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疼,像被蚊子叮了一下,然後針管裡血色鮮紅。
昌東只抽很少,很快拔出,似乎在斟酌著什麼,推閥很慢,一粒粒血珠自針頭泌出,滴落地上。
「流西,待會……幫我放倒那兩個人。」
葉流西瞥了一眼丁柳那頭:「為什麼?」
「怕他們出事,又嫌他們礙事。」
葉流西揭起蓋住針眼的棉球看,白色的棉球上,只染了一丁點血。
她說:「你總要出去的,到時候對柳七怎麼交代?人家給了錢,結果一進來,你就把他的人放倒了。」
不遠處有嘩嘩水聲,肥唐開了車載淋浴頭,但用得很省,只沖了臉,然後伸手抹掉水,臉上滴水,表情酣暢,被營地光一打,眼睫毛上掛的水珠都生出光暈來。
昌東往那裡瞥了一眼,略側了側身,把針管攏進袖口:「那你的意思?」
「要退出,也得是他們自己主動退出,咱們才不落口舌。要我說,就讓他們進,被嚇退了賴不了人。」
「再說了,丁柳幫柳七看了三年場子,沒點腦子膽色,做不來這事;高深被派來保護她,一定也不是弱雞,他們要是不怕,我們等於多了幫手,不是挺好嗎?」
聽著有點道理,昌東也覺得這樣比較周全,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只是跟這樣的人結隊,有點煩。」
葉流西說:「哪能事事如你意啊,家庭和睦,父慈子孝,朋友個個兩肋插刀,情人長得漂亮還溫柔懂事,連臨時結隊的人都要忠肝義膽……你是有多大運氣?」
「你以往帶隊,隊友也不是個個都省心吧,總有刺頭的那種,難道個個都踢了不要?調教唄,單靠天上掉,幾時能掉來你滿意的……看肥唐,現在是不是比從前順眼多了?」
昌東看向肥唐。
肥唐正甩著手上的水過來,哼著小曲,心情不錯,一抬眼見到昌東看他,有點奇怪:「東哥,有事?」
昌東說:「要撒尿趕緊。」
肥唐瞬間意會,撒腿就跑。
——
風沙來的時候,兩頭都已經就寢了,為了方便空氣流通,昌東把貼近雅丹避風一側的車窗開了道口子,罩上天窗罩。
這樣一來,車內是不悶了,但沙粒的擊打聲清晰而密集,葉流西睡得不實,恍惚中覺得這聲音助眠,一個激靈醒過來,又覺得怪吵人的。
她睜著眼睛看黑咕隆咚的車內頂,一時間百無聊賴,又覺得睡的地方逼仄狹窄,負氣似的翻了個身,胳膊不經意就越過了垂下的布簾。
手背忽然碰到昌東的手。
葉流西心裡一跳,手指立時微蜷,腦子裡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只覺得他手有點涼。
過了會,她腦袋從簾子底下鑽過來,一手幫他把蓋毯掀起,另一手輕輕把他的手推了回去,然後掖好毯子。
做完了,覺得不甘心,想了想,對著昌東低聲說了句:「我人好吧?」
這才悻悻躺回去。
——
大概是前一晚沒睡好,第二天一早,明知道昌東和肥唐他們都起來了,還是困得不想起,勉強睜眼,看到外頭鋪天蓋地的沙土顏色,更覺得這床賴得理所當然。
反正天氣不好。
過了會,聽到肥唐咕嚕嚕漱口,間或跟昌東說話,有一句沒一句,好像又在說丁柳。
「剛看到她化妝,這裡來來回回就幾個人,化給誰看啊……」
昌東語氣淡淡的:「小姑娘家,愛美吧。」
