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2 章

  避暑山莊是由山開闢而成,大山難平,動工之初藏在地底的大石頭漸漸露出,以人力無法搬走。於是彭老樓主便留下它們,讓人依據石頭的走勢重新建造山莊,也因此成就了這亂石之景。

  山莊到處都是石頭,奇形怪狀,但又成就了別緻的景緻。

  喜喜從亂石中穿過,時而敲敲,追上前好奇地問道:「前輩,在這裡建房子想必費了不少功夫吧,而且離最近的小鎮也很遠,為什麼偏偏是選中這裡建山莊呢?」

  彭秀漠然答道:「建在鬧市中的山莊,還能被稱為避暑山莊嗎?雨樓雖然財力雄厚,但也就只造了這麼一處山莊,多費點人力物力也不是問題。」

  喜喜恍然。解答完畢,心滿意足的她駐足等墨白。墨白步伐仍有閒庭漫步之感,懷中抱著兔爺,畫面十分和諧。自從有了墨白,她這個兔爺鏟屎官就解放了。不過抱了兩年已經習慣,這會手癢癢的,等他上前,她伸手道:「兔爺回來。」

  兔爺慢吞吞地抬眼看她,瞧著手上空蕩蕩的她,嗤之以鼻地甩給她一個不屑表情,沒動彈——沒有胡蘿蔔還想誘拐它,休想。

  喜喜捏了捏兔爺肉嘟嘟的臉,湊近了大聲道:「他是要把你養肥了吃掉,笨蛋,還不快回來。」

  兔爺:哼哼。

  喜喜悲痛欲絕,她的兔子好像被人拐跑了。不過轉念一想,兔爺是墨白的了,但墨白是她的呀,所以兔爺還是自己的。如此一想,她頓覺滿意。

  墨白見她又自己樂呵起來,真想知道她到底是怎麼在一瞬間轉變心情的,真是羨慕。

  彭秀領兩人到了一處八角涼亭,喜喜坐下後才發現,石桌和石凳竟然都是嵌在地下的,可見是原本就有石塊在這裡,由石匠打磨而成,渾然天成,坐著十分舒服。

  這裡是彭秀獨居之所,所以坐身下來也沒人斟茶。她冷冷地開口:「說吧,來這裡是為了什麼事。」

  喜喜收回心思,又將那花梨木盒拿出,玲瓏珠靜臥其中:「這顆夜明珠,是當年前輩託人送去給申屠前輩的對吧?」

  「是。」

  彭秀眉宇間又露不悅,墨白看得出來她十分不願提及這件往事。

  「可是最後玲瓏珠沒有被送到申屠前輩手中。」

  彭秀驀地一震,淡漠的臉上露出愕然。

  「盒子在中途的時候被我太爺爺,也就是妙手空空給偷走了,但是太爺爺可能不知道里面還有這張字條,所以把它放在了家裡的地窖裡,直到不久之前,我無意中在地窖中發現。後來我和墨白一起,找到了申屠前輩。」

  簡單幾句,卻在六十年後才聽見,恍如隔世。彭秀驚愕半晌,忽然笑了笑,笑得無奈:「原來是妙手空空把盒子偷走了,當年的信根本沒送到風樓,沒送到申屠定手中。枉我……枉我……」她臉色蒼白,語氣激動,話到嘴邊卻說不出來了。

  喜喜聽得愧疚難受,整整六十年呀,一個甲子,天下能過兩個甲子的人又有幾個,開口道:「申屠前輩也震驚於這件事,所以讓我來找彭前輩,想化解這半世恩怨。」

  彭秀沒有答話,沉默許久,才道:「我和申屠定彼此躲避六十載,哪怕知道這件事與你無關,可是你畢竟是妙手空空的曾孫女,為何他還要贈你常人都難得的令牌,讓你可以號召風樓的人?」

  喜喜說道:「申屠前輩說,他不怪我。只是我想,他之所以給我令牌,只是想讓我在江湖中順利找到前輩您,將這件事說清楚吧。這事解決之後,晚輩也會將令牌還給申屠前輩。」

  墨白聞之,微微挑眉,這令牌別人重金難買,她竟然如此大方不願再留。他想了想,大概是因為……她不知道這令牌還能去錢莊換錢,否則以她勤儉持家的性子,哭著喊著也不會還吧。

  許是彭秀受的打擊過重,她良久無話,喜喜也不敢驚擾,等她慢慢恢復。

  「這六十年來,我率領雨樓人多次和他作對,我們兩人之間的誤解和恩怨,當真能解嗎?」

  喜喜道:「能的,只要前輩有這個意願,就可以。如果申屠前輩無心和解,那我們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彭秀目光渙散,沉思良久,再開口,嗓音已瘖啞:「那可否……讓他來這裡,與我一談?」

