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觀壽立刻反應過來,大叫:「有亂黨!」
話音未落,那一列停下的車隊,幾乎是同時開窗開門,架出連發勁弩,不問青紅皂白,朝著各個方向箭飛如雨,嗖嗖破空之聲立時不絕於耳。
趙觀壽的猛禽衛不愧是精英中的精英,瞬間騰空而起,呈堡壘狀擠挨架疊,將趙觀壽圍在中央,與此同時刀飛如轉,撥落箭矢。
高深反應極快,一把把丁柳按撲到地上壓住,耳邊一片慘呼之聲,箭風壓得他頭都抬不起來,只聽到尖叫慘呼之聲連成一片,忽然地面一聲悶響,是高處哨台上的金羽衛中箭摔落——丁柳眼見那人四仰八叉躺在附近,鮮血洇開,身子還在不斷抽搐。
羽林衛雖然被箭雨攻了個人仰馬翻,但畢竟訓練有素,並沒有自亂陣腳,第一撥箭陣未歇,漫山遍野已經響起刺耳的警報聲,高處的地火台焰頭衝起,末端分出無數枝椏,相互勾連搭織,眨眼間,整個黃金礦山就像是被巨大的半球火籠圍罩,從遠處看,烈焰熊熊,如同火球行將拱出地面。
趙觀壽這頭,人牆人堡之外,金羽衛的重盾已經層層架起,確保了臨時「指揮部」的穩固和安全,很快,裡頭傳出高亢凌厲的號角聲,聲音短促而有節律,應該是羽林衛素日訓練時用的特殊號令。
令下如山,高處發出粗重的輒輒聲響,就近的高低山頭有長長的炮筒架出,炮口漸漸壓下,瞄準射出箭陣的車隊。
趁著第二撥攻擊還未開始,高深拉起丁柳急奔——這是兩軍對戰,他沒興趣站任何一頭,只想找個山洞或者凹角藏身,以保證兩人的安全。
才跑了幾步,車聲大作,蠍眼的人似乎早料到會被炮陣鎖定,迅速倒車飆移,車上的人不斷躍滾下地,或持鋼刀,或舞短叉,凶悍無比,向著近旁的金羽衛廝撲而去。
短兵相接,肉搏即刻白熱化,怪叫慘呼聲四起,溫熱的血道橫飛,這架勢,哪是歌廳打群架可以比的?連荒村鬥人架子都成了小巫見大巫,丁柳腿都軟了,跌跌撞撞跟著高深跑,前方不斷有人擋路,高深紅了眼,一手攥住丁柳,另一手抽出雙截棍,臂上肌肉賁起,迅速舞出棍花。
雙截棍被稱作奇門武器,看似貌不驚人,實則威力巨大,和葉流西使刀的理論一樣,練熟了之後,如同手臂暴長,而且有鏈居中,更加靈活易放,一棍子下去,棍頭的勁力可以達到一兩百斤,挨著了不死也廢——真個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硬生生在亂陣中劈開一條血路來,丁柳跟著跟著,忽然生出恍惚來,覺得高深的背影像是堵堅不可破的牆,幫她把什麼腥風血雨都給擋了。
轟然一聲巨響,是一輛車躲避不及,被高處射來的炮彈擊個正著,車中段瞬間凹陷,兩頭不自覺翹起,幾乎被砸成了個「V」字。
一炮之後,更多發接連而下,這兒用的炮彈跟關外不同,有些就是幾十斤重的石彈,高處射出,威力勢不可擋,有些像土製的「摜炮」,落地了才炸開,而且裡頭摻了許多鐵釘鐵片,高速大範圍旋出,有些直接透體而過,有些把人脖子削開,甚至腦袋去了半拉,真個慘不忍睹。
眼見又是一發「摜炮」在身周炸開,高深不及細想,一把抱住丁柳滾翻在地,順勢抓過邊上的屍體罩上自己身體,耳邊噗噗入肉之聲不絕,那屍體被擊射得不住抖動。
忽然有人嘶聲大叫:「看,看那!」
高深急抬頭看過去,但見通往高處炮台的山面之上,有急速蔓延的漆黑長草,頃刻間纏裹而上,有一台炮正待發射,驟然被長草捲上,倉促間炮口被帶歪,射出的石彈直直打在金羽衛架起的重盾牆上,剎那間牆破人飛,盾牌在空中急舞,撞到石壁,硬生生帶出個豁口,崩出的碎石向著高深急打過來。
