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傍晚時分,學武術的小孩們三三兩兩的散去,徐家國術館的習武廳漸漸冷清了下來。

  悲摧少年徐鶴秋作為國術館的小少爺,又是當仁不讓的大師兄,此時正愁眉苦臉的收拾著一室的淩亂。

  「師兄好。」小男孩虛弱的嗓音軟軟的在他身旁響起,嚇了徐鶴秋一個整跳。

  他抬起頭,看見那個瘦小的言濟時禮貌的站在他身邊,稚氣的小臉蒼白而病弱。

  「言濟時,是你啊,」徐鶴秋暗自定了定心跳,「今天這麼早啊?」

  言濟時因為長年在徐師父這裡做灸療,和徐鶴秋也算是老熟人了。他的年紀跟學那幫小孩兒差不多,於是就跟著大家叫徐鶴秋做師兄。

  「嗯,徐師傅說我的情況已經好起來了,以後治療的時間會慢慢變短。」言濟時依然保持端正的站姿,小聲回答。

  這小子還沒有長開,因為早產的緣故先天不足,身高更是淒慘——都十歲了,還沒有那個比他小兩歲的梁晨高。

  可是他五官長得極好,臉上薄薄的病氣已經快要掩不住那股呼之慾出的華麗了。

  徐鶴秋打量了一下他的氣色,帶著同情的心情親切的說:「等梁晨沖澡出來你就趕緊回家吧。」你看上去快要昏倒了。

  「我不等她,」言濟時輕輕搖頭,「我先回去了,師兄再見。」

  說完慢慢的走了出去。

  平常言濟時灸療完都正好在梁晨習武結束之後,每天傍晚梁晨都會在沐浴完以後等他一起回家。

  這是在鬧什麼彆扭呢?

  徐鶴秋疑惑的看著他離去,最後乾脆將這種想不明白的無聊小事拋諸腦後,轉頭繼續幹活。

  過了一會兒——

  「師兄!」小女孩清亮的嗓音中氣十足的響徹整個習武廳,帶著沐浴過後濕漉漉的爽利撲面而來。

  徐鶴秋抬頭一笑:「師妹啊,你今天要自己回家咯,言濟時已經先走了。」習武的孩子裡只有梁晨一個女孩兒,但凡習武廳裡出現女孩的聲音就絕對是梁晨沒錯。

  梁晨愣在原地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挪向習武廳的角落,默默的收拾起自己的小背包。

  徐鶴秋猜想可能是今天的練習量太大了,所以梁晨的動作才顯得格外的慢。

  就那麼小小的一個背包,看她哆哆嗦嗦的整理了快二十分鐘才好,真擔心她明天就不會想來了。

  「師兄,今天可不可以,請你陪我回去?」

  言濟時去而復返,小手扶住門框不住的喘著氣,蒼白的臉上有劇烈運動過後的潮紅。

  「怎麼了?」徐鶴秋看向他。

  在角落裡沒有被言濟時看見的梁晨緩緩的站了起來。

  「那個……章揚……」小男子漢的自尊心使得言濟時忸怩著說不出自己被堵在路上欺負的事。

  徐鶴秋還沒來得及發表疑問,角落裡的梁晨已經「PIU——」的竄了出去。

  等徐鶴秋和言濟時趕到街角的巷子裡時,只見梁晨正壓著一個小男孩猛打,那邊帶頭的小霸王章揚和另一個同夥的小男孩正略顯驚慌的想要把梁晨拉開。

  「幹什麼呢?」徐鶴秋喊道。

  章揚一夥比徐鶴秋小一歲,也知道徐鶴秋武術世家,多少有些忌憚,聽他這麼一喊,頓時停了手。

  梁晨聽到師兄的聲音,也停下來,緩緩轉頭——鼻青臉腫。

  小霸王帶著同夥們散去之後,徐鶴秋嘖嘖嘆道:「師妹啊,你這是準備問鼎打架小天后的寶座嗎?」

  看來父親大人的武德教育抓得還不夠嚴苛。

  梁晨靠坐在牆邊,狀況慘烈的臉上擠出一個笑來。

  徐鶴秋走到她面前蹲下,好奇的問:「師妹啊,師兄有個疑問,為什麼那個小子被揍得那麼慘,而章揚和另外那個小孩看起來卻像是沒有受到攻擊?」

  梁晨低垂著小頭顱調整著呼吸,慢慢的回答:「因為他最弱。」

  師妹你不是吧?這麼懂兵法?

