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情況遠比我們想像的複雜。
我們到醫院沒多久,傳說中劉季的情人也趕過來了,我光明正大地打量著這個被八卦記者窮追猛打卻一直不露真容的女人,說實話,除了年輕一點,我不知道她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手術室門開了,戴著口罩的女醫生出來,情人和我的委託人劉太太一同湊過去,問裡面情況怎麼樣了。
「誰是病人家屬?」女醫生摘了口罩,整張臉冰冷地像是手術器械一般沒有血色沒有生氣,她對爭搶著說自己是家屬的一個中年婦女和一個妙齡少女蹙了蹙眉,指著劉太太問:「妻子?」
劉太太點點頭。
接著女醫生指著另一個人問:「女兒?」
情人愣了一下,搖搖頭。
女醫生疑惑了一下,像是恍然大悟,「妹妹?」
情人又搖了搖頭,我在一旁看得想笑,這女醫生演技了得。
感覺到醫生有點不耐煩,只好趕緊表明身份:「我是病人的未婚妻。」
「未……」女醫生輕蔑地「哼」了一聲,總算是搞清楚了這複雜的關係,她指了指劉太太說,「妻子進來,其他的在外面等著。」
於是我就坐在冷冰冰的長凳上,旁邊是丁敘,對面是老肖律師,他們的對話讓我太陽穴一突一突不安分地跳。
劉季為了討小情人歡心,曾在不久前立了一份遺囑,他死後,所有財產無償地贈予他的小情人。但就目前的情形來看,他和劉太太的婚姻關係仍然存在,說得明白些,如果這個時候劉季給救回來了,和劉太太離婚,再和他的年輕情人結婚,故事依然照著原來的劇本發展;但如果劉季就不回來,他的財產就會全部歸為情人名下,劉太太將會人財盡失。
「如果,劉季就一直這樣躺著沒有醒過來,劉太太可以以監護人的名義照顧他和他的財產,就沒他那小情人什麼事了。」我總有一種預感,醫生把劉太太叫進去,一定有什麼事情,是只有家屬才能做決定的。
丁敘和肖律師的談判沒有間歇,我卻聽不進他們的談話,一股心酸突然像蔓延開來的水草,纏繞著我。
又過了很久,劉太太和幾位醫生一起出來,事情果然發展到讓人兩難的境地,劉季很有可能,會長時間處於植物人的狀態。
接下來兩方律師在交涉的同時,小情人和劉太太之間的暗湧也沒有停過。
對我而言,這更像是一場鬧劇,劇情急轉直下,原本處於絕佳有利位置的小情人求著正室,病床上那個男人如此痛苦,倒不如讓他安詳地死去,而劉太太此時成了最有發言權的人,她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局勢的發展。
丁敘走上前,和劉太太耳語了幾句,我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劉太太顯然面色一寬,跟著丁敘走過來。
「從現在開始,我建議你不要接觸除了我們之外的任何律師,更不要接觸媒體,為了保險,我希望你回另一套別墅,沒有別的情況不要出門。」丁敘把各種利害關係跟劉太太分析開了,但遭到拒絕。
沒有想到,時至今日,這位劉太太對劉季還是有感情的。
「我已經決定在醫院守著他,直到醫生說可以出院。」
丁敘還要再說下去,我小心翼翼地拉他的衣袖,他低頭看我,我目光閃爍。
「你剛才,想要跟我說什麼?」事故地點在郊外,所以送往附近的醫院,此時丁敘開著車趕回市區,折騰了一天,已經是晚上,他想起我拉他衣袖的舉動,問我為什麼要阻攔。
丁敘的聲音依然還是那麼溫和,但我總覺得他口氣中有那麼一點點責問,最好是我想多了,還是老老實實交代:「這個時候,真正擔心劉季安危的,只有她了,不管你怎麼說,她都不會把劉季丟在醫院不管的。」
