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詞身體再次跟著一震,理智全線崩盤,她仰著頭,腰被梁景行捏在手中,整個人緊貼著他的身體,彷彿一尾乾渴窒息的魚。煙味,眼淚,以及順流而下的雨水,全混在了一起,炙熱濃烈,似要靈魂都灼傷。
並沒有持續太久,梁景行輕喘著氣離開。姜詞長長的睫毛顫了一下,雨珠滾落而下——她發現梁景行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
半晌,他從胸膛裡推出一聲輕嘆,黯啞著嗓子說道:「你他媽快要把我逼瘋了。」
姜詞眨了眨眼,笑了。
她何嘗不也是要被他逼瘋,任何努力,都好似砸進了棉花裡,沒有半分聲響。
她伸出手指,按著梁景行緊蹙的眉峰,聲音輕軟得不可思議,「我就知道你不該是這樣衣冠楚楚的模樣,果然,裝不下去了吧。」
「你這話真有意思,我什麼時候裝了?」
「以前當著我老師的面,一口一個『姜小姐』,還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
「姜詞,你講點道理,你自己不告訴陳老師你我認識,我要是拆穿你,你豈非更要恨我?」
姜詞笑起來,「那後來怎麼說,你是看不出來,還是假裝看不出來?」
「倒是誰,一口一個『梁叔叔』?」
姜詞又眨了眨眼,「我以為你很享受我這麼叫你。」
「……」梁景行咬牙,「姜詞,你非把我氣死不可。」
他一把攥住姜詞的手,拉進屋內,將她往前一推,「你趕緊給我去洗澡。」
姜詞這才發現,他腳上的拖鞋掉了一隻,赤著的那隻腳上,全是泥水。
她踮腳,在他臉上親了一下,彎眉一笑,「是,梁叔叔。」
梁景行沉著臉,「你是不是欠揍?」
姜詞趕緊一步退開,「浴室在哪兒?」
梁景行抬手指了指,「樓上,左邊。」
姜詞飛快跑上去,片刻,又從樓梯拐角處探頭,「梁叔叔,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洗。」
梁景行:「……」
「我成年了。」
梁景行面無表情,姜詞笑了一聲,趕緊往上跑。
片刻,梁景行收回目光,拾起地上的浴巾,在沙發上坐下,掏出一支菸點燃,深深吸了一口,在繚繞而起的淡藍色煙霧中,嘆了聲氣。
一支菸抽得差不多,他起身去樓上客房裡找出一件浴袍,掛在浴室的門把手上,敲了敲門,「浴衣在門口,我去做飯。」
裡面水聲停了一下,傳來姜詞的聲音,「好。」
姜詞洗完澡,將浴室門開了一線,勾起浴袍,眯眼看了看,款式簡單,可是是女式的。她換上浴袍,一邊拿吹風機的吹頭髮,一邊觀察著流理台。
一套r的化妝品,脫毛膏l五號香水……梁景行這裡女人的東西,未免也太多了。
姜詞拿起潔面乳,掂了掂重量,似乎已用了一半。
她將頭髮吹至七分乾,關了吹風機,走出浴室,觀察著梁景行的這套別墅。面積很大,統共三層,這一層有兩個臥室,其中一間帶有步入式衣帽間,裡面掛著十幾套女人的衣服,春夏秋冬的都有。
姜詞正要細看,忽聽見樓下傳來喊她的聲音,急忙走出去,應了一聲。
梁景行站在廚房門口,仰頭看她,「還沒洗好?」
「好了,我馬上下來。」
姜詞將髒衣服放進洗衣機裡,設定了洗滌程序,晃去一樓。梁景行正在切菜,還在滴水的黑色襯衫衣袖挽起來,刀工看著雖不甚嫻熟,倒也似模似樣。
「你先去洗澡吧,都濕透了。」
「沒事,一會兒洗。」
姜詞從他已經切好的番茄裡挑出一片,餵進嘴裡。
梁景行動作停了一下,「餓了?」
「還好。」雖這麼說著,卻眼巴巴地盯著一旁花花綠綠的蔬菜,似要找出什麼開袋即食的東西。
「那吃麵條吧,比較快。」梁景行拔下了一旁剛剛插上的電飯鍋。
姜詞跟著梁景行在灶台旁轉悠,「你經常做飯嗎?」
「不經常,」梁景行看她一眼,嘆了聲氣,「你能不能停一停,晃得我頭暈。」
姜詞笑了,「這麼快就嫌棄上了。」
梁景行將面條丟進煮沸的水中,「當然。我告訴你,姜詞,我現在已經後悔了。」他低頭看著她,「年紀不大,一腦門子鬼主意,竟然好意思指責我招惹你。」
