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光明歸屬(四)

  儘管在場半數以上的人都對他的說法嗤之以鼻,可是在摸清楚這群不速之客來意之前,得罪並不是一個好選擇。圍成一圈的人慢慢地讓開一條路,林頓搶在前面,護著身後克萊斯慢慢地走進去。

  那個報信的人說的沒錯,五皇子的確被挾持了,只是受到的待遇不錯,至少衣服很完整,沒有被撕開口子,頭髮有點凌亂,卻沒有燒焦,英俊的臉上雖然沾了點血跡,卻不是他自己的。而且,他坐在椅子上,還翹著腿。

  林頓想,作為一個人質,他表現相當優異。

  五皇子身邊東倒西歪躺了不少人,有魔法師有騎士,有的昏厥了過去,有的傷勢太重難以起身。可見當時戰鬥之慘烈。

  而挾持者們也沒有佔到便宜。他們有的站著有的半跪著有的乾脆坐著,身上臉上到處是燒傷和劍傷,為首的那個克萊斯很熟悉,就是那個被派去接他、皮爾斯和麥基上船的勒德伯爵。

  為了不讓脅持者受到威脅進而傷害人質,他們被孤立在中央,五皇子的人不敢靠太近,雙子島的其他人又防備著五皇子的人馬。

  林頓的出現十分突兀,一下子就吸引了挾持者和人質的注目。

  「神聖騎士?」勒德伯爵眯起眼睛,明顯流露出警惕的眼神。

  林頓道:「我想問五皇子殿下幾個問題。」

  五皇子嘴角一咧,忍痛笑了笑,「你挑了個好時候,現在的我哪兒也去不了,正空閒。」

  林頓對這個臨危不亂的五皇子有了幾分好感,「關於各大分會贊助攻打雙子島的事。」

  五皇子道:「女神仁慈,我感恩戴德。」如果他的口氣不是那麼吊兒郎當,或許更令人信服。

  林頓道:「這在神會史無前例。」

  「是嗎?」五皇子滿不在乎道,「我忠誠於女神,卻對貴會的歷史一知半解。我想是我對女神的崇敬和真誠打動了她的心。」

  林頓道:「所以,是分會主動向您提出贊助的嗎?」

  五皇子道:「是這樣沒錯。你若是想將這些贊助拿回去卻有些困難,為了找人助拳,我撒了大把金錢。進來的時候你應當看到,那些驍勇的身影正是這些金錢在背後起作用。本來還剩下一些,可這位老兄提出的要求卻把那些也挖空了。」

  林頓抬頭看向勒德伯爵。

  勒德伯爵呵呵冷笑道:「我不信偌大的帝國連兩顆元素晶也拿不出來。」

  五皇子突然大呼小叫起來:「元素晶,老兄,你說的是元素晶!這東西我只在圖畫本上看到過。而且你只給了我三天的時間,我用來向父皇求救都不夠——如果他還顧得上我的話。」

  勒德伯爵道:「不要做戲啦。我相信沙曼里爾的皇宮一定有收藏。」

  「可我的生命未必值這麼多錢。你在脅持我之前真應該打聽打聽我父皇有多少子女。」他語氣平靜,毫無怨氣,彷彿覺得就算沙曼里爾皇帝不肯用元素晶來救他也很正常。

  勒德伯爵有點無話可說了。

  克萊斯聽著他們的對話,突然有點喜歡這個年輕的皇子。

  林頓道:「感謝您的配合,我打擾了。」任務完成,他準備退場。

  勒德伯爵突然道:「我剛剛聽到一個聲音,似乎是位故人,可以請他一見嗎?」

  雙子島的故人?林頓只能想到克萊斯。

  克萊斯卻沒有走出去的打算,只是拍了拍布尼爾的肩膀。被委以重任的布尼爾就這樣出去了,「我可不認識你。」他故意將聲音壓低了些,聽起來有幾分像克萊斯。

  勒德伯爵愣了愣,狐疑地看著他,似乎在辨認自己是否聽錯了。

  林頓見克萊斯沒有承認的意思,立刻帶人離開。

  「神聖騎士閣下。」五皇子的護衛有點著急,「請幫助殿下,陛下定有重謝!」要是五皇子在他們手裡出事,他們回去都沒有好果子吃。

  林頓用眼神向克萊斯請示。

  依靠身高的優勢,克萊斯很好地隱藏在眾人之間。克萊斯微微搖頭。

  林頓道:「這是一場貴國和雙子島的戰爭,並不是一場普通的脅持。在教皇陛下下達明確的指示前,我們不方便插手。」

  眾人嘩然。

  剛剛神聖騎士團親口承認光明神會贊助了五皇子攻打雙子島,而現在神聖騎士團卻表示自己與這場戰爭無關,細究下來,是否意味著光明神會的內部也存在分歧?