肥唐不傻:「我看不是,她一肚子心眼,對那個高深愛理不理,也不正眼看我,就跟你說過話……啊,東哥,她不會是……」
昌東不想繼續這種話題:「這個年紀,多點心思很正常。」
葉流西坐起來,嘩啦一聲把隔簾拽開。
昌東和肥唐都回頭看她。
她也不看兩人,低頭把蓬亂的頭髮夾好:「有那個精力,放男人身上,無不無聊?要是我……」
她一抬頭,笑得粲然:「就去稱王稱霸。」
說完了,抓起牙杯,洗漱去了。
回來的時候,火台已經又燒起來了,昌東下了掛面,配菜還挺豐富,蝦皮、紫菜,還有菇片,水滾了之後落點鹽,香氣四溢。
高深過來的時候,都忍不住看了兩眼:他和丁柳早上吃了夾心的餅乾,那玩意兒,乾、涼,吃多了死甜,還膩得慌。
他問昌東:「小柳兒讓我問你,今兒有安排嗎?」
語氣裡有敵意,他跟丁柳一個想法,總覺得昌東他們正事不做,故意拖延,只會耍人兜圈子。
昌東頭也不抬:「有,吃完飯,去給灰八收屍。」
這回答出乎意料,高深愣了一下,轉身回去了。
葉流西在昌東身邊坐下,掛面恰好滾開,昌東抽了柴火讓火自滅,把面分進帶把手的飯盒裡,各人自取。
葉流西端了一碗,看到熱氣直冒,小心吹了兩口,問昌東:「待會就出發?」
昌東點頭:「白天做事,會安全點。」
這話在理,所有怪事,都出在晚上。
吃完了,肥唐主動洗碗,在這兒,一切從簡,拿紙巾把碗擦乾淨,再用燒開的水燙一遍就好。
葉流西正把風鏡和裝備撿出來,忽然聽到昌東叫她:「流西,你過來一下。」
抬頭一看,昌東站在越野車邊,後車廂半開。
葉流西走過去,第一眼就看到捲成一團的屍袋,還以為昌東要說收屍的事,哪知道他手從疊緊的屍袋間隙中伸進去,拿出來一把手槍。
葉流西說:「叫我過來,就是要把我槍決嗎?」
昌東笑,掂了下手裡的槍:「我也不常用,讓柳七幫忙搞的,以防萬一……流西,你應該真的是關內人。」
「為什麼?」
「我覺得,正常社會形態下長大的姑娘,就算不屑於去討好男人,大多也就是討好自己……問一百個人,也沒有一個人會答稱王稱霸。」
最多是有政治訴求,要為民請命,畢竟早不是逐鹿中原的時代了。
他倒轉槍口,把槍遞給她:「會用嗎?」
葉流西接過來:「好像……用過,但沒有特別熟悉的感覺,給我的?」
「嗯。」
「為什麼?」
「總覺得,如果真的進了關,裡頭……會比較亂。」
就因為她說了「稱王稱霸」嗎,也許隨口說的呢,葉流西問他:「那你有嗎?」
「有,這一把你留著防身。」
葉流西嗯了一聲,隨手撩起襯衫後擺,把槍插進腰後,動作很熟練。
她腰很細,屬於細而有力的那種,那裡的皮膚呈蜜色,很健康,腰線圓柔,臀挺翹結實,襯一把槍,有一種奇怪的硬朗和性感。
襯衫的後擺一起一落,很快遮住了。
昌東移開目光。
葉流西問他:「我們進去,都坐你的車嗎?」
——
肥唐選擇跟車,說死也不願一個人留守,葉流西攔著門不讓上,一定要他保證出了狀況不哭不鬧不哆嗦。
肥唐滿臉通紅地做了保證。
丁柳卻不願意坐昌東的車,跟高深發脾氣說:「我們自己沒車嗎?幹嘛擠他的?」
估計是心氣高,受了兩次冷落之後惱了。
昌東無所謂,直接開車帶路,越往腹地去,路越不好走,高低不平,很考驗車技,高深的車很快落在了後面,葉流西很唏噓,覺得高深指不定被丁柳埋怨成什麼樣子了。
