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O——occupy(佔領)

很多年前,我的母親走了以後,我想要去墓地看她,那時候蘇博不在,父親又在療養院裡,只有徐贇陪我到那荒郊野嶺。有時候我對著墓地一坐就是一個下午,我告訴母親,在哥哥和父親之間我扮演著一個調停的角色,我求母親如果可以,托夢告訴哥哥,當年並不是父親放棄對母親的治療,請他不要再對父親持著這麼沉重的偏見。

母親的忌日是在深秋,每次我去,都是漫山的紅葉,總是等到背後那成片成片的晚霞鋪開,我才肯離開。

那時候徐贇就在我旁邊,在我坐久了腳麻了起不來的時候,扶我一把。

可現在他最後的親人離開了他,不知道有沒有人在他旁邊,能夠扶他一把。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徐贇在高高的山上對著山谷大喊,而我就站在旁邊他看不見的地方,沒有出聲,然後一眨眼,他就這樣消失在蒼茫的夜色裡。

我突然醒過來,竟是一身冷汗。

終歸是我錯了,半夜裡慌忙摸出手機一遍一遍地撥通電話,那邊卻再沒有接起。

也許這就是我為任性付出的代價。

正式的婚禮和綵排的時候沒有什麼差別,我邀請丁敘參加,但他那天正好是到紐約來最重要的會議,確實沒法脫身,便委託我送上一份小禮物,蘇博收下禮物時那滲人的眼神讓我不免有些心虛。

周文瑞這個臨時的伴郎確實到位,不過我們兩個倒有點像是反過來的意思,他招呼女方的家人朋友,而我負責接待哥哥的朋友們。

那天真的飄起了雪花,嫂子果真是堅持要到室外,然後我們一大群人跟著到了那零下五度的花園,聽他們宣讀誓詞,看他們交換戒指、互相親吻,總算是禮畢結束,倒真是苦了那幾位同樣穿著小禮服的姐妹團們。

婚禮結束,也該是我考慮是去是留這個大問題的時候了,蘇博在離開紐約去度蜜月之前,慎重地找我談了一次。

「你確定要回去?」只那一晚之後,他已經成為別人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我雖是他親妹妹,卻不可能再讓他過多的操心。

「對呀。」我說得很輕鬆,「這邊畢竟人生地不熟的,連朋友都沒有,再說爸在那邊,也少不了人照顧。」

「爸的事你不需要擔心,實在不行接過來也可以,倒是你自己,這關係到你的前途,既然考試已經通過,要不要在這聯繫個學校再讀個學位,我可以找人幫你推薦,這些都不是問題。」

我又堅持了一番,還是決定要回去,蘇博也不再強求,然後你話鋒一轉就問道丁敘的問題上來了:「你那個……朋友,是做什麼的?認識多久了?人怎麼樣?對你好不好?」

我有些害羞,不太好意思起來:「哥,你怎麼像審犯人一樣……」

蘇博卻端正了態度,不跟我玩笑:「長兄為父,這確實是需要嚴格把關的,你說出來讓我也放心一些。」

「還不至於到那個程度啦,這才是朋友而已……」我偷瞄了蘇博,他沒有讓我矇混過關的意思,我只好硬著頭皮說:「他也是律師,合夥人,認識幾個月而已,人挺好的,對我也挺關心……」我猜這樣還不足以讓他放心,只好再加了一句:「他……好像是徐贇的師弟來的,他們認識好多年了……」

蘇博眉頭才鬆開,卻又很快皺起來,過了一會才舒展開,歎了口氣道:「我一直以為你最後會跟徐贇在一起的,畢竟從小一起長大,知根知底的,徐贇這個人就是面惡心善,他對你從小就挺照顧的,把你交給他我也放心,量他也不敢欺負你,不過……這是也是看你的意思,我也不可能干涉,只是你呀,從小野性子慣了,除了徐贇會跟你瘋,居然還有別人願意跟你癲?」

他幾句話把我說得思緒萬千,一時竟不該如何回答,他卻還以為我是害羞,便把話題轉開:「等我回來,忙完手頭的事,會回去看他的。」但末了,蘇博還是更放心不下我,他看著我,搖搖頭:「沒想到你一晃眼也是個大人了,要真嫁出去,說真的我好不習慣,爸那邊你多費心了,有什麼困難跟我說,還有……你那個男朋友,他要是欺負你,也要跟我說。」

這下我是真的有些不好意思了,蘇博又說了一會,看夜深了起身要走,我突然拉住他,想知道他的答案:「哥,你能不能告訴我,戀愛是什麼感覺?愛一個人,又是什麼感覺?」

蘇博愣了一下,彈了我的額頭:「你還真當這是考試嗎?還想問標準答案不成?」

我沒鬆手,蘇博只好坐下,「戀愛的感覺?我說不上來,只要兩個人都是最舒服最快樂最幸福的狀態,應該就是戀愛中的狀態吧,如果你覺得相處下來很辛苦很疲憊,這樣的感情,堅持下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他的話讓我啞然,只能木木地望著他,繼續聽他說:「至於愛一個人的感覺,如果你覺得,你的生命中如果少了這個人,輕則了無生趣,重則失去方向和意義,那個人,應該就是你愛的人,不管是親人還是愛人,這個道理都是一樣的吧。」

