口袋塞得滿滿的,來到神社,卻沒看到昨天那隻貓。未玖心想,不在也沒辦法,於是拉了幾下搖繩,聽了幾聲鈴鐺響,然後走下石階。就在這時,她看到「他」出現在樹叢中,正目不轉睛地抬頭看著自己,似乎在說:原來是你,又來了?
未玖蹲下身,從口袋裡掏出奶酪魚糕,剝掉外面的塑料包裝,撕成小塊放在貓面前。「他」小心翼翼地聞了聞味道,然後舔了舔,但似乎並沒打算將其吃進嘴。
「你怎麼不吃?」未玖問。
貓卻對她的問話不理不睬,自顧在奶酪魚糕前擺出和之前一模一樣的哲學家似的「香箱座」姿勢。
「那這個呢?」
未玖把曲奇放在「他」面前。這一次,「他」只是把鼻子稍稍湊過去一下,連舔都沒舔,似乎也不對「他」的口味。
未玖在一旁的石階上坐下,從口袋裡掏出棉花糖,拿了一塊塞進嘴裡,然後眺望遠方,欣賞晚霞之美。
突然,她感到有什麼東西好像隔著她的牛仔褲在碰她的膝蓋,低頭一看不由嚇了一大跳——不知什麼時候,貓已經來到她的近旁,前腳正放在她的膝蓋上,身體和腦袋伸到最長,鼻子一個勁兒地湊近未玖裝棉花糖的口袋。
「咦?你喜歡這個?」
未玖從口袋裡掏出棉花糖,放到貓鼻子前。這一次「他」只舔了一口,就馬上毫不猶豫地咬了一口。咀嚼吞下後又開始吃第二口,接著一口又一口,很快,整塊棉花糖都進了「他」的肚子。但「他」似乎還不滿足,繼續對著未玖的口袋聞了又聞。於是未玖又拿出一塊棉花糖。
吃完第二塊棉花糖後,「他」終於露出心滿意足的模樣,跳上未玖的膝蓋,團成一團,似乎在催她:快摸摸我。
未玖撫摸著「他」的身體,聽到「他」從喉嚨裡發出咕嚕咕嚕聲,未玖覺得自己的內心非常平和。
從這天起,未玖每天放學後都會去那間神社。雖然有規定不允許帶零食去學校,但她還是偷偷地把一包棉花糖塞到書包裡。
未玖給貓取了個名字叫「稻荷」,因為「他」的毛色和「稻荷壽司」[1]一模一樣,還因為神社的名字裡也有「稻荷」兩個字。未玖決定給稻荷戴個貓環,因為她覺得如果不戴貓環就可能會被當成野貓,會被抓去動物收容所。於是她去百元店買了條粉色的帶子,自己動手做成貓環給「他」戴上。淺棕色的稻荷戴著粉色的貓環,比未玖想像中的還要合適。
註[1]:一般做法為用炸過後醮了醬油的豆腐皮包覆壽司米,表面為淺棕色。
未玖對稻荷說了很多事,主要的話題是關於未來的夢想。未玖的夢想是做一名美髮師。她希望能為各種各樣的客人做頭髮——剪出最適合客人的髮型,然後染個色或是燙一下,做完頭髮後,客人彷彿判若兩人,然後對未玖表示感謝——光是想像一下這樣的情景,就讓未玖內心雀躍不已。
當然,她並不是發出聲音對稻荷訴說,而是一邊撫摸著稻荷,一邊在心中喃喃自語。但不可思議的是,她似乎可以聽到稻荷的回答——
這個夢想很不錯。
但為此你必須努力學習。你要是算術不好的話什麼都做不成哦。你覺得算術和美髮師沒關係?當然有!比如說,你要是找錢給客人找錯了可不行吧?而且你至少得讀到高中畢業。要考上高中的話,算術也是必考科目。哦,不對,進了初中以後,就不叫「算術」,改叫「數學」了。
對未玖而言,和稻荷在一起的時間是無可取代的至珍時光。不管遇到多麼難過的事,只要和稻荷在一起,她的內心就能得到治癒。
然而——
稻荷不見了。這天,未玖和往常一樣放學後來到神社,也像往常一樣搖響鈴鐺,但原本一聽到鈴聲就會出現的稻荷,這一天卻始終沒有現身。
未玖覺得很奇怪,只能失望地回了家。第二天放學後,她又去神社找,卻依然沒看到稻荷。第三天、第四天也都沒見到稻荷。
神社裡有一間小小的辦公室,辦公室裡有時候有人,有時候沒人。未玖從沒和裡面的人說過話,但這一次,她鼓起勇氣,問了神社辦公室裡的人——一個頭髮已經花白了的大叔。
「經你這麼一說,最近好像確實沒見到那隻貓。」大叔似乎知道稻荷。
「您知道『他』去哪裡了嗎?」
對於未玖的這個問題,大叔只能苦笑著說:「不知道呀,畢竟是一隻野貓,也許是去了別的地方吧。」
未玖心想:這絕不可能。稻荷不可能說走就走,至少不會對自己不告而別。
然而,自那以後,未玖再也沒見過稻荷。漸漸地,未玖不再去那間神社。
這樣的日子差不多過了兩週。這天放學後,沿著主幹道邊上的人行道上朝家走的未玖突然看到一件熟悉的東西。
在馬路護欄的一根欄杆上,掛著一條粉色帶子。
未玖趕緊跑過去確認。沒錯,這就是自己給稻荷戴的那根貓環,因為是自己親手做的,所以不會認錯。
怎麼回事?究竟怎麼回事?
未玖覺得腦子裡很亂,一下子也想不出什麼答案,而且大腦正在拒絕接受眼前看到的事實。
而在掛著貓環的欄杆下方,擺著一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