  克萊斯沒有理會眾人的想法,在林頓等人的護衛下,直接回到客棧。

  麥基很不明白:「這樣不會影響神聖騎士團的聲望嗎?」

  克萊斯反問:「為什麼?」

  「見死不救……」

  「五皇子的生命並未受到威脅,而且就算受到威脅,那也是戰場上。」

  「可是……」麥基還是覺得哪裡不對。

  克萊斯見到勒德伯爵就想到了皮爾斯,繼而對麥基的包容度變高,「在教皇下達命令之前,能夠讓神聖騎士團無條件參與戰爭的,只有光明神會。」

  麥基嘆氣道:「唉,要是不去看熱鬧就好了,那就不用被逼表態了啊。」儘管不是神聖騎士,當他站在他們當中,從眾人各種目光中離開時,還是感覺到了極大的壓力。

  布尼爾奇怪道:「我們並沒有做錯,為什麼要害怕表態呢?」

  林頓道:「我們來這裡是為了調查贊助的事,這是光明正大的,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進行。」

  麥基道:「但是,這樣不就讓人知道神會內部不和了嗎?」

  克萊斯道:「那就知道吧。」

  既然光明神會內部有人使用不當的手段參與其他國家的戰爭,那麼神聖騎士團出手調查名正言順,今天這一場就是做給光明神會總部的那些人看的。當著這樣多的人,他們表達了對南方分會做法的不滿,表達了他們的態度——即便處於教皇交替的關鍵時刻,神聖騎士團依舊是神聖騎士團,不偏不倚。至於內部的陰謀,勢力的競爭,這都不是他們需要考慮的。

  麥基道:「我不懂。」他覺得自己有點不認識克萊斯了。見識過克萊斯私底下的各種小動作,再看他這樣理直氣壯的一面,對這個人的認知好像又顛覆了。

  克萊斯卻適應得很好。儘管將一切放在明面上不是他喜歡的處事方法,可和其他神聖騎士在一起時,他會不自覺地約束自己這樣做——當然,參與完集體活動,也可以適當地單獨行動。

  艾弗森鎮大亂。雙子島的偷襲打亂了五皇子的步驟,也讓整個沙曼里爾處於被動的境地,而神聖騎士團的存在又為上方增加了變數。儘管他們明確表態不會加入戰爭,可那句表態有個前提,那就是教皇陛下沒有下命令。光明神會南方分會既然贊助了五皇子,誰知這背後不是教皇推動的呢?

  同時,沙曼里爾皇宮也在發愁。

  與光明神會情形相似,他們也正為帝位繼承人的事情發愁。

  按理說,大皇子人到中年,人品不錯,應當由他即位,可偏偏是個瘸子,老皇帝很注重帝國形象,一想到帝國未來的繼承人是個瘸子心裡就不舒服,這個不舒服持續了幾十年,成為一個心結,平時對大皇子的態度也十分敷衍,久而久之,父子關係很差。

  二皇子長得漂亮,人機靈嘴巴甜,偏偏是個好色鬼,夫妻關係不和睦,而且調戲良家婦女的故事廣為流傳,名聲不大好,而且在政事上毫無建樹。

  三皇子樣貌不錯,四肢健全,人也好,不好色,又溫和,偏偏母親不是皇后。

  四皇子早夭。

  五皇子各方面都好,但性格放蕩不羈,喜歡一天到晚往外跑,根本關不住。

  老皇帝躺在床上,掰著手指數自己的兒子,數著數著眼淚就落下來了,正好侍臣送上五皇子被脅持的消息,他整個人都不好了,急喘了好半天才道:「安德烈呢?」

  侍臣愣了愣,心道:你怕他被自己的兒子鼓動逼宮,不是派去邊境了嗎?他只好說巴塞科公爵正在護衛國防。

  「他是不是有個兒子,在宮裡?」

  「是的,是一位偉大的魔法師。」

  「……去叫來。」

  狄林很快被叫到宮殿中。

  老皇帝坐起來,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樣貌漂亮得有些不像男孩子的少年,「你真的不想娶喬妮?」他沒頭沒腦的一句。

  狄林怔忡了一下,斟酌道:「感謝陛下的厚愛,我已經……」

  「我知道了。」自從老皇帝發現自己時日無多之後,就不喜歡別人囉囉嗦嗦地浪費時間。「我叫你來是為了一件事,你知道元素晶嗎?」

  狄林道:「有所耳聞,是最珍貴的水晶。」

  「看到能認出來嗎?」

  「能。」

  老皇帝道:「一會兒你跟著馬尼去庫房裡瞧瞧,如果有的話,就拿兩塊來。」

  狄林雖然不知道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但皇帝嘛,說什麼就是什麼,立刻領命而去。那個馬尼就是伺候皇帝的侍臣。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在皇宮小道上,都沒說話。

