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穿著一身灰色的運動服,我依然能在人群中第一眼認出他。」
點擊,發送。
大週末的被這兩隻衣冠禽獸拉到球場來,只能做一些端茶倒水毫無技術含量可言的活,還時不時被一些大佬調侃。
「難怪蘇總這麼多年都守身如玉,原來在金屋藏了嬌,難不成今天好事將近,總算肯帶出來了。」
我親哥把他那支昂貴的網球拍在我腦袋虛晃一下,沒有真正觸碰到,在別人眼裡都覺得是憐香惜玉,其實他是心疼他那支球拍而已。「金屋藏嬌?」他朝我瞟了一眼,眼中儘是滿滿的不屑,我是你親妹啊喂,「嗯,從她出生那天起就被藏起來了……」見我瞪他,忽地拿球拍朝坐在他斜對面我正對面的徐贇一指,笑道:「不過,是幫這傢伙藏的,誒,藏得好不好?」
徐贇被戳了一下,抬起眼,與我直視,似笑非笑,我明明有一堆反駁的話,卻忽然覺得心虛,趕緊避開,望向地面。
這傢伙,不是嫌棄我嫌棄得要死嗎,出來說句話啊!
那些人精大佬似乎明白了七八分,注意力轉向喝水的徐贇,「喔,看來是徐律師的青梅竹馬……」
青梅竹馬!
我倏地坐直,用眼神表示抗議,徐贇卻聳聳肩,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早先我們還納悶……」一個頭頂略微有些禿,看上去還算老實的大叔居然開口道:「你們兩個鑽石王老五一把年紀了,連個緋聞女友都沒有,要不是今天小徐把女朋友帶出來,我們還以為你們兩個是一對……」
「噗——」我手中的橙汁一晃,兩滴橘色液體差點落在我白色運動褲上。
「咳——」蘇博不知道是真咳還是假咳,總之是咳得很銷魂。
當事人徐贇和蘇博詭異地對視之後,拖長聲音「欸——」了一聲。
什麼!女朋友?士可殺不可辱,我實在忍不住了,想要開口,蘇博遞過來一個警告的眼神,嚇得我只能乖乖坐好。
有什麼辦法,長兄為父啊。
「這位是舍妹,剛從政法大學畢業不久,學藝不精,放在徐贇那□□一段時間。」
之後就是各種面子上的功夫,你寒暄我我寒暄你,你誇獎我我奉承你,他們繼續聊正事,我就在一旁,端著果汁默默吸著,盛滿橙汁的杯子遮住我半張臉,好在有這樣的掩蓋,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偷窺在隔壁場地上打著球的D先生。
早晨十點的太陽,很透明而且不會很辣,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不是穿正裝的D先生,也是我第一次在寫字樓之外的地方看到D先生,我應該要感謝父母給我一雙視力極好的眼睛,可以看到被汗水濕了頭髮濕了衣服卻還是很有味道的D先生。
原來他也喜歡打網球,而且打得還挺好的,就連蘇博都未必是他的對手,更別提徐贇這個半吊子了。當年這兩隻上了高中以後都是女生緣極好的,蘇博是籃球隊的,那和我一個基因出來的身形和長相,被人暗戀是很正常的,至於徐贇,除了會寫些爛七八糟的東西耍耍嘴皮子,悶一下騷,真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人瞎了眼頻頻向他暗送秋波。
「犯什麼傻啊你!」我後背遭受輕輕的擊打,回頭看到徐贇一手拿著球拍,另一隻手遞了一隻球拍給我:「走,陪你打一局。」
「我不要。」開玩笑,我根本就不會好不好,更何況,這麼糗的樣子被D先生看到怎麼辦。蘇博他們已經到了自己的場地,打得熱火朝天,休息區只剩下我和徐贇,他已經開始拉我,我拚命搖頭,「不去不去不去,死也不去!」
「你再不運動,會變胖的知不知道啊!」
「胖就胖……胖關你什麼事!」我死死抓住椅子,就是不肯放手。
「當然有關係了,你變胖了變醜了會影響我律所的形象,現在市場行情這麼差,你連色相都沒有,你說你還剩下什麼,你對我還有什麼利用價值?」
「你好吵啊!我說了不要就是不要,丑怎麼了,有本事你開除我啊!」
「我是為你好,像你這種成天坐著的小白領,一身都是毛病,高血脂高血壓高血糖,還有頸椎病腰肌勞損下肢靜脈栓塞,骨質增生精神壓抑,便秘痔瘡性功能障礙不孕不育,很快就會死……」
「死我也不要去!」我已經快要被拖走了,那傢伙完全無視我的反抗,硬是憑著他強健的臂力把我給拽走了。
我被激怒了,狠狠咬了他的虎口。
「蘇文幸!」他也被我惹毛了,看著手上被我啃出的牙印,又好氣又好笑,卻還是沒有忘記威脅我:「小心我叫你哥收拾你啊!」
我鄙視他:「徐贇你有點出息好不好,小學生啊還打小報告,我告訴你,你用了十幾年的這招,從現在開始對我沒用了!拜託你,回去想個更殘酷的再來威脅我吧!」
「更殘酷的?」徐贇若有所思,三秒鐘後,他那只牙印開始變淡的手還是拽著我,惡狠狠地盯著我,讓我不禁汗毛一豎,他的眼神卻瞬間變得柔和許多,不過聲音卻沒有在開玩笑,「你再吵,信不信我娶了你啊。」
「啊!」這傢伙居然直接放大招,獨孤九劍都使出來了,叫手無寸鐵的我怎麼接啊,太無恥了!居然直接命中我死穴,我快不能呼吸了!
