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晨打開門,顫巍巍地脫掉折磨了自己一晚上的高跟鞋,軟趴趴地在門邊靠著順氣。
見客廳裡沒有開燈,她心想,言濟時大概是已經睡了。
歇了一會兒,梁晨轉身關好門,也懶得開燈,就著月光穿過客廳往房間走去。
「你回來啦?」
陽台上突然傳來的聲音嚇得她一陣心驚肉跳。
定了定神之後,她才全身僵硬地轉動脖子,看到在夜色中長身而立的言濟時。
「還沒睡啊?」梁晨清了清嗓子,音色平穩。
其實內心早已經有一萬匹神獸咆哮著狂奔而過。
你大爺的!大半夜的你要嚇死人啊!
「呵,還我以為你會罵我呢。」言濟時的聲音有點失望。
她的嬉笑怒罵、不拘小節,都只是留給自己毫不防備的人的。
顯然,言濟時早已經不在其中了。
淡淡的菸草味從敞開的玻璃門瀰散進客廳,言濟時靠倚在陽台的欄杆上,背對著月光,看不清表情,只有指尖的一點火光忽明忽暗。
梁晨微微皺了一下眉,忍不住脫口而出:「你不知道自己身體差成什麼樣了嗎?」居然還抽菸,怕活得太長嗎?
「偶爾而已,」言濟時這麼說著,還是把煙滅掉,「我的身體狀況也沒你想得那麼糟糕。」
那上次昏倒在這屋裡的難道是我嗎?
梁晨轉頭不再看他,對著空氣翻了個白眼,不忍再打擊他傲嬌的心靈:「得,請你繼續自由地……賞月,我睡覺去了。晚安。」
說完繼續向自己的臥室挪動。
還沒走到臥室門口,言濟時出聲叫住她:「梁晨。」
那聲音悠然清揚,一字一字落進空氣裡淺淺鋪開,叩擊著梁晨的耳膜,使她有種一不小心就會走火入魔的危機感。
俗話說,人之將死,必有妖孽。-,-!
這要換了平時,她絕對是一跳三尺高,奔逃十里地。
可是,在這個詭異的夜晚,她居然鬼使神差的回過頭去,心跳紊亂。
黑暗中也看不清太多,只能看到言濟時身影綽約,怔怔地定在原地沒有動。
「算了,沒事,你休息吧。」言濟時臨陣退縮,把長長的句子嚥了下去。
說什麼呢。
說「我本來跟了你一路,可是後來跟丟了」?
當目光在人潮裡焦灼地逡巡無數遍,卻再也找不到那個從前不用找也會清晰出現在面前的身影時,他才無助的發現,一旦梁晨上了他不認識的車,他就完全找不到她了。
這意味著,只要梁晨一旦脫序演出,偏離她自己慣常的生活軌道,就可以和他沒有交集。
而他,根本無能為力。
雖然知道他看不見,梁晨還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沒事你亂叫什麼,逗我玩兒呢?」
害得我心肝亂顫啊混蛋!
「不是,本來是想說請你吃飯的,」言濟時輕輕的開口,聲音裡帶著沾了水氣的苦笑:「梁晨,我是不是……太晚了?」
梁晨總覺得他這話是可以有字面下的解讀的,可是她的大腦早已經習慣把事情簡單化,拒絕去破解字面下的意思:「看這時間點,吃晚飯吧是晚了點,宵夜又早了。」
「嗯,你早點休息吧。」言濟時背靠欄杆的剪影頹然地低下頭,聲音悶悶的。
這是唱的哪一出啊?快回火星去吧你!
梁晨懶得再被影響,閃身進了臥室。
找出換洗衣物放在床上,梁晨給楊崇意和唐影分別發出匯報短信。
消息報告在手機上「嘀」的一聲響的同時,也聽到了外面客廳裡輕輕的關門聲。
梁晨放下手機,拿起換洗衣物出來,陽台上果然空空蕩蕩。
是去哪兒呢……不對!
關我什麼事?!別想我睡到一半爬起來給你開門!
洗澡!!!睡覺!!!
