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詞按了快門,將手機塞入談夏手裡,轉身就走了。談夏本想藉機再也梁景行說幾句話,瞧見姜詞走了,立即沖梁景行道了聲謝,趕緊追出去。
姜詞還未走遠,剛到大門出口。談夏喊了一聲,急衝沖上去拉住她胳膊,「怎麼走了?」
姜詞一把甩開,面沉如水,卻不言語。
談夏莫名其妙,被她這麼不給面子地甩開,臉色也不太好看了。等了片刻,還是沒聽見姜詞回答。正這時,前方忽射來兩道車燈,她眯眼瞧了瞧,招了招手,再不看姜詞一眼,拂袖而去。
車停在路燈下,談夏拉開門上去。姜詞遠遠地往窗戶大開的駕駛座上瞟了一眼,覺得談夏的父親似乎有幾分眼熟。仔細想了想,沒記起在哪兒見過,但估計曾是姜明遠的生意夥伴之一。崇城就這麼大,圈子也小,尤其還是一個領域內的,任意兩個人經過幾重關係,都能扯到一起。
好比她與談夏,之前是驢友,後來成了同學,如今平地起高樓,瞬間進階成了情敵。
姜詞這時候正站在路中央,擋了道,來來去去的人有意無意地與她胳膊撞上。過了片刻,她似乎意識到了,往旁邊讓了讓。突然,一隻手從後面攥住了她胳膊。姜詞一震,回頭一望,果然是梁景行。
梁景行也不說話,拉住她飛快遠離了人群,將她一把塞進車裡,拐了個彎,開入一條人煙稀少的小道,這才停了車,啞著嗓子同她道歉:「對不起。」
姜詞立即搖頭,「這事兒又不是你的錯……」
當然也不是談夏的錯——她並不知道兩人真正的關係,不過與任何追星的粉絲一般無異,真要為了這個譴責她,倒顯得無理取鬧了。
可道理雖都懂,架不住心裡執念橫生。
梁景行嘆了聲氣,「下回要來見我,先提前跟我打聲招呼。總這樣突然出現,太驚喜了,心臟受不住。」
姜詞歪著身子聽見他這話撲哧笑了,氣總算消了一半。
梁景行伸手握了握她手指,往她身上瞟了一眼,「穿這麼少,難怪手這麼冷。」
「我是這樣的體質,常年都這樣的,不信你夏天的時候摸。」
梁景行還是囑咐一句,「多穿一點,別感冒了。」鬆了她的手,支起身體,手臂從座椅背頂端越過去,拿起了後座上的一件風衣丟給她,「披著。」
姜詞順從地將衣服套上,細看,這風衣似乎就是去年雨天,他在校門口等她時穿的那件。
在車裡坐了一會兒,姜詞心情總算好起來。
「既然來了,我帶你在學校逛一逛吧。」
姜詞點頭,轉而卻又躊躇,「還是算了,萬一被人看……」
話音未落,梁景行拉起她開衫的帽子,兜頭蓋上,「這樣就行了。」
帽子有點大了,姜詞眼睛全被遮住。她笑了一聲,還是掀開,「這樣豈不是欲蓋彌彰。」
梁景行下車,繞去另一側替她拉開車門,姜詞剛鑽出半個身子,被他攔腰一抱,下一秒雙腳便落在了地上。
兩人牽著手到了大路上,姜詞望見來來往往的學生了,微微一掙,手指從梁景行手掌中脫出來。
梁景行手裡霎時空了,偏頭看她,卻見她已將雙手插.入風衣的口袋裡。風衣大了一圈,空空蕩蕩的,更顯得她身形單薄。
梁景行神色複雜,姜詞卻似毫不在意,衝他一笑,「走吧。」
崇城大學校內道路並非四平八正,常有陡坡岔路,曲折幽深,無怪乎出租車不願入內。因是晚上,且在週五,校園裡分外空曠。梁景行沿途向她介紹,一路走過了據說曾有人殉情的鏡湖,常有情侶野合的情人坡,週末放露天電影的舊操場……最後上了一條林蔭道。
「這條路上是櫻花樹,明年春天帶你過來拍照。」
姜詞掰著指頭算了一下,笑說,「這還有好幾個月呢。」
另一側卻栽著銀杏,灰色地磚的人行道上,薄薄的一層金黃。梁景行和姜詞踩著地上的葉子,並肩慢慢走著。
這樣的時候,梁景行卻無端想到逝去的葉籬。
那時候他讀大三,葉籬則剛剛入學,通過許盡歡的關係,兩人漸漸熟識。葉籬是聲樂系的,性格十分獨立。兩人從相識到戀愛,水到渠成,並不轟轟烈烈。梁景行畢業先去了帝都,兩年之後,葉籬緊隨而去。但不到半年,兩人爭吵頻仍,最終分手。葉籬那時發展不順,只能在末流的劇團裡唱龍套角色,壓力大時,想找人傾訴,卻每每在梁景行處碰壁。