在車裡一說,肥唐一點也不同情:「這還不是願打願挨的事嘛,要我說,丁柳也別囂張,感情跟錢一樣,不經耗,哪天高深忽然頭腦清醒了,她哭著喊著也拉不回來。」
……
葉流西一路留意看路邊的記號,幾次停下認路,終於找到埋灰八的土台,高深的車到了之後,昌東扔了把工兵鏟給他:「挖吧,就這。」
高深單手接住:「就這?」
「是,挖到下頭要小心,別傷著屍體。」
高深捲起袖子開鏟,丁柳坐在車上看了會,下來拿手機拍照,昌東從車後廂解了三個屍袋出來,平鋪地上。
過了一會,似乎有些跡象了,高深挖得更加謹慎,到了後來,工兵鏟扔下了不用,拿手去硬撥浸了血的土泥。
葉流西低聲提醒昌東:「你以後要是跟他對上,提防他的手……手上一定練過。」
三具屍體終於被起出來,板結的帶血沙塊緊緊黏附住頭臉,很難剝離,看起來都怪形怪狀,高深將屍體裝進屍袋,全部壘進後車廂。
丁柳有些嫌惡,想到這車裝過死人,晚上可怎麼睡得進去。
她抬頭看昌東:「接下來呢?」
昌東示意了一下前方:「繼續走。」
——
再走了一段,又一個沙土土台遙遙在望。
昌東停車,吩咐葉流西和肥唐:「你們下車吧。」
肥唐不明所以,推開門就跳了下去,葉流西問昌東:「你行嗎?」
「行。」
「安全帶系好了?」
昌東笑:「放心吧,沒事的。」
葉流西說:「要是真沒事,就不會讓我下車了。」
她開門下車,退開兩步,衝著車子招了招手。
昌東環視了一下週遭的地勢,慢慢將安全帶又收緊了些:好久不做玩家了,有些手生。
丁柳在後頭看到葉流西她們下車,還以為又到地方了,剛想讓高深也停,忽然看到昌東的車瞬間加速,疾馳而去,在距離一個土台極近處驀地大漂移橫掃,車屁股後頭沙土如濃煙翻滾,車身掃出一個大扇形,重重撞塌土台一爿。
丁柳還以為是車禍,失聲叫了出來,高深看了她一眼,說:「沒事,他那車是改裝過的,估計故意這麼撞的。」
果然,一片煙塵裡,她看到昌東推開車門下來,一直拿手掃開面前的土灰。
丁柳鬆了口氣,過了會斜眼看高深:「那你能這麼玩嗎?」
高深說:「小柳兒,這是一行歸一行,人不能樣樣會……」
丁柳冷笑一聲:「那就是不能唄。」
——
沙塵落定,沙台半塌,可能是撞的角度刁,那口皮影棺,居然有大半滑落了出來。
還是漢代畫像磚風格的畫,但這一次,畫的不是披枷進關了。
棺身上,明顯的宮樓殿宇,一個帝王裝扮的人掩面而泣,兩盞幽幽宮燈,細骨伶仃,隔著一面拉起的幕布,有個宮裝的女子也在低頭拭淚。
葉流西拉肥唐過來:「這畫的是什麼?」
肥唐說不出:「這個……一男一女,在哭,這個男的應該是皇帝,這是……在給妃子賜罪吧?」
如果沒有那道幕布,倒也還像。
昌東搖頭:「不對,這是漢武帝,在給李夫人招魂。」
皮影濫觴於此,哪怕對皮影稍知皮毛的人,都知道這個故事。
昌東示意棺面:「漢武帝的寵妃李夫人死了之後,他鬱鬱寡歡,有術士招來李夫人魂魄,但言明只能隔著幕布相見,這幅圖,講的就是這件事。」
說著湊近棺面:「這裡還有字。」
六個字,古體,肥唐認得這形制:「這是小篆,漢初時通用的,這是……」
第一個字如同水流,第二和第四個字不認識。
他只能認得第三、第五和第六個字,因為和現代的字體寫法幾乎一致。
xx骨x東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