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熏衣

  正月十五,上元節。

  霍萬里對這種年輕人的節日沒多大興趣,早早回去休息了。

  霍雲松問孟櫻:「我帶你去看燈吧。」

  孟櫻好奇地問:「有燈會?」

  「各個公園裡都有,我們就隨便走走。」霍雲松執著她的手,「好不好?」

  孟櫻欣喜:「那好,我去穿外套。」

  北方的冷和南方的冷截然不同,孟櫻每次出門的時候都要適應好一會兒,霍雲松把她的一隻手牽到自己的口袋裡,十指相扣:「冷嗎?」他說著給她整理了一下兔毛帽子,這帽子上用兔毛織著兩隻兔耳朵,看起來格外可愛。

  他沒忍住摸了一下,孟櫻佯怒:「你今天摸第三次了,不要摸我的兔子耳朵。」

  「這帽子很可愛啊。」霍雲松戀戀不捨鬆了手,「你哪裡買來的?」

  「昨天陶柏帶我去買東西的時候看見的。」

  「他又來京城了?」霍雲松對左晨旭嫉恨交織,但倒是不吃陶柏的醋,或許前世都是同病相憐的淪落人,他對陶柏總是寬容極了,「我沒空的時候,你多跟他出去玩,別悶在家裡。」

  孟櫻戴著圍巾,說話悶聲悶氣的:「他有工作要忙的呀。」

  「好好陪著你,我保證他順風順水。」霍雲松把她往懷里拉了拉,「當心人。」

  面向大眾的燈會自然不會像他們在園子裡辦得一樣,大街上到處都是人擠人,有不少是手牽手的情侶,還有跑跳的小孩子們,煙火氣迎面而來。

  孟櫻問:「我們買個燈吧。」

  「兔子的那個嗎?」霍雲松在一個地攤邊停下了。

  孟櫻說:「熊貓的。」

  噢,胖噠的。霍雲松給她挑了一個,讓她拿在手裡玩,孟櫻問:「明天也會有很多燈嗎?」

  「緊張啊?」霍雲松輕笑起來,「我說過了,不用緊張,明天你只要跟著我就好了。」

  孟櫻憂心忡忡:「不用讓我先認認人什麼的嗎,萬一我說錯話了怎麼辦?」

  「不用。」霍雲松說,「我自有安排。」

  孟櫻不是不信他,只是總覺得自己該做些什麼,可和人打交道不是她所擅長的,她思來想去,拉拉他的衣袖:「我們回去吧,我想起了有件事沒有做。」

  「這就回去了嗎?」霍雲松說,「我們還沒有看完。」

  「沒什麼好看的,回家了。」她說。

  回家這個詞取悅到他,霍雲松愉快地說:「那好吧,回家。」

  回家的第一件事,取出明天要穿的衣服掛在外面,然後去書房裡選香,她有許多自制的香料,偶爾視心情選上一種,但不知道明天這樣的場合該用什麼才好。

  問霍雲松,他甄別一番,說:「就這個吧,冬天也就梅花開,你這個倒也別緻。」

  「別緻?」孟櫻忍俊不禁,「這都是什麼年代了,人家要什麼香水沒有,偏偏要你這個別緻?」她口中雖是這樣笑話他,但還是依他所說,選了這「延安郡公蕊香」。

  「玄參半斤(淨洗去塵土,於銀器中以水煮令熟,控乾,加入銚中,慢火炒,令微煙出),甘松四兩(細銼,揀去雜草、塵土),白檀香二錢(銼),麝香二錢(顆者,俟別藥成末,方入研),乳香二錢(細研,同麝香入),並用新好者杵羅為末,煉蜜和勻,丸如雞豆大,每藥末一兩入熟蜜一兩,末丸前再入臼杵百餘下,油紙密封,貯瓷器,旋取燒之作花氣。」

  選了香料,再指使霍雲松去打一盆熱水來放在熏籠下面,熏籠是用竹子編成的罩籠,可大可小,有孔,把熏籠放在熱水上,再把衣服鋪在上頭。

  《新纂香譜》中「熏香」一節就提到,「凡欲熏衣,置熱湯於籠下,衣覆其上,使之沾潤,取去,別以爐爇香,熏畢,迭衣入篋笥隔宿,衣之餘香數日不歇」。

  熱水沾潤了衣服後,香氣可以更好地附著在上面,拿開後再用熏爐隔火熏香,再把熏籠放在熏爐上罩住,把衣服在熏籠上鋪好。

  熏香與焚香最大的區別之一在於,熏香有香無煙,用來熏衣服最是美妙不過,如果是古代的大戶人家,還可以用來熏被子。

  冬天冷冰冰的被子熏過以後,又暖又香,躺進去根本不需要男人暖被窩^_^

  孟櫻坐在熏籠邊,有隱約的暖意傳遞過來,她突然心生感慨:「紅顏未老恩先斷。」

  霍雲松:「……不許胡說。」

  說起熏籠這意象,大家難免想起「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之句,就連冒辟疆也是在董小宛死後感嘆,「與姬細想閨怨,有斜倚熏籠、撥盡寒灰之苦,我兩人如在蕊珠眾香深處」。

  「你就不能說『歡作沉水香,儂作博山爐』嗎?」霍雲松說,「我不想聽到這樣不祥的兆頭。」

  孟櫻意外極了:「我只是隨便說說……你不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霍雲松微微垂下眼瞼,過往的心酸霎時湧上心頭來,他想起她死後的點點滴滴,那又何止是無心愛良夜?

