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氣也好,迷煙也好,反正不會是什麼好東西,昌東迅速掩住口鼻,吼了句:「上車。」
上了車,迅速關門關窗,每個人都戴上口罩,肥唐拿蓋毯把破窗堵得嚴嚴實實,堵完了才想起鎮山河:「糟了,雞還在上頭呢。」
顧不上了,煙氣瀰散得太快,車窗外已經罩上淡淡的褐紅色,丁柳緊張地一顆心砰砰跳:「東哥,車子防得住嗎?」
昌東說:「只能撐一陣子。」
「那會死人嗎?」
「看吧,看對方是要我們死,還是要我們暈了——如果流西運氣夠好,反應夠快,應該不會出什麼事。」
……
過了一會兒,外頭忽然傳來拉拽鐵鏈的聲音,昌東還以為是葉流西,但聲響過後,那門並沒有被推開,反倒是停車場裡又亮起來,是日光的那種明亮,丁柳回頭看,蓋門又掀起來了,出口處明晃晃,亮得刺人的眼。
煙氣似乎停止了,褐紅色在慢慢消淡。
肥唐有點懵:「這是……什麼情況?」
昌東說:「再等等看。」
又等了一會,沒等來新的狀況,反倒等來了葉流西,她從蓋門處探進身子,大聲向他們喊話:「你們怎麼還不出來啊?」
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出去再說。
昌東果斷踩下油門。
——
出了蓋門,戈壁無邊,日頭正高起,黃土都被曬得發亮,空氣中已經有了寒意,由深秋進初冬,也就只在這幾天了。
車子剛停,肥唐他們就忙不迭下車,剛剛又是塞又是捂的,車裡空氣已經挺滯悶了,又說不好身上是不是已經黏帶上了那種煙氣——難得天大地大,趕緊下來散味兒。
肥唐踩住車胎,拔高身子看車頂:鎮山河已經肚皮翻起兩腳朝天了。
他趕緊呼喚高深:「哎,高深,快過來看,這是死了還是暈了啊?」
昌東顧不上雞,先問葉流西:「剛怎麼回事?」
葉流西說:「沒什麼事兒啊,你不是說分頭走嗎?我就自己從樓梯溜上去了,到了地面,看到蓋門遲遲不開,下去把前台吼了一頓,然後就好了——你們磨蹭著不出來,我等得不耐煩,所以催了。」
她也奇怪:「你們又是怎麼回事?」
昌東簡略把事情講了。
兩邊一合,簡直匪夷所思,肥唐倒提著鎮山河遞給高深:「不是吧,可別跟我說,搞這麼大陣仗,只是為了放翻我們一隻雞啊。」
高深把鎮山河拎起來看,又摸了摸雞胸腹:「應該沒死,可能是迷暈了,掛風口吹吹吧。」
昌東皺眉。
封死停車場,又往裡放煙氣,顏色鮮艷的煙,在他看來,跟顏色鮮艷的蘑菇一樣,絕對不是什麼善茬——擺明了來者不善,中途突然叫停,一定是出了狀況。
這狀況只能在葉流西身上。
昌東問她:「你怎麼溜上樓梯的?有被人看到嗎?」
「偷溜的啊,應該沒人看到。」
她小心得很,從衣服棚子離開的時候,還順了件外套穿上當偽裝。
「然後呢,去吼前台,把口罩摘下了嗎?」
「沒有啊。」
昌東皺眉:「那你是怎麼吼的?」
「就是,有點凶的那種,你知道的,發脾氣嘛,要先發制人,我就一把揪住他領口,問他,地面上的車庫門怎麼還沒打開。」
聽上去,似乎沒什麼不對,但蹊蹺一定出在細節裡。
昌東沉吟了一下:「重演一遍給我看。」
「哈?」
「就當我是那個前台,你當時怎麼做的,重複一遍,不要出錯。」
肥唐和高深正合力掛雞,聞言納悶地回頭看他們,丁柳就更懵了,看看昌東,又看看葉流西,覺得這兩人一定有些事瞞著大家。
做就做,葉流西退開兩步。
「當時我跟他,距離差不多這麼遠……」
「我說,門到現在都還沒開,你們搞什麼鬼!」
她伸長左臂,作勢去揪昌東的領口,幾乎是與此同時,昌東迅速抬手,一把攥住她手腕,目光盯著一處不動。
她伸胳膊的時候,袖口自然後縮,露出腕上的紋身。
那個紋身像蛇,身上有鷹爪,扁圓的腦袋上飄出撮頭髮,怪裡怪氣,乍一看或者遠看,還以為是手串。
葉流西也看到了,她怔了一下,一顆心忽然跳得厲害。
昌東問她:「當時,那個前台低頭看了嗎?」
葉流西回想了一下,慢慢搖頭。
一般人被人迎面揪住領口,第一反應確實也不是去低頭觀察手臂,而是精神緊張,為了防範又一重傷害,會下意識盯住對方的臉。
昌東想了想:「那邊上有人嗎?」
「有啊。」
這家旅館住的人多,大堂等於是活動區,她一動手,好幾個人湊過來勸和。
「好好回想一下,那個前台有盯著湊過來的某個人看嗎?」
「好像……是往邊上看過幾眼。」
葉流西也說不清楚,整個過程,其實也只三五秒,前台有沒有向人使眼色,有沒有接收別人的眼色,她一點都回憶不起來了。
