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W——wait(等待)

「D先生:

這是我最近聽到的一個會感動的故事。

W先生在很小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W小姐,那時候他已經是個調皮的小學生,而她不過是剛出生的嬰兒,眼睛都睜不開,皺巴巴的一團,皮膚紅得嚇人,他伸手去戳她好不真實的手掌,她醒了過來哇哇大哭。

那一年,他8歲,她卻還不到8天。

他對這位就住在自己家隔壁的W小姐並不喜歡,他偷偷在給她準備的牛奶裡加了鹽,看她吐了一身卻暗自好笑,也曾經用力用力地推她的嬰兒車,跑得飛快,把車裡的她嚇得半死。

那一年,他10歲,她2歲。

W小姐念幼兒園的時候,要參加文藝匯演,作為領舞,她的服裝是特別定做的,他把裙子弄破了個洞,雖然最後他媽媽妙手回春用一朵小花縫了上去,他還是免不了被痛打一頓的懲罰,W小姐的照片被他留著,初衷是想要留下一個把柄,日後還要發揮這張猴屁股一樣的照片巨大的威脅作用。

那一年,他13歲,她5歲。

他給她種的花澆了熱水,花死了;他把她養的兔子大冷天關在窗戶外,兔子死了;他把墨水灑在她就要完成的畫上面,畫毀了……他不知道這樣做的樂趣是什麼,也許他只是想要看到她哭的樣子,他那個時候對女孩有一種複雜的情緒,覺得她們很煩,除了哭就是鬧,可怕的是,他總會在夜深人靜時,夢到她哭的樣子。

那一年,他16歲,她8歲。

之後沒多久,他去讀大學了,她也不再是小學生,他們極少極少會見面,只有過年的時候,她跟在親哥後面出來放鞭炮,他覺得她就是個丫頭片子,整個發育不良,幼稚無比,她的兩個辮子也剪掉了,留著個娃娃頭,傻得不行,那時候他在學校裡小有名氣,情書收到手軟,她問他大學裡好不好玩,他理都懶得理她。

那一年,他21歲,她13歲。

工作以後,他們幾乎沒有再見面,直到她到他工作的城市讀大學,他作為半個親人去車站接她,才發現他差點認不出她來,他們差不多有四五年沒見了,她很尊敬地稱他為哥哥,他們之間不再有小時候的親暱,她把他當做年長的哥哥,就像自己的親哥哥一樣,他突然覺得自己老了。

那一年,他26歲,她18歲。

有了照顧這個借口,他開始有意無意地給她送東西,他進入事業的高速發展時期,單色多金是吸引女性的好招牌,他厭惡那些烈焰一般的紅唇,刺鼻的香水,吊帶和短裙,虛偽和嬌媚,而跟不一樣,跟她相處起來,要簡單得多、舒服得多,很快他們又恢復了從前的狀態,他嘴上從沒饒過她,可她若是遇到困難,第一個想到的也是他,他們什麼都聊,慶幸的是,她一直沒說過,自己有男朋友。

那一年,他29歲,她21歲。

她畢業之後,出於種種考慮,跟著他做小助理,工作上,他對她越來越嚴格,越來越不留情面,生活上,卻事無鉅細地照顧著她,她從沒想過他這樣照顧有什麼不對,所以她從不知道他對她的感情早已超出兄長對妹妹的範疇,她傷過他,也幾乎錯過他,還好他不放棄,還是等到了她。

那一年,他30歲,她22歲。

W小姐問他,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那份兄妹之情不再,幻化成了男人對女人,或是男孩對女孩的感情。

W先生也答不上來,大概是那一次像從前一樣捏她臉,感覺到她的臉在發燙的時候;或是那一次她坐在自行車後座,小心翼翼地捏著他衣角的時候;亦或是那一次,他要拉她的手過馬路,才剛握住便被她用力抽走,手心殘留著若有若無的柔軟的時候;也有可能那時候都還不是喜歡,不過是青春年少的心思萌動,但當他時隔幾年再看到剛進入大學的她,蓄起一頭長髮,換上飄飄長裙,舉手投足之間不再是稚氣,他目光不願意從她身上離去時,他就知道那不是兄長對妹妹的感覺,當他第一次擁她入懷,嗅到髮絲之間的縷縷清香,他開始害怕,這輩子會失去她……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好在曾經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誰娶了多愁善感的你,誰安慰愛哭的你,誰把你的長髮盤起,誰在青春裡,愛過你。

W,wait,等待。等待是維繫一段情感的基本元素,最重要的是你要與他同步成長,同步走完這段人生路,D先生,我開始害怕,他走得太快,我跟不上他。

如果可以,希望他能在原地等我,我需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補上錯過的那些時光。

S小姐。」

當我把郵件發出去時,天已經微微泛出光亮,對面單元樓的鐵門偶爾傳來打開又關上的聲響,蘇博的航班再過幾個小時就要降落,我們已經說好了一起去機場接他。

那兩碗牛肉麵冷掉了,湯頭上結了一層薄薄的油,我就是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地聽完徐贇的故事。