「如果你愛的人……不愛你……或者說,不是那麼愛你,該怎麼辦?」

蘇博眉毛一挑,他扶住我的肩膀,看著我的眼睛說:「阿幸,不要去愛一個不愛你的人,未來幾十年的生活,如果連愛都不牢固,是注定走不下去的。」

見我懵裡懵懂,他按住我肩膀的手稍稍用力:「阿幸,這個世界不乏會有愛你的人,我寧可你慢慢去發現那些愛你的人,也不希望你去挑戰那些不愛你的人。」

蘇博極少會跟我這麼敞開心扉地聊和感情有關的話題,也是第一次給我這麼多的建議,他的每一句話我總覺得是衝著我來的,聽上去沒什麼不對,可又總覺得不是那麼順暢。

夜深人靜時,我打開電腦打算一邊消化那些話,一邊給D先生寫信。

到O了,obey?only?還是option?

「D先生:

我一直在想,我認為的戀愛的感覺是什麼樣的,別人給我一個啟發,我覺得很有道理,借此拿來用作我的答案吧,戀愛中的男女,應該會互相很想念對方,想念和對方在一起的日子,想和對方聊天,想和對方牽著手散步,想和對方擁抱,想和對方親吻,對方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每一句話都會深深記在腦海,想到的時候,還會發笑。

我想,這也許就是戀愛的感覺吧,雖然我還未曾有機會去感受,希望我有一天能夠感受得到。

O,我想了很久,取了occupy,佔領之意。

我對佔領的理解,是在對方心中,佔據很重要的地位,才能稱之為有愛。

O小姐是個其貌不揚的女孩子,嬌小玲瓏,說話細聲細氣,做事有條有理。

她的男朋友O先生是個富二代,人品沒問題,只是應酬頗多,而且都是在家裡那幢常年沒人居住的大別墅,負責招待的還是O小姐。

O先生和一群朋友打遊戲,O小姐就在一旁,如果勝利了,就在他湊過來的臉上親一下以示獎勵。

O先生和一群朋友喝酒,喝得爛醉,O小姐幫他一點一點地擦洗乾淨,拖到床上蓋好被子。

O先生家裡反對他們在一起,O小姐就不出現在他家人在的場合,也從不開口問O先生要什麼。

他們的朋友都表示不解,不管是男方的還是女方的,都問一句,你到底愛他什麼啊?願意這樣為他死心塌地。

O小姐好像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半天才說,跟他在一起挺開心的呀,他對我好,我就對他好唄。

O小姐因為車禍離開的以後,很長一段時間O先生都處於行屍走肉的狀態,他還是打遊戲,還是喝酒,卻都是沒有靈魂。

一次喝醉的時候他喊O小姐的名字,幾個兄弟勸他,人沒了,生活還是要繼續,這個世界上還有很多好姑娘,O小姐,就這樣忘了她吧。

O先生摸著胸口,表情極為痛苦,他說O小姐就像長在他心頭的一塊肉,這輩子深深扎根在那裡,佔領了一塊大大的地方,就算挖掉一棵樹,也始終會留下一個坑,那個地方所有的記憶都屬於O小姐,他永遠都不可能忘記。

故事的後來,O先生在朋友的介紹下雖認識了幾個女孩子,不論是長相還是脾氣都有幾分O小姐的影子,但最後,都是無疾而終。

有人這麼對我說,你的生命中如果少了誰,輕則了無生趣,重則失去方向和意義,那麼他就是你愛的人。

D先生,你最想和愛的人一起做的事,是什麼呢?

S小姐。」

信發出去以後,丁敘給我電話,他回程的航班就在明天,問我是否已經做了決定。

我說,如果我出現在機場,就是答案。

我是這麼盤算的,離別是增進感情的一道催化劑,我一定要牢牢抓住這個機會,把擁抱這件事給做實了,如果可以,順帶著把親吻這件事情也給抓緊了。

不過我最終還是沒有得逞,因為我去到機場,除了看到丁敘,還看到了他周圍不下十位,他的同事們。

「丁律師,你朋友啊?」他們那些眼神中都透著好奇和八卦,我躲閃不及,開始後悔這莽撞的決定。

「丁律師,不介紹一下嗎?」「怪不得這年底累死人的活二話不說就給攬下來了,原來丁律師有位紅顏知己在這。」

我早就臉紅了,丁敘卻沒有太多的表示,我以為他會摟著我的肩膀大大方方地向別人介紹,我是他的女朋友,或是介紹說我是誰,是他的誰……

不過丁敘只是賣了個關子:「她是誰,你們很快就會知道,不需要我介紹。」

不得不說,我有一些些的失落,不過我很快就給自己找了理由,畢竟我們現在的關係還沒有達到男女朋友那一層,我的身份確實很難解釋,再加上我很快就要加入恆贏所,在進去之前確實不好給自己留下和所裡合夥人有奇怪關係的形象。

所以我最後只是和丁敘說了再見,一路順風,我的「霸王硬上弓」計劃,最終還是以流產告終。

剩下的日子,我把楊奕交代的伴手禮買好,待蘇博登上去北歐的飛機,開始他的蜜月之旅,我也開始返程。

臨走之前,我又去了一次街角那家玩偶店,我的瓦力還是沒有出現,伊娃就在我的箱子裡,我只能把她先帶走了。

飛機起飛,我想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去新的環境面對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