「我是怕她留在醫院……她自己不安全。」丁敘的話讓我很驚訝,他看到我的反應,不打算瞞我,但也沒打算都告訴我,淺嘗輒止地點到:「老肖在圈子裡,呵……」他別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算了,不能跟你多說,你還想做律師呢不是。」
如果是徐贇,我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事情打聽到底,他也極少會這樣跟我打哈哈,但面前的人事丁敘,他這麼說,想來,已經是很給我面子了吧。
車內突然陷入安靜,然後毫無徵兆地停了下來,丁敘把火熄滅,打開車裡的燈,「我下去看看,你呆在車上。」
一分鐘後,他敲了敲我的車窗,待我搖下玻璃,丁敘有些抱歉地說:「車胎漏氣了。」
我趕緊提議:「啊,那我們換備胎吧。」
「所以可能要麻煩你,協助我。」
「這有什麼難的。」我跳下車,跟著他到後車廂,拿出備胎,我把近二十斤的輪胎拉出來,就要往肩上扛,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對。
丁敘用驚訝的眼神看著我……
「呀,奇怪了,好重啊。」我把已經懸空的輪胎又放回去,用求助的眼神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丁律師,還是得麻煩你,嘿嘿……」
丁敘笑開了,「你要是真扛起來,我才奇怪呢。」說著抱起輪胎和千斤頂,蹲在前輪的位置,我趕緊跑過去打起電筒。
四下安靜,只有我打出那一束燈光,丁敘單腳跪在地上,把西裝脫下,交給我。迷你千斤頂卡在車底,他用扳手一下一下地轉著千斤頂讓車子慢慢升起來,到了合適的位置定住。因為工具都是迷你版,進行起來非常困難,我看到他額頭上滲出的細細的汗水,加上摸黑作業,足足折騰了十來分鐘才算大功告成。
我反應過來,想要幫他把西裝穿上,他擺擺手說不用,「有沒有餐巾紙?頭上都是汗。」
我火速從包裡掏出紙巾,丁敘伸過手來就要接,我鼓起勇氣說:「我幫你吧。」丁敘遲疑了一下,垂下手臂,頭微微偏向我。我懷裡還抱著他的西裝,拿著電筒的手往下垂,光線照在地上,讓電筒往上的地方昏昏暗暗。我有些些的顫抖,一點一點地擦去他額頭上的汗珠,如果時間就此靜止,該多好。
一陣冷風,我渾身一個哆嗦,鼻子好癢,趕緊轉過身打了個噴嚏,再轉過身來,丁敘已經抱著換下的輪胎到了後車廂。
「上車吧,別凍住了。」
其實我手裡分明就還抱著他的外套,就在剛才打了寒戰的一剎那,我腦中竟想起了徐贇在那個晚上的……那個擁抱。
丁敘還要加班,只把我送到律所,時間也晚了,我決定就在徐贇的辦公司湊合著過一個晚上吧。
收件箱裡空空如也,我有些失落,雖然知道D先生一整天都跟我在一起,沒有時間回我很正常,但心裡總覺得少了些什麼。
我把空調調高,躺在徐贇的沙發上,已經一整天了,徐贇也沒有給我打過電話,案子進行得怎麼樣他也沒有過問,他急匆匆地離開是去了哪裡,要辦什麼事,我都不知道,我猶豫著要不要給他打個電話,一看時間已經過了12點,想想又算了。
徐贇的辦公室並不大,他曾經眼看著就要得到一頗有名氣的律所高級合夥人的位置,卻選擇了自立門戶,在我加入後,他先後辭掉兩個助理,再把前台也辭了,只剩下我和他,要說是認真的在拼事業,我更覺得像是遊戲一般,但我躺在沙發上,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他的工作環境,整齊有序的文件盒,清晰的一排排標籤,厚厚的筆記本,我想起丁敘說的話,也許,曾經的徐贇,也是極其輝煌的吧。