昌東腦子飛快地轉著。
整件事,應該有一條線貫穿,如果想順暢地往下捋,他不妨做個假設。
旅館裡有蠍眼的人——雙生子昨晚逃脫,順利跟蠍眼接上了頭——蠍眼決定對付他們,計畫是在停車場一鍋端——葉流西衝到前台——她的紋身意外被人看到——蓋門打開,鐵鏈撤去。
對方得手在即,卻偃旗息鼓,思來想去,關鍵只可能在紋身。
昌東字斟句酌:「我猜測,動手的人是蠍眼,前台是聽命的,不動手,就是因為紋身。」
——
葉流西獨自一個人,又下了旅館。
那個前台看見她回來,明顯緊張,如果她沒看錯的話,那緊張中還帶點……畏縮。
葉流西走過去,雙手撐住桌面,目光往大堂裡一掃,選定角落裡的一張桌子。
她指給前台看:「我就坐那,把人叫出來,我要聊兩句。」
前台沒反應過來:「什麼?」
葉流西沒理他,徑直走過去坐下,翹著腿,一副不好惹也不耐煩的模樣。
沒過多久,有個四五十歲的男人匆匆過來,長相很不起眼,矮矮胖胖,留兩撮小鬍子,像個本分的生意人。
他一臉尷尬,沒敢坐,臉上陪著笑,額頭微微出汗。
葉流西說:「知道我是誰嗎?」
那人囁嚅:「是……是青芝小姐嗎?」
葉流西沒說是,昌東吩咐她:不管說你是誰,別回應,這樣萬一露餡,還有得彌補。
她冷笑一聲,聲音從口罩裡悶出去,聽起來分外怪異:「你們剛剛,這唱的是哪出啊?」
那人真是有苦說不出:「我們得了消息,還以為是對頭,想著搶個先機儘早下手,誰知道礙了您的事,青芝小姐,斬爺面前,還請您賣個面子……」
葉流西答非所問:「我這一路,做事小心注意,就怕節外生枝,誰知道還是出了狀況,真耽誤事兒。」
那人訕笑,這一回,鼻尖都掛汗了。
葉流西話鋒一轉:「不過呢,你們也確實有兩下子,我自我感覺藏得挺好的,怎麼露的餡兒?說來聽聽,後一段路,我也好提防。」
那人稍稍鬆了口氣:「是真沒想到,一直以為您在黑石城陪著斬爺呢,要不是看到這紋身……」
「聽說只有青芝小姐跟斬爺紋了一樣的紋身,我一看到,心裡就咯登了一聲……」
「再一想,這身高、身形、甚至脾性,都跟青芝小姐差不多,坐的還是鐵皮車,那還能有誰啊,我生怕礙事,趕緊叫停了……」
葉流西低頭看自己手腕:「不說我都沒留意呢,看來,是該遮一下了。」
那人趕緊點頭:「是,按說這事吧,外人不會知道,但保不住人多嘴雜,萬一叫羽林衛看到了,可就麻煩了。」
——
昌東等了好一會兒,才看到葉流西上來。
她手裡居然還提了一桶汽油。
他迎上去,問她:「怎麼樣?」
葉流西說:「也沒什麼,我也不敢問太多,怕出錯。你猜的都沒錯吧,這旅館,差不多算是蠍眼的一個據點了。」
「油怎麼回事?」
「他們當我自己人,不拿白不拿咯。」
「那……紋身呢?」
葉流西說:「這個……一時半會說不清楚。」
她回頭看旅館的入口:「趕緊走吧,等他們回過味兒來,我怕又出狀況。」
……
到黑石城預計還有兩天的路程,這一天幾乎都在路上,好在除了丁柳,每個人都能開車,輪流替開,倒也不是很累。
葉流西興致不高,一路都沉默,這情緒好像會傳染,一天下來,車裡幾乎沒熱鬧過幾次,鎮山河深度昏厥,倒掛在車窗外搖來晃去,高深顯然也發現「掛風口吹吹」是個挺蠢的主意,趁著某次停車休息,把它解下來放進後車廂去了。
不過好消息是,戈壁漸漸換成了盆地,很遠的天幕上,可以看到雪嶺的輪廓線,地平線的盡頭處,大片的明光閃耀。
手頭的地圖太簡單,沒有標註地形,昌東直覺明光處應該是湖區:幾天下來,車子已經碾過了不少路,戈壁再大,也有走完的時候。
果然,太陽快落山的時候,車子漸漸駛近一片大湖。
湖面大概百十平方公里,在暮色下呈暗藍色,岸邊圍著大片發黃的蘆葦,有大片水域的地方,溫度就會比別處低,車子沿湖繞行,昌東甚至看到了一塊一塊的初冰。
按照這勢頭,至多還有半個月,大湖就會封凍了。
一路上都沒有見到紅花樹,但似乎有意外驚喜,遠處燈火憧憧,好像是一片村落。
肥唐說了句:「膽兒挺肥啊,東哥,我們這一路,真是難得能住地上呢。」
也是,荒村也好,紅花樹也好,都是在地下的,小揚州例外,那是因為人家是市集,配置不同,但最後還是被萋娘草一鍋端了——這麼一想,就覺得住在地上,還真是挺不踏實的。
車子在村口停下。
一下車,冷風迎面,肥唐打了個哆嗦,忽然意識到什麼,一股涼氣從腳心直衝而上。
這村子,家家戶戶亮燈,可怎麼……一點聲音都沒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