我試過所有方法,熱牛奶、泡熱水腳、數綿羊……卻都不能讓我睡著,於是我在三更半夜爬起來,給D先生寫了這封信。

我總覺得,D先生就在我身邊,他對我很熟悉,對我發生的每一件事都瞭若指掌,網球和電影、林夕的詞,讓我很難不把他和徐贇聯繫起來,但徐贇已經否認,加上他那驕傲的性子,又讓我不得不懷疑。

我希望能有更直接的證據進一步去發現線索,與其在二十六個字母結束後,面對一個陌生的人,我更希望,這個D先生,就在我身邊。

徐贇過來接我,依舊是給我買好了早餐,下車時叫住我,檢查我的圍巾,我小他八歲,可我不想讓自己一直被他如此呵護,既然決定了是他,我要做的還有很多很多。

蘇博的飛機按時到達,我和徐贇等了十多分鐘,遠遠看到蘇博夫妻兩個走出來,我剛要過去,徐贇一把拉住我的手,我下意識地要掙脫,他握得更緊,我這才意識過來,經過了昨晚上的交流,我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好迴避的了。

這一來一去,蘇博已經走到我們面前,他一眼就瞥見我們握著的手,冷笑了一聲。

徐贇皮笑肉不笑地喊了聲「哥……」,把我噁心到了,蘇博更是笑噴了,用力捶了他肩膀,「呸——」

「佔便宜的是你,還不滿意啊?」

「別,千萬別,我比你還小,別把我喊老了……」

安頓好已經到了吃晚餐的時間,文琪有自己的事情要處理,徐贇也有工作上的急事不能作陪,只剩蘇博和我,索性點了各式的外賣,吃飽喝足後,在他的屋子裡,我們坐在兩張躺椅上,吹著暖氣,望著被大霧籠罩的城市,我終於忍不住還是落淚了,蘇博看到我這樣,自己也沒忍住,伸手在臉上胡亂抹一通。

只有經歷過在死亡邊緣徘徊的人,才會明白生命是多麼重要。

原本我還想問他,蜜月過得好不好,一路上有什麼風景;我還想問他,從前跟徐贇好到穿一條褲子,有沒有發現他那些小心思,是什麼時候露了痕跡。

只是當他好端端站在我面前,毫髮未傷,談吐自如,縱使有千言萬語,哪怕一聲不吭,也足以明白對方所想。

「哥,那個時候你在想什麼?」

那個時候,生死懸於一線,你心裡閃過的最讓你放不下的事是什麼。

「想的很多……」他仰望著天空,一一道來:「想著如果就這麼死了,還沒來得及跟爸見一面,還沒等得到看你嫁出去,有個人來照顧你,文琪才跟我在一起,就要失去我,而我自己,還有好多的事情,沒來得及去做……我反應過來那是槍聲到拉著文琪躲到柱子後面不過才幾秒,卻好像比這三十年還要漫長,當下我才發現,人的求生慾望這麼強,我甚至想過為了要活下來我要怎麼做,我能怎麼做,為了活命,我的底線在哪裡……」

「我那個時候,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感覺到氣氛有些低沉,如果再說下去難免感傷,我止住話題,轉而問他:「對了,你不是說有東西要給徐贇嗎,是什麼?你給了嗎?」

「噢,你不說我完全忘記了。」蘇博到箱子裡拿出那個盒子,放在桌上,「諾,你先拿著吧,記得給他。」

那是一個正方體,用米色的紙包裝起來,兩個拳頭大小,一看就知道這是一份禮物。

我拿在手上,掂量著重量,有些好奇:「這會是什麼?他去紐約買這個做什麼?想要送給誰的……」

「該不會是戒指吧……」蘇博壞笑,「說不定那時候他就策劃好了,要不是徐伯伯病情加重……」

「不可能不可能……」我擺擺手,那個時候他早已經知道我的心意,驕傲如徐贇,不會去做沒有勝算的事,我胡亂找了個借口:「戒指這麼貴重,怎麼可能落在賓館。」

但如果說我對裡面的東西不好奇,那絕對是假的,我看到盒子時,曾經有過一閃而過的念頭,這個大小,這個重量,這個包裝,都是如此地熟悉……

不可能,我對自己說,不可能……

「那……會是什麼?」蘇博把盒子奪過去,沒經過誰的同意,三兩下就把包裝紙撕掉了。

「喂——」我來不及阻止,「哥你做什麼?」

「我看你要是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今晚肯定睡不著覺,反正徐贇還不知道,我們開來看,到時候再幫他包起來……」

蘇博完全不是在跟我商量,他已經開始拆盒子上的封膠帶了……

「這麼輕……」

「哥……還是不要拆開吧,萬一……萬一是他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呢?」

「那你不要看,我自己看……咦……」說話間他已近打開了蓋子,「這是什麼東西……」

他把盒子裡面的東西拿出來,擺在桌上,疑惑地望著我。

而我,對著那拳頭大小的小東西,只覺得天旋地轉,透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