  那樣鑽心剜骨之痛,難以言說,生平第一次心生愛慕,可他什麼都還來不及做,她就走了。

  永遠永遠離開了他。

  就算報仇雪恨又有什麼意義,還能把她還回來嗎?不過是宣洩自己的憤恨罷了。

  報仇這種事,或許她都不在乎,是他一廂情願而已。

  孟櫻見他突然沉默下去,不知怎的,覺得心酸極了,她小心走過去握住他的手:「你怎麼了呀?」

  「沒事。」他喉頭滾動,嚥下酸澀之意,「就是覺得明天就是開芳宴了,你這樣說,不好。」他要是想掩飾一件事,自然從表情上不會露出一絲一毫的破綻。

  可孟櫻還是感覺到了:「我是不是說錯話惹你不開心了,對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難過好不好?」她踮起腳尖,在他唇邊輕輕吻了下。

  霍雲松的神情和緩下來:「阿櫻,你是喜歡我的,是不是?」

  「咦?」孟櫻眨眨眼,「我都和你結婚了……你是怎麼了?」

  霍雲松靜默片刻,微微笑了起來:「沒事,我緊張。」

  孟櫻:「……」又騙她。

  霍雲松是個善於抓住機會的人,如果換句話說,那就是有便宜不佔是王八蛋!孟櫻這麼小心地哄著他,他就順桿子往上爬,抱著她往臥室裡去。

  孟櫻:「把我的衣服掛起來再說。」可不能在這個時候功虧一簣。

  霍雲松忍耐著:「下次讓他們熏好了再拿來就是了,不用你這麼辛苦。」

  「這怎麼會辛苦呢?」孟櫻說,「我喜歡做這些事。」

  霍雲松輕吮她的鎖骨:「那你喜不喜歡這件事?」

  孟櫻現在喜歡多了,霍雲松剛被准許和她這麼親密接觸的時候,佔有慾極強,她總覺得猶如海中孤舟,但自從那天之後,他就變得溫柔再溫柔,小心更小心,像是生怕弄疼了她。

  孟櫻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炎炎夏日下的霜淇淋,一點點被融化成了軟綿綿的奶油,滴落在手指上,全是甜膩的味道。

  夜深人靜,雲雨初歇。

  霍雲松替她換上乾淨的睡袍,替她蓋好被子,俯身在她臉頰上吻了一下:「好點了嗎?要不要給你點個香?」

  孟櫻點點頭,她現在覺得帳子裡都是歡好的味道,讓她不得不回憶起剛才發生的所有事。

  帳中香的香氣徐徐飄盪開來。

  鮮花或者蔬果的氣味都是清冽天然的,但合香的香氣通常馥郁濃稠,在帳子裡,香氣從睡鴨香爐的嘴裡飄出來,孟櫻的思緒逐漸變得遲鈍,她的眼皮慢慢合攏,緩緩進入了夢鄉。

  霍雲松等她睡熟了才起身回到書房裡,霍苾芬在那裡等著:「讓你久等了。」

  霍苾芬:「沒事,不過挺久的。」這個大丫鬟用極為隨意的語氣談論著這件事。

  霍雲松瞥她一眼:「我的性-生活爺爺也要管?」

  「大概是在期待曾孫吧。」霍苾芬說,「要我怎麼回答?」

  霍雲松說:「我避孕了。」

  霍苾芬不解:「生下孩子的話,無論是大哥還是孟小姐,壓力都會輕很多。」

  「阿櫻還想回學校唸書,懷孕的話,學業就要被耽誤了。」霍雲松淡淡道,「等她想生的時候再懷吧。」

  霍苾芬雖然覺得奇怪,但霍雲松畢竟還年輕,何況也不需要孩子來穩固地位,她點點頭,沒有再糾纏這個話題。

  可霍雲松知道,孟櫻並不是不想要孩子,她甚至非常想要擁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她也不會讓自己的孩子和自己一樣沒有得到父母的疼愛。

  是他不想要而已。

  倒不是說不想要個孩子破壞二人世界,在霍家,孩子一出生就會擁有一個育兒團隊,專門哄孩子的育兒師,專職做嬰兒餐的廚師,專門給孩童置辦服裝的服裝師,啟蒙老師也都是一對一教授知識。

  從寶寶開始蹣跚走路到上小學,全都由專業人員一手包辦,父母根本不需要參與這些瑣碎的雜事。

  如此一來,一個孩子對孟櫻並不會有太大的影響,而學業這回事,更不可能成為藉口了。

  他不希望孟櫻現在懷孕,只是顧慮太多而已,那天孟櫻在家裡暈倒似乎只是一個小小的意外,連她自己都覺得是低血糖了而已。

  可他清楚地知道,孟櫻在原先這個時候會懷孕,會流產,會死亡。

  他不能確定是不是她的身體有恙,所以絕不敢冒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