最後的結果,我以怕曬為由,戴上一頂足以遮住我的臉的帽子,跟著徐贇到了球場。我是真不會打,完全零基礎,這傢伙倒也沒有羞辱我,讓我意外的是,他竟然在教我怎麼打球。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會啊!」在幾次發球給我,我卻只能眼睜睜看著球遠遠地彈走後,徐贇扶著額頭走到我這半場,「你看你哥,再看看你……」
「怎樣。」我一問就後悔了,該死,這不是給他機會接話嗎。
他刮我鼻子:「羞愧!我代表你哥對你的蠢樣子表示羞愧!」
「你……」我眼珠一轉,瞬間明白過來,「哈,我說你怎麼沒像我哥那樣上場,肯在這裡陪我,我差點忘了,某人球技也不怎麼樣嘛,最多也就比我好那麼一點點,一點點。」
我在小手指上丈量了半寸長度,伸到他面前,吁,小小扳回一城。
「一點點也足夠做你老師了。」他說著站到我身後,直接把我環住,把我嚇了一跳。
「怎樣,摔跤啊?」我胳膊肘子頂著他,不讓他靠近。
「教你握拍啊!誒我說你哪來的無比膨脹的被害妄想症啊。」
我剛想一腳踩到他腳上,突然看到一雙白色球鞋出現。
「徐贇,好巧。」
我沒有抬頭,只聽著溫潤的聲音就覺得舒服,陽光從他的背後落下,長長的黑色影子蓋在我身上。
「丁敘?」徐贇終究還是識大體地鬆開箍住我身體的手,跟面前的人握了握手,「看你樣子,已經運動好一會了。」
他們還在客氣地說著話,我卻已經快要虛脫了,天啊,我面前站著D先生,怎麼辦怎麼辦,我居然還這幅樣子,第一次正式見面這幅髒兮兮的樣子,不可以!
「這位是……」徐贇正想要介紹我,我只好把帽簷壓低,搶過話:「我是他朋友,不好意思,你們聊,失陪一下。」
我鎮定地轉過身去,然後以最自然的姿態落荒而逃,我知道,我的臉很紅,心跳得很快,視線變得不那麼清楚,思路更是亂成一團。我不敢抬頭,生怕醜態加窘態給D先生留下太深刻的印象,我知道徐贇和D先生在打球,我偷偷抬頭只能模糊地看到D先生矯捷的動作,每次不超過兩秒鐘,又只能匆匆低下去。
好睏好睏,突然好想睡一覺……
急促的鈴聲吵醒我,來電顯示是徐贇,我把手機塞到被子裡,終於覺得清淨了。
不對,被子?為什麼會有被子?
我在漆黑一片的屋子裡,如果這是我的房間,那麼開關應該在……
燈亮了,還好還好,是我的房間,可是我不是應該在球場,為什麼會在這裡?