我迷糊睡過去,半夜三點被凍醒,隨手打開手機,收件箱裡,D先生居然給我回信了。
「S小姐:
很抱歉這麼晚才能給你回信,昨天因為突發的事情忙了一整天,空下來時想起還有「功課」沒有完成,趕緊給你回信。
你信中說的故事很有趣,我的觀點也是一樣,生活很公平,人們總怪真愛太少,其實關鍵是他們從來放不開、捨不得、耗不起,愛情的到訪就像自然會反應的化學方程式,設置太多的准入門檻終是徒勞,最好的方法,莫過於問自己的本心。
既然你說了一個H小姐拈輕怕重的故事,我也回報一個H先生挑三揀四的故事,也算公平吧。
H先生和妻子H小姐在大學快畢業的時候戀愛了,H先生要讀研,妻子要工作,帶回家見老人時,婆婆閒她學歷低。
H小姐爭強好勝,努力了一年考上一個比H先生更好的學校,更好的專業,於是在畢業後結了婚,去了一個比H先生更好的公司,獲得更高的職位,領更多的薪水。在H小姐想要為事業再拼一把,爭取出國培訓一年的機會時,婆婆明裡暗裡地提醒她,作為媳婦作為妻子,養育子女的義務。
H小姐心一橫,決定放棄到手的機會,用一年的時間孕育了一個兒子,婆婆很是歡喜。耽誤了一年,H小姐更加努力地工作,為此又引來婆婆甚至是丈夫的不滿,婆婆怪她太強勢,處處都不給丈夫面子,丈夫發牢騷說她成天不沾家,就算在家也把在公司裡做上司的一套搬回來,沒做過家務、也不會溫柔。
許多因為女強男弱而導致婚變的案例提醒著H小姐,作為女人,家庭幸福才更重要,於是她不顧領導的挽留,毅然決然地辭去工作,在家相夫教子,不會做飯,她跟著電視慢慢學,不會拖地,她跪在地上慢慢擦,接送小孩去上學,把丈夫的每一件襯衫都熨得平整。
就這樣過了兩年,小孩要上小學,需要一筆挺大的擇校費,這個時候婆婆又抱怨說她不工作,家中的重擔都壓在H先生身上,就連H先生也對她日漸冷淡,嫌她成天在家裡,愈發沒有共同話題。
H小姐默默地回到房間,把自己關了一個晚上,期間先給昔日的上司通了電話,正巧上司籌備著新公司,急需一位拓荒者,給她開了不錯的條件,接著和從前工作中結實的律師打電話,瞭解了婚姻法對於離婚的詳細規定,最後草擬了一份離婚協議書,她要孩子,也要一半以上的共同財產。
H先生說她瘋了,婆婆跳起來罵她,我的這位客戶H小姐當時在我的辦公室裡,把她和丈夫說的話重複了一遍:我曾經努力讀書,為的是和你站在同一個高度,曾經奮力打拼,為的是減輕你的負擔,曾經犧牲自我,為的是維護家庭的和睦,但你把我的退讓當做軟弱,把我的寬容當做無知,那你就錯了。不管是在智商還是能力,你始終達不到我的層次,我也再無必要去遷就你。
最後我幫H小姐爭到孩子的撫養權,還有房產,法庭上她曾經的婆婆痛斥她,她曾經的丈夫嘲諷她,但H小姐用驕傲回應了他們的粗鄙,簽字時一氣呵成,離開時頭也不回。
如今的H小姐,重新找到自己的幸福,前些日子因為工作需要遇到她,眉眼間滿是幸福的H小姐跟我說:很多女人,在事業和家庭之間謹慎地尋求微妙的平衡,進而失去了自我,如果她能再次選擇,一定把內心的抉擇擺在最優的位置,做好自己就行,背叛自己的初心,結局就是一步錯,步步錯。
儘管如此,在最後,她還是不能掩飾地流露出淡淡的遺憾,愛也愛了,痛也痛了,傷也傷了,往事無痕,時間在轟轟烈烈地往前走,人最不能抗衡的,就是時間的流逝。
PS:我確實是在做和法律有關的工作,那麼,你呢?
D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