高深閃避不及,被石塊掠帶到後腦,一時間眼前發黑,感覺血都湧到了眼前,意識像針筒裡的空氣,被壓閥霎時壓出,又旋即抽上。
丁柳帶著哭腔推他:「高深,高深,你沒事吧?」
高深抬起頭,只覺得眼前的世界一片顛倒混亂。
——萋娘草在高處盤舞,狀如海妖亂發,忽然長長的一鞭抽下,趙觀壽的人牆人堡,剎那間七零八落;
——火光憧憧之下,地面有奇異妖影,獠牙森森,帶爪帶尾,驀地撲上一個金羽衛映在地上的影子狠狠撕咬,那個金羽衛慘叫連連,手中長刀亂劈,身周明明什麼都沒有,卻脖頸噴血,身子扭曲著倒地……
——有巨大的碧綠葉片在半空旋舞,像是荷葉,火光映照,竟讓人覺得有別樣的美感:但忽然間以中縫為身,搧動翅膀,疾衝而下,把人裹成了個餃子死死不放,俄頃再鬆開展翅上天時,人已經不見了,葉片周身都在滴下血水……
——有金羽衛聲嘶力竭地傳令:「蠍眼帶了妖!快,方士!趕緊去聚集礦山的方士!」
……
真他媽傾巢之下,焉有完卵。
高深的目光忽然落到了高處的金爺臉上。
一片混亂裡,只有那張臉無動於衷,低眉斂目,漠然壁上觀,像是發生的這一切都與它無關。
高深心一橫,大叫:「快,小柳兒,我們進金爺臉!」
……
趙觀壽的人牆人堡被沖散,整個人也被掀翻開去,嗆咳著站起身時,忽然看到不遠處的石壁凹處躲了個人,縮頭縮腦,看身形裝扮,好像是……龍申。
趙觀壽順手從身邊的金羽衛頭目腰間抽出佩刀,刀身一甩,大踏步過去,龍申抬眼看到,訕笑著站起身,雙手試圖去擋:「趙兄,有話好商量,你我畢竟……」
畢竟什麼,沒說完,趙觀壽也不想聽,手起刀落,刀鋒從龍申左肩砍入,毫無阻滯,一路斜到右腰。
沒有血,沒有尖叫,兩截皮囊,連同衣服褲子,軟軟癱團在地上。
就說龍申這老鬼怎麼可能會來。
雙生子,只能人云亦云,簡單對答,不能精妙機變,也不能見光,所以用惟妙惟肖皮囊從頭到尾遮住了避光,皮囊一破,旋即無聲無息遁去。
這一砍使了全力,忍不住氣喘吁吁,眼角餘光瞥到金羽衛頭目趕過來,又馬上斂神收住,恢復了慣常的冷漠從容處變不驚。
金羽衛頭目有些慌張:「老爺子,蠍眼是有備而來,礦山方士的那點本事,怕是鎮不住這些妖啊,能不能盡快請黑石城的方士過來助陣啊?最好是龍家人……」
趙觀壽看向半山腰的金爺臉。
過了會,才諱莫如深地說了句:「一群烏合之眾罷了,你慌什麼!」
——
鏈橋大幅度晃著,接口處的鐵鏈蹭磨得橋台落下石屑。
葉流西和江斬已經交過一輪手,不相上下。
江斬勝在身形穩,應該是練過如何在鏈上動手對陣,葉流西下盤不實,又怕腳下踩空,不得不騰出手來抓住側鏈——但她的刀太鋒利了,只一撩就把鐵尺削去了頭,加上運臂使刀,刀的回轉半徑極大,江斬不得不避其鋒芒,幾招過後,居然沒能料理掉她,一時間,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山體隱隱傳來震動,似乎是礦山出了什麼變故,青芝不安地抬頭去看,眸中狐疑之色越來越盛。
葉流西心裡跳得厲害,面上卻笑意大盛,專拿話來刺江斬,想讓他心煩意亂:「做人最好別託大,鐵尺和麻繩,再怎麼說都不是兵器啊……不過江斬,男人說話要算話,可別中途換兵器啊。」
江斬冷笑:「葉流西,現在得意,還早了點吧。」
說話間,足下用力一蹬,身子倒翻騰起,倒落而下時,兩臂重重壓下側鏈,一時間,整個鏈橋劇烈震盪,葉流西沒抓穩,一個側滑,大半個身體歪下了橋,幸虧眼疾手快,拿手抓住了底鏈,江斬下落之勢不絕,鐵尺猛砸向她手。