這個世界這麼大,身邊的朋友那麼多,沒想到最後能與之無偽的坦誠自己心情的人,竟然是大師兄。
在酒吧裡偶遇的言濟時和徐鶴秋此刻正一左一右爛泥似地靠在徐鶴秋的車後座上。
徐鶴秋胡亂地摸出手機,嘴裡咋呼著:「哎呀呀,頭疼啊!還是得叫晨哥兒來開車……」
「她、她今天很累了,讓她好好休息,」言濟時搶過他的手機,醉意朦朧的眼神斜斜瞪過去,「大師兄,你不要總是麻煩她!女孩子家大半夜一個人出門很危險的……」
「那怎麼能叫麻煩呢?那是她自己為了求我辦事兒答應的條件,」徐鶴秋也不打算和他玩搶手機的遊戲,額角抵上車窗,「再說了,她是個什麼鬼的女孩子啊?丫就一鐵甲女戰士!一般人來十個也撂不倒她!」
言濟時頭還靠在椅背上,驕傲地抬起下巴,笑容渙散:「你就是打不過她吧!哼哼!大師兄,技不如人就該畏威懷德。」
車窗玻璃冰涼的觸感使徐鶴秋清醒了不少,他使勁坐起起來,看著言濟時嘲笑道:「你要是早幾年敢有這態度,今天也不用這麼慘的跑這兒來借酒澆愁愁更愁了。」
言濟時臉上的神采毫不掩飾的裂了,碎成一片片傷不起的玻璃心。
「說真的,」徐鶴秋奸笑著推推他,「你一開始以為自己的對手是我,對吧?沒曾想半路殺出個正兒八經的楊崇意,真是天要亡你,你不得不亡啊!哈、哈、哈!」
問世間情為何物,只教人白痴笨蛋啊。
言濟時仰著頭恨恨地閉上眼:「大師兄,你絕對是吐槽系猥瑣男青年。」
「你又能好到哪裡去了?老子從小時候就看出你傲嬌系渣樣美少男的屬性了。」徐鶴秋的做人的原則之一就是,務必要在與人的口角之爭中力爭上游。
小時候啊……
言濟時心酸的回想起從前。
小時候,梁晨每次打架都和他有關。不管面前的敵方比她弱還是比她強,她總是把他擋在身後。
小時候,在他表情糾結地端著盛滿中藥的藥碗時,站在一旁的梁晨總是捏著一把糖果,表情比他更痛苦。
小時候,記得有一次他在學校昏倒,後來聽同學說,梁晨咬著牙把他背到校門口。
小時候,她是真的很喜歡他的……
那些年他總是覺得這一切很沉重,簡直是他小小男子漢的自尊心無法承受之重。
她的強悍是那麼刺眼,能打能扛,練武傷了不哭,吃藥打針不鬧,打架被打成豬頭也不告狀。
那時候她的父親工作總是很忙,她母親生活的重心基本就是圍著她父親轉。
她總是每天早上自己起來晨練,晚上從國術館回家後接著看書做題到很晚。
不管怎麼累,怎麼難,她都只是安靜的做著自己覺得該做的事,一個人面對全世界。
沒有失望,沒有怨懟,永遠朝氣蓬勃,永遠鮮活清亮,對自己負責,不成為誰的負擔。
到現在他終於敢坦白地剖析自己當時的心情,是嫉妒。
嫉妒她比自己健康,嫉妒她比自己強大,嫉妒她比自己爺們兒。
所以一次次傷害她勇敢的心意,一次次怒斥家人朋友試圖將兩人聯繫在一起的善意調侃,一次次想盡辦法離她遠一點。
那些時候,梁晨和言濟時,這兩個名字擺在一起,總顯得他那麼虛弱蒼白。
「大師兄,我沒戲了,是不是?」言濟時緩緩睜開眼,漂亮的眸子裡是空蕩蕩的落寞。
徐鶴秋盤起一條腿,換了個坐姿,笑得很得意:「人傻沒藥醫啊!好在你還有個絕世聰明的大師兄。」
言濟時聞言騰地坐直了身體,眼波流轉,璀璨奪目猶如在滄海沉浮的絕望中見到七寶樓船。
徐鶴秋伸手在眼前擋了一下,緊張的說:「別、別那麼看著我,你眼神也太妖了!」
穩住,穩住,老子是直的,老子是直的,老子是直的一百遍!
言濟時醺然的臉上頓時掛滿黑線:「又不是我想長成這樣的。」
「嗯,嚴肅點兒,」徐鶴秋清清嗓子,「是不是確定要大師兄來給你指點迷津啊?」
「當然,就你瞭解她。」言濟時不得不鬱悶的承認這個事實。
「NONONO,不止我,」徐鶴秋伸出一根手指搖搖,「章揚也瞭解她,她那個好友唐影也瞭解她,甚至我懷疑,再過不久,楊崇意也會瞭解她。」
言濟時不知所措的沉默著。
「她從小就很坦蕩,不怕被人看穿,因為她知道自己有保護自己的力量。就算在今時今日,她唯一不敢見光的心事,也只是關於你而已。」
言濟時是梁晨僅有的,接不下來的一招絕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