梁景行本是讀的經濟管理,跨行做起新聞,自然是出於自發的熱愛。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正是一腔熱血無處揮灑的時候,總以為能以筆鋒作刀鋒,繼絕學開太平。而原本十分省心獨立的女友,驟然間變作患得患失的怨婦,這讓他似覺受到掣肘,疲於應對。
葉籬不如許盡歡與梁景行家中殷實,光讀書就已經耗盡了父母所有心血。可她拼爭的領域,卻是一個多數時候都靠錢說話的地方。她的自尊自然不允許她向梁景行提出資助的要求,生活如履薄冰,像攥在手中的一根繩索,勒著千鈞重量,隨時可能斷掉。好在她還有最後一樣天然資本——而這就是導致兩人最終分手的致命一擊。
面對梁景行的譴責,葉籬冷笑指控:「戀愛四年,你何曾盡過男朋友的業務,自作主張將我冠上『溫柔省心』的頭銜,責問我『何不食肉糜』——梁景行,你有心嗎?」
此後,當梁景行新聞事業生涯遭遇重創,轉而故作灑脫地做起攝影師之後,漸漸回想起葉籬的這番話,頓似被迎頭痛擊。
他忽然意識到為何會在此刻想起葉籬,因為多年前,也是一個這樣夜色清明的夜晚,在這條道上的某一棵銀杏樹下,他第一次親吻葉籬。女孩閉眼捏著他衣袖,睫毛輕顫,彷彿春雨落在綠葉的梢頭。
「在想什麼?」姜詞忽偏頭看他。
梁景行回過神,搖了搖頭,「餓嗎?帶你去吃五星級煎餃。」
原本只打算碰一碰運氣,誰知賣煎餃的那家小店竟然還在,如今又新添了關東煮的業務。老闆剛賣完一鍋,只得現煎。姜詞也不著急,翻看著攤在木板上的紀念品和明信片。關東煮飄來一陣陣濃香,橙黃燈光下,熱氣騰騰。
一刻鐘後,煎餃出爐。姜詞端著方便碗,梁景行往裡淋了點醬汁。姜詞早被關東煮勾得饞蟲四起,此刻迫不及待咬了一口,立即燙得眼角泛淚,口中直哈氣。
梁景行立即拿了瓶酸奶塞進她手裡,「慢點,沒人跟你搶。」
姜詞喝下幾口酸奶,總算緩過來,朝老闆比了個大拇指,「好吃,果然五星級。」
走出店子,姜詞喝完酸奶,待煎餃稍涼,忽夾起一個,踮腳餵給梁景行,「你怎麼不多買一份?」
梁景行嚥下口中食物,笑了笑,「如今不喜歡了。」
回去的時候,梁景行選了另一條路,沿途皆是茂盛高大的樟樹,濃蔭灌頂,樹葉被燈光染成細碎的金黃,從縫隙間露出上方深藍的天空。
四下無人,只有兩人緩慢的腳步聲。姜詞忽往梁景行身邊靠了靠,伸手將他手指輕輕一握,又飛快地鬆開。
然而下一秒,剛垂下的手便被梁景行緊緊攥住。
心裡驟然滿滿漲漲地疼,卻又說不出緣由。大約人總是貪得無厭,好比此刻,她心裡生出近乎焦慮的渴望,希望自己早生了十年,能與梁景行光明正大地走在這校園裡,像一對普通的情侶一樣沒羞沒臊地擁抱親吻,有人側目卻無人質疑。
回到車上離開崇城大學,途徑附近的商業中心時,才記起今天原是萬聖節,難怪校園裡人煙稀少。商廈仍未打烊,整條購物街流光溢彩,人頭攢動。中國人總有把清明節之外的所有節日,都過成情人節的本事。
「看不看夜場電影?」
姜詞搖頭,她一貫不愛往熱鬧的地方湊,逛了大半個校園,現在腳底隱隱作痛,只想有條沙發讓她躺一躺,「還是回去看吧。」
梁景行的別墅鋪了地暖,姜詞脫了身上的薄外套,去浴室洗了個熱水澡。對於這裡,她已是輕車熟駕,許盡歡住過的那個房間,如今只有她在內生活的痕跡。
浴室出來時,梁景行已打開了投影,站在碟架前挑選,「你想看什麼?」
「既然是萬聖節,看個吸血鬼題材的?」
「《驚情四百年》?」
「看過了。」
「《夜訪吸血鬼》?」
「我的偶像可是布拉德·皮特。」
梁景行笑了笑,取出一張碟,「那沒辦法,只好讓你看《暮光之城》了。」
姜詞差點一口嗆住,急忙上前搶過他手中的碟盒,「梁老師,你的品味簡直可怕。」低頭一看,自然不是《暮光之城》,是一部瑞典的電影,叫做《生人勿進》。
「看過嗎?有點恐怖,你怕不怕?」
姜詞挑了挑眉,「別小瞧我,我畫畫沒有靈感的時候就看《咒怨》,百試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