昌東正吩咐猛禽衛去祭祀坑搬幾根牛角過來,見狀大喝:「流西,別拿短碰他的長!」
這話說得晦澀,但葉流西居然聽懂了,眼覷著鐵尺砸到,瞬間鬆手,後背壓住底鏈一個倒翻,一條腿倒掛纏上側鏈,也顧不上去看,反手撩刀,刀刃直切江斬所在的方位。
江斬機變也快,兩手控住底鏈,脖頸後仰,冰涼刀鋒幾乎是擦著他咽喉而過,喉上掠過一絲麻癢,應該是破皮見血了。
一年不見,葉流西的功夫,比印象中好太多了。
他不及細想,手上借力,一個輕身躍起站上底鏈,葉流西卻不動,還是一條腿纏住側鏈,身體倒掛,很是放鬆地隨著鏈條的擺動而擺,手上挽了個刀花,唇角彎起,說了句:「小心了啊。」
江斬一怔,腦子裡忽然閃過一絲什麼,卻抓不住。
葉流西笑意陡轉,面色一凜,橫刀撩向他下盤,或刺或挑,或抹或勾,腕轉如電,一刀未老一刀又至——江斬身形穩,站上底鏈如履平地,攻擊點大多會落在對方中上身,這是他長處,卻是她短板,她不能拿短碰他的長,再那麼面對面地對峙,她遲早落下風。
她倒掛著打!
她知道自己可以的,在那旗的時候,不知道出於什麼緣由,總是喜歡做懸空倒掛的仰臥起坐,像蝙蝠一樣,掛多久腦袋都不會充血,也不嫌累——這或許能算是她的長處?
這樣一來,她的攻擊點就落在了江斬中下盤,招攻得夠密,江斬不得不低頭提防,左支右絀之下,險象環生。
昌東剛鬆了口氣,忽然覺得不對,抬眼一看,是對面的青芝在抬弩。
他腦子裡空了一下,不及細想,迅速抓過一根粗壯的彎曲牛角,退後幾步,旋又急奔,到崖口時,縱身一躍,牛角壓上底鏈,雙手緊握兩端,權當是滑索的吊具,向著橋心急滑而去。
還沒到近前,葉流西身子已經往下落了。
昌東目測了一下方位,當機立斷,迅速鬆手,他是斜落,而葉流西是直落,如同直角三角形的斜邊和直邊必將交匯,方位計算得剛好——兩人半空之中撞到一處,昌東一隻手順勢摟住她腰,另一隻手拔出剛撿起了別在皮帶上的長箭,覷準那條兀自昏昏欲睡垂身而立的巨蛇,猛然跌插過去。
說來也巧,正插在蛇鱗片的褶縫間,兩側的鱗片微微卡起,這根箭算是穩住了,昌東額上青筋暴起,牙關緊咬,一隻手拚命攥住箭身,胳膊都被吊得險些拉脫——好在兩人的身子晃了幾晃,勉強算是掛住了。
往下看,葉流西是腿上中箭,前後對穿,痛得渾身發顫,手上還死死抓著刀柄,昌東摟緊她,伸手拿過她刀,低聲說了句:「流西,抓住我手裡的這根箭,兩隻手抓,要抓緊,千萬別鬆。」
葉流西臉色發白,額上滲汗,只是嗯了一聲,抬手死死握住箭身,昌東迅速脫手,胳膊環住她腰,借力下滑,覷準她腿上那根箭的箭羽位置,伸手攥住了,狠狠往蛇身上又一插。
蛇身似乎聳動了一下。
箭身又在肉骨裡滑了一段,葉流西痛得身子幾乎都在痙攣了。
昌東看見了,心裡一緊,旋即咬牙,只當沒看見:很好,兩根箭固定位置,可抓可踏腳,算是能站穩了。
他腕上用力,一刀把露在葉流西腿外的那截箭身斬斷,然後踩站上去,伸手抓住高處的那根箭身,輕聲說了句:「好了。」
葉流西也是沒力氣了,他聲音剛落,她的手臂就軟垂下來,昌東抬起手,幫她把手臂拿低,環緊自己的腰。
往上看,江斬正俯身下探,一直趴在底鏈上的肥唐急地大叫:「東哥,你們沒事吧?西姐是不是受傷了?」
往下看,泛著金色泡沫的池水中飄著先前栽下的那個猛禽衛的屍體,已經被腐蝕得只剩下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