姜詞忍俊不禁,「梁老師,你聽沒聽過六祖慧能的故事?引宗法師講經,風吹幡動,他問,『是風動還是幡動?』有人說風動,也有人說風動。惠能說,『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她伸手在他腰上戳了一指,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呢,梁老師?」
梁景行將她手指捉住,「規矩點,小心一會兒不給你晚飯吃。」
「你捨得餓著我嗎?」
梁景行面沉如水,「有什麼捨不得,餓死一個算一個。」
面很快熟了,梁景行撈上兩碗,端去餐廳。姜詞興許餓得狠了,也不說話,哼哧哼哧吃著,一大碗麵條很快見底,又添了半碗,也吃得一點不剩,這才停了下來,摸了摸鼓起來的肚子,「廚藝比我好多了。」
「覺非父母忙,小時候常跟著我,他挑食,就這麼練出來的。」
姜詞張了張口,想問問是不是許盡歡也常在他這兒住,還留了這麼多東西,更想問他們兩人究竟是什麼關係,她插在中間,算不算是當了第三者……可她這人心高氣傲,這樣的話,無論如何是開不了口。
但凡是個男人,三十歲且身體正常,都該有些男女關係,否則才是不正常。姜詞雖然年紀不大,但因為是學藝術的,對這方面倒是看得很開。
吃完飯,梁景行沖了個涼,從浴室出來,沒看見人影,他喚了一聲,從樓上傳來姜詞的聲音。
梁景行走去樓上陽台,見窗戶大開,姜詞正攀著欄杆,半個身體都探了出去。梁景行急忙將她一拉,一把關上了窗戶,「小心點。」
她剛剛換上的浴袍淋濕了些許,素淨的臉龐上沾了點雨水,望著他笑意盈盈,黑亮的眼睛似被洗淨過一樣。
梁景行收回目光,「到客廳去,我們聊一聊。」
梁景行替她煮了杯熱牛奶,擱在茶几上,到對面坐下,點了支菸,慢慢抽著,「你估過分了嗎?」
姜詞神色一斂,「前三科沒什麼問題。」
「還能不能去央美?」
姜詞垂眸,「英語差太多了。」
梁景行沉吟,一時沒說話。
姜詞端起杯子,淺淺喝了一口,有些燙了,但喝下去的瞬間,倒是覺得極為熨帖。她想起以前做數學題,要求在九宮格中找出兩個點之間的最短距離,數學老師說,不回頭,就是最短距離。
「我是不會復讀的。」
梁景行仍是沒有開口,煙夾在他指間,漸漸聚了一截灰,片刻,他將還剩一半的煙掐滅,似是終於下了決定,「來崇城美院吧,今後爭取保研或是出國。」
姜詞怔了怔,其實幾小時前她大腦空白地坐在考場時,已漸漸有了這個打算,但沒想到梁景行會替她說出來。她笑了笑,「真成了我老師,你豈不是更能光明正大地管我。」
「我可管不了你,我只給攝影系的上課。」
提起上課,姜詞忽想起一茬,「你在帝都留到了三月,這學期難道不上課?」
梁景行立時沉默,過了片刻才說,「我沒讓排課。」
姜詞好奇,「為什麼?你那位……朋友,莫非沒別的親友,需要你全程照顧?」
梁景行只說:「我在帝都還有別的事。」
姜詞張了張口,聽他這語氣,自然知道即便再問下去,他恐怕也不會回答,便住了聲,將大半杯牛奶一飲而盡,垂頭低聲道:「我明天得去醫院見語諾的爸爸。」
劉亞芬沒真的對姜詞造成什麼傷害,在派出所說明情況之後,也就放走了。臨走前,狠狠剜了姜詞一眼,那黑漆漆的眼中,似有無限的怨毒。
「法律上,你並不對張德興負有任何責任。至於你父親,公司破產,所有財產均被抵押沒收,加之出車禍去世,法院不會對其經濟犯罪行為追究無限責任。換言之,阿詞,你是清白無辜的。」
姜詞神色懨懨,「這話,我爸的律師曾跟我說過。早年我爸公司剛開張,張德興跟著我爸走南闖北,立下了汗馬功勞。張德興如今癱瘓了,一切全因我爸而起,我不能憑著別人的一句『清白無辜』,就能丟下他不管……我良心上過不去。」
「那你打算管到幾時?張德興一輩子癱瘓,你準備照顧他一輩子?」
姜詞沒吭聲,她對張語諾一家,尤其是對張語諾的情緒,實則十分複雜。
沒出事前,兩家交好,姜詞一直拿張語諾當親妹妹看待。出事之後,張語諾沒與劉亞芬同仇敵愾,讓姜詞十分感激。但如今她的境遇已是雲泥,再也無法如往日一樣看待張語諾。每次張語諾笑意盈盈地與她分享種種趣聞之時,她心裡就會生出一種扭曲的嫉妒——嫉妒她是受害人,嫉妒她立場鮮明,更嫉妒她良心清白。
當然,這些隱晦的心事,她肯定不會說給梁景行聽。
梁景行嘆了聲氣,思索片刻,說道:「你過幾天再去,他剛知道自己癱瘓,恐怕情緒不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