  庫房門口有兩個侍衛守著,看到皇帝手諭才放人進去。狄林跟著馬尼進庫房,馬尼點起燈,庫房裡面的東西竟然不多。

  狄林看著好幾個空箱子,心裡突然感到一陣悲涼。這裡是沙曼里爾皇帝的小私庫啊,竟然還沒有海德因的富裕。

  馬尼打開幾個箱子,裡面有金器銀器水晶以及各種珠寶,數量不多,但瞧著品相不錯。

  狄林小心翼翼地找了半天,總算挖出一塊元素晶來,就半個拳頭大小,再往下找,卻怎麼也找不到第二塊了。

  馬尼突然嘆了口氣道:「庫房以前是滿的。」

  狄林很想問那怎麼空的呢,但想起父親送他入宮前曾叮囑皇家密事不能知道太多,就沒說話。

  兩人從庫房出來,仍是一前一後地走,路上碰到大皇子。大皇子叫馬尼先走,表示要和狄林單獨走一段。馬尼拿出老皇帝的命令也不管用,只好不甘願地跑了。

  大皇子與狄林默默地對視了一會兒,才道:「怪不得喬妮喜歡你。」

  「……」狄林道,「殿下誤會了,其實公主對我……」

  「不用說了。」大皇子不耐煩地一揮手。

  狄林:「……」最近大家講話都這麼趕嗎?

  大皇子道:「你知道你為什麼住在皇宮裡吧?」

  狄林慢吞吞地說:「感謝陛下抬愛,我……」

  不出他所料,大皇子果然截斷他的話,「為了防止巴塞科公爵與我們中的一個聯手。你是個人質。」

  就算狄林心裡知道,也不敢承認他知道,「殿下多慮,其實……」

  「雖然巴塞科家有了新的繼承人,但是,在陛下和公爵心目中,你仍舊是最重要的。」

  狄林心裡暖烘烘的。

  大皇子道:「我不是在讚美你。」

  狄林正色道:「殿下,其實我……」咦?這次沒打斷。他咳嗽一聲,接下去道:「我喜歡研究魔法,在聖帕德斯魔法學院呆得很愉……」

  「不用說了,我知道你的後台,也知道你和海德因的關係。父皇糊塗了,就算公爵真的有打算,他又能拿你怎麼樣呢?你要是少了一根汗毛,大陸第一魔法師一定馬上燒掉整個博特城。」

  狄林:「……」其實導師並沒有那麼凶殘……吧?

  大皇子道:「那麼,公爵到底有什麼打算呢?」他繞了半天,終於繞到正題上。

  狄林道:「父親的心中只有沙曼里爾,他一直用生命捍衛……」

  「說我愛聽的!」大皇子不滿。受老皇帝長久的歧視,大皇子的脾氣很不好。

  「……」手握兵權的元帥忠心耿耿這種話都不愛聽,怎麼當皇帝?狄林低聲道:「父親忠於帝國。」

  大皇子道:「就是說,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捲入皇位之爭?」

  狄林沒說話。

  「如果,我娶你呢?」

  狄林:「……」

  大皇子嘆了口氣道:「我隨便說說的。」

  狄林:「……」

  「雖然我努力做了半天心理建設,但還是……不喜歡男人啊。」大皇子又嘆了口氣,慢慢地走了。

  狄林:「……」怪不得自己當初說要學魔法,不想從政,父親也沒有太激烈地反對,看來對帝國的未來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

  狄林回到皇宮,老皇帝已經睡著了,他正想著要不要明天再來,就看到侍臣把老皇帝搖醒了。

  老皇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看看侍臣又看看狄林,提起精神道:「你回來了,找到了嗎?」