  徐鶴秋震驚了:「那你光顧著追著他一個人打,另外兩個人你就防不勝防了啊。」

  「他們三個人一起,我打不過,」梁晨還是低著頭,呲牙等待臉上的刺痛趕快過去,「但我能把最弱的那個打很慘,他們會怕。」

  小孩子不懂什麼叫震懾,可效果是剛剛的呀。

  「佩服佩服。」徐鶴秋忍不住抱拳。

  「師兄,沒事了,你快回去吧。」梁晨只想讓這個聒噪師兄趕緊走遠點,好讓她安靜的回覆一下元氣。

  「那行,自己小心點。」就算你今天回去沒你爸媽揍一頓,明天家父知道這事以後你也會得到一場終身難忘的教育滴。

  自求多福吧小師妹。

  徐鶴秋走了之後,言濟時才慢慢的走過去遞給梁晨一張乾淨的手帕,稚氣的臉龐上神情很是複雜。

  梁晨接過手帕攥在掌心,仰起色彩斑斕的臉,很費力的說:「以後還是讓我跟你一起回家吧,求你了。」

  梁晨在門鈴的聲響裡醒來,揉揉乾澀的眼睛起身下床。

  可能是因為昨晚那通沉默的電話,才會突然夢到小時候的事情吧。

  嘖,「小時候」這個詞,真是讓人情何以堪。

  搖搖頭拉開木門,防盜門外站著剛剛還出現在夢裡的人。

  和夢境裡不同的是,那個瘦弱矮小的身軀抽長了,眉目之間猶如被開水浸泡後的茶葉,終於舒展成一派華麗的清貴。

  門外的言濟時站得不是很端正,微微側身靠在門邊,手裡提著一個不大的行李袋:「求包養。」

  梁晨有些搞不清狀況,呆立半晌,才側身讓他進門:「怎麼了?」

  「離家出走中,借你地盤暫住一段。」言濟時說著便高度自覺的窩進了沙發裡。

  週末的清晨,一個認識幾十年卻並不能定位為「關係親近」的人出現在你的門口,提出一個讓你匪夷所思的要求,最後只扔給你一個天外飛仙的理由,請問應該有什麼反應才好呢?

  梁晨心裡第一時間浮上來的是這樣一個問句——

  請問客官是打尖還是住店?

  這句話在舌尖兜兜轉轉,最後還是被梁晨擠壓在了喉嚨裡,換了一個很客氣疏離的疑問句:「怎麼不去住酒店?」

  「很久沒自己一個人住過了,不習慣。」言濟時翻了一個身,雙手捧頰做花兒狀。

  一個奔三的男人還無恥賣萌,鄙視。

  梁晨不再看他,逕直倒了杯水放在茶几上:「那你可以回去跟非哥擠一擠的。」

  他大學畢業以後和鄭非進了同一家公司,兩人合租了好幾年,去年他才搬回家住的。

  「太遠。」言濟時簡潔有力的表達出自己的不爽。

  偏偏就有第六感不夠靈敏的人,神經大條的踩到人家的爆點上:「你們當初合租的時候不是特地選的離公司近的地方嗎?步行上下班只需要二十分鐘,哪裡遠了?」

  言濟時騰的坐起來,神情有些惱羞成怒:「少廢話!你就說讓不讓借住吧?」

  ……這是怎麼的呢?怎麼就炸毛了呢?

  「好吧,正好有個房間空著。」梁晨呆了呆,隨即從善如流的給了一個讓他滿意的答案,說完立刻轉身去為他準備房間。

  她轉身太快,錯過了言濟時臉上懊惱的神色。

  二十六歲的梁晨居然長大到能夠控制自己對言濟時熱切的心情了,這真是一件讓人百感交集的事。

  經過少年時無數次的教訓,梁晨已經學會做一個簡單的人,不再自作多情的把言濟時興之所至的隨意舉動做任何曖昧的聯想和展望。

  與他有關的任何事,不去問他為什麼,也不去想他是為了什麼。

  這樣,才能淡定的面對他,做一個偶爾不經意路過他生活的,不令他反感的,連路人甲的戲份都不及的——

  路人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