初老症又犯了,我拍拍腦袋,讓記憶倒帶,還好沒有什麼出格的事,我只是莫名其妙地離開球場,然後不受控制地到商場裡買了一大堆的裙子,然後回到家,倒在床上睡了一個下午。
電話又響了,我沒接,又響了,我只好從被子裡挖出手機,「你有完沒完啊……」
「阿幸。」那邊的聲音有些硬,我倒吸一口冷氣,只好弱弱地試探,「哥?」
「不聲不響就走了,手機還不接,這麼大個人還讓我擔心,你可以的。」
「我不舒服嘛……」我自知理虧,只能想辦法彌補,「回家就睡了,睡到現在。」
「不舒服?」畢竟是兄妹,他聲音一下子就放軟了,「我去接你看醫生。」
「不用不用,睡一覺起來就好了。」我為了要讓他相信,聲音都特意變得很有活力,然後是隱隱聽到電話那頭我哥大概是對旁邊的人說了一句「她沒事,好著呢」,然後又繼續教育了我一番之後,最後叫我出去吃飯。
我聆聽教訓時順手打開電腦,打開郵箱,然後收件箱那個(1)撩撥得我心癢癢的,「哥,我吃過了,現在又覺得有點睏了,不想出去了。」
我哥又扭頭跟別人說了句「她不想來」,然後我聽到電話那頭徐贇的聲音「我去接她」。
「不用不用不用!哥,我今天真不想出門了,你們一群大老爺們吃飯就別叫我了,饒了我吧,明天我單獨請你吃飯成嗎?」
掛掉電話後,我披了條圍巾,倒了杯牛奶在微波爐轉了一分半鐘,捧著牛奶,迫不及待地坐在電腦前。
「S小姐:
對愛情懷有美好的嚮往,在心底保留對這個世界的信任,我並不覺得幼稚,相反,我覺得這是跳出世俗束縛後更高一層的境界。
你想要討論信任的話題,說了一個關於婚前財產協議的故事,那我就跟你講一個關於婚後忠誠協議的故事吧。
B小姐和B先生大學的時候在一起,說好了畢業後一起留在同一個城市,領證結婚,可笑的是,這對同學眼中的金童玉女,卻是最後一個知道對方已經收到國外大學錄取通知書的人。B先生要去德國,B小姐要去美國,而且動身的時間都是在兩個月之後。大家都等著看這場尷尬的好戲,沒想到他們並沒有如別人所願地爭吵、分手,依舊是保持著和諧的戀愛關係,B小姐對B先生說,她對自己申請上學校完全不抱希望,所以覺得沒必要說,B先生的解釋,說自己是跟著同寢室的哥們一起申請著好玩兒的,沒想到居然通過了。
萬里重洋,他們在未來的兩年裡,沒有再見過一次面,因為時差的關係,就連視頻通話也少得可憐。B先生的微博裡時常會出現和不同的女生的合照,他對B小姐說這是社會實踐,到街上募捐,和每個捐款的人擁抱合照,B小姐會說很好啊,然後還會跟他評價哪個女生更漂亮。而B小姐對自己常和一群男生在一起的照片是這樣解釋的,他們是一個團隊,不管是做實驗還是做公益,都是一起完成,對此B先生鼓勵她,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要讓青春留下遺憾。
他們都沒有提過畢業後是否回國,更沒有再提起結婚這個敏感的話題。不過很多事情早就是命中注定的,他們在同一時間回了國,卻一直到了校慶的時候,又成為同學中最後一個知道對方已經回國工作的人。
他們那天晚上喝多了,一起開了房,第二天醒來,B小姐默默地離開,B先生也沒攔住她。
就在大家猜不透這一對高智商的戀人接下來是分道揚鑣還是玩玩曖昧時,他們結婚了,結婚之後,雙方簽訂了一份忠誠協議,約定任何一方的出軌成本為夫妻共同財產之外的額外五十萬,若是事情嚴重到要離婚,出軌一方還必須淨身出戶。
其實他們朋友圈裡都知道,雖然看上去,他們感情很好,但B先生在外面有很多情人,而B小姐,但凡是出差,一夜情也是必然的。有人覺得他們傻,總是最後那個知道真相的人,當然也有人覺得他們情商高,只有這樣才能維持住他們想要的生活。
他們最後還是離婚了,就在B小姐賢惠地為一大家子人準備年夜飯的時候,B先生的兩個情人帶著孩子找到家裡,在長輩們的沉默中,B小姐默默拿出忠誠協議要求B先生淨身出戶。
我想故事最後的結局已經不重要了,一紙忠誠協議並不能讓人忠誠,你說愛情的前提是信任,我卻覺得,唯有得到愛,才會不抗拒去相信。
我們人與人之間,看似都是剪不斷的聯繫,其實每個人都是一個孤獨的個體,缺少愛的包容,會讓人變得沒有安全感,唯有用暴躁的、牴觸的、放縱的各種方式去懷疑世界才能轉椅掉一些恐慌的情緒,誰都想要一層看似很強大的盔甲,所有偽裝只有一個目的,就是保護自己。
S小姐,當人自私的本質開始滲透到各個領域,便是信任漸漸褪去的開始,希望你一直保有內心那份真摯,那是你的財富,相信我,那並不幼稚,因為我也會這樣。
D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