  狄林看著和藹可親的老皇帝,覺得沙曼里爾有這樣的皇帝還是很不錯的。他拿出那塊小元素晶。老皇帝拿過來默默地看了一會兒,「只有一塊嗎?」

  狄林點點頭。

  「要兩塊呢。」老皇帝想了想,「用什麼能對半剖開?」

  「……」狄林道,「元素晶若是對半分開,會變成一般的水晶。」

  「五皇兒被人脅持,要兩顆元素晶……」他頓了頓,「你先拿著一顆去吧,把人救出來。」他看著狄林,看似昏沉的眼睛卻露出精光,「你不會辜負我的期待吧?」

  狄林收回和藹可親的評價,下跪道:「我一定盡力而為。」

  當狄林動身趕往艾弗森鎮的時候,太亞正背著克萊斯去找勒德伯爵。勒德伯爵已經把五皇子弄到了船上,陸地戰已經升級為海戰。

  勒德伯爵的那艘船被雙子島的其他船包圍,還用了一個魔法陣。太亞進去,如履平地。克萊斯再一次見識到魔法免疫的功效。

  大概篤定自己睡在固若金湯的防禦裡,勒德伯爵把五皇子用繩子捆起來,放在魔法陣裡,並沒有貼身看守,而是彈著豎琴。

  克萊斯等他彈完一曲才進去。

  勒德伯爵吃驚地看著他,半天才想起要喊救命,就聽克萊斯懶洋洋地說:「就算有元素晶,只要知道雙子島進出的時間,一樣可以進攻。」

  勒德伯爵喉嚨像被人掐住似的,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我來問你幾個問題。」

  勒德伯爵咬牙切齒:「我為什麼要回答你?」

  「因為有好處。」

  「……什麼好處?」

  「元素晶。」

  勒德伯爵恨聲道:「要不是你拿走元素晶,雙子島根本不會暴露!」

  克萊斯道:「是的。」

  「……」對方承認得這麼爽快,讓勒德伯爵反而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克萊斯道:「告訴我雙子島現在的情況。」

  「哼,看看五皇子現在在誰的手裡就知道雙子島現在的情況怎麼樣!」勒德伯爵驕傲道,「就算是整個沙曼里爾,雙子島也可以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看來你完全不需要元素晶了。」

  「……你有元素晶?」勒德伯爵眼睛一亮。

  克萊斯道:「雙子島現在誰做主?」

  勒德伯爵道:「我。」

  「我有四顆元素晶,因為你剛才的答案,只剩下三顆了。」

  勒德伯爵嘴唇抖了抖,「你還想知道什麼?」

  克萊斯知道他上鉤了,微微一笑道:「雙子島做主的人是賈斯汀親王還是……皮爾斯?」

  勒德伯爵渾身一震,驚駭地看著他。「你怎,怎麼知道……」

  克萊斯道:「我和皮爾斯是老朋友了。」從冒險者公會那裡看到的任務就讓他隱隱有個感覺,冒險者公會要幫的人其實不是五皇子,而是雙子島。可是雙子島與世隔絕這麼多年,怎麼能夠收買在夢大陸站穩腳跟的冒險者公會呢?他想來想去,只有一個人有這樣的本事——冒險者公會副會長皮爾斯。

  他正想著,感覺到腰上緊了緊,太亞不知道什麼時候抱住了他的腰,表情不太爽。由於伴侶的討論存在分歧,兩人處於微妙的半冷戰狀態。太亞還是黏著他,但是說話明顯減少,表達不快的時候居多。

  不過它這樣的狀態卻給了克萊斯安全感。

  他沒有談過戀愛,並不能確定他們屬於哪種狀態,卻能從對方的舉動中實實在在地感覺到被在乎。

  真是很美妙的經驗。

  他握住它的手拍了拍。

  太亞冷哼一聲,不領情。

  勒德伯爵:「……」說好的問問題呢?

  克萊斯繼續道:「你們的計畫和目的是什麼?」

  勒德伯爵想了想,大概覺得沒什麼可隱瞞的,道:「綁架五皇子,這點已經做到了,還有就是拿到元素晶。如果你有三顆元素晶,我可以把五皇子還給你。」

  「他不屬於我。」克萊斯立馬撇清。

  「你到底是什麼人?」勒德伯爵問道。

  克萊斯道:「我回答你的問題,你能給我元素晶嗎?」

  「……」

  克萊斯道:「你們手裡已經有兩顆元素晶?」

  勒德伯爵眼珠子又瞪大了。

  有這樣配合的回答者,這是很不錯。

  「沒有!」勒德伯爵大聲反駁。

  「最後一個問題,」克萊斯低聲道,「皮爾斯過的好嗎?」

  夜風輕輕地吹著,和自己喜歡的人手牽手在海邊漫步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

  克萊斯看著那對走在自己前面的戀人,心裡有些羨慕。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克萊斯沒有去看那隻手的主人,握了這麼多次,恐怕他失憶了也不會忘記這種觸感吧?

  「皮爾斯是誰?」太亞忍了很久,終於忍不住問出來。

  克萊斯道:「一個很命大的人。」那樣的情況竟然還能安然活下來,且戰勝了賈斯汀親王,成為雙子島的主人,真的是很命大。不過這也提醒他,下次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殺人之後都必須看到人斷氣才能走。

  第二天,神聖騎士團又做了一件令艾弗森鎮嘩然的事——送出一顆元素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