  喜喜遲疑:「只是談談而已嗎?」難道只是冰釋前嫌,其他的不考慮了?她又道,「前輩要怨我也好,有些話晚輩還是想說,您現在已經沒有雨樓事務牽絆,或許和申屠前輩還有可能……」

  彭秀搖頭:「小姑娘,你非江湖中人,不懂這些,老身也不多言。若真想知道為何只是冰釋前嫌而無其他可能,你就問問墨城主吧,他自會為你解釋清楚。」

  喜喜在申屠定那裡已經聽過一次,只是她仍想著,現在彭秀已經「放下」一切,如果申屠前輩願意,那就此一起隱居在這山莊裡,也未嘗不可的。

  彭秀見她不答話,說道:「男女情愛這種東西,和一些事相比,是要放在後面的。」

  「哪些事?」

  「以後你會懂的。」

  喜喜執拗道:「我可以把墨白的命放在我的前面,他也能把命放在我的前面,這世界上,還有什麼比命更重要?」

  如此直白,墨白已然習慣,這就是喜喜,率性自然。

  彭秀眼角不由又露譏誚之色:「一年如此,三年五年又如何?這句話,等你六十年後,再去我的墳頭說吧。」

  年紀擺在那兒,以後的事她說了也沒說服力:「那勞煩前輩等幾天,申屠前輩從風樓趕來,也要好幾天的時日。」

  彭秀淡淡地說道:「隨便。你們要是嫌麻煩,也可以在這裡住下,房子很多,只是起居飲食,得你們自己解決。」

  「嗯。墨白會把我養得好好的,前輩不要操心。」

  墨白撫著兔爺的手一頓,他連自己都照顧不好,她是哪裡來的自信?

  避暑山莊空房的確很多,喜喜走了一圈,挑了個閣樓,在這兒可以把萬峰谷的大半景緻收入眼底。

  墨白去寫信讓護衛送去風樓,回來後沒看見喜喜,連兔爺也不在房裡。房間空蕩蕩的,兔籠也空蕩蕩的。等了一會兒,就見喜喜回來了。

  兔爺在前面跑著,喜喜也在後面蹦跳著回來,神情愉悅。她手裡拎著的竹籃裡裝的全都是土豆、蕃薯,泥去得很乾淨,但沒有水漬,一看就是避暑山莊的存糧,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找到的,彭秀肯定不會那麼好心告訴她。

  喜喜察覺到樓上的注視,抬頭看去,見了那冷峻城主,立即展顏,朝他揮手。

  她跑上樓,墨白已經站在門口,將籃子接過:「你是從哪裡找到的?」

  喜喜取下打滿了水的水壺遞給他:「兔爺帶的路,兔爺的鼻子可是天下一絕,我都差點給它取名叫『狗爺』了。快喝吧,都渴成這樣還不自己去找水,懶熊。」

  墨白接了來:「你怎麼知道我渴了?」

  喜喜伸指往他唇上一刮:「都乾了,一眼就看了出來,快喝,可甜了。」

  墨白喝了兩口,果然很甜。他才剛坐下,兔爺就跳了上來,又從他膝頭上借力跳上桌子,去翻籃子裡的東西。可翻來翻去卻沒有它最喜歡的胡蘿蔔,怒而轉身,踹了籃子一腳,隨即趴在桌上生悶氣。

  喜喜拿了個蕃薯放在它面前,兔爺嗅了嗅,抬腿踹飛。

  「……兔爺你怎麼跟你爹一樣挑食了。」喜喜撿起蕃薯,轉而對墨白道,「都是你的錯,老給它那麼好的胡蘿蔔,現在雜糧都不吃了。」

  墨白聳聳肩,她還講不講道理了。他看著這些素食,略有嫌棄,問道:「肉呢?」

  喜喜瞪眼:「你倆都不許挑食!」

  入夜,兔爺到底還是吃了蕃薯,吃三口嫌棄兩口,總算是把自己肚子填飽了。

  喜喜在院子裡點了火,煨蕃薯和土豆吃。墨白是肯定不會讓自己餓著的,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了,手上還拿了只山雞,看得喜喜羨慕:「會武功真好,不過……你竟然會殺雞,還殺得這麼乾淨?」

  墨白尋了木棍把雞掛好:「哦,扔給暗衛收拾乾淨的。」

  「……」她就知道,墨白就是個大寫的生活廢柴!她伸手拿過山雞插好,木棍一頭插入土裡,毫不費力地烤著。

  墨白在一旁看著,火光映得眸子裡的冰霜都化了,熠熠生輝,是說不出的暖。喜喜乾脆挪到他身邊,身體一歪,靠在他身上:「如果彭秀和申屠前輩和解了,申屠前輩又念及舊情,幫彭秀討伐你怎麼辦?」

  「不會。」

  「這麼篤定?」

  「申屠前輩比起彭秀來,遠比她更疼惜他的屬下。如果彭秀也愛護她的手下,就不會答應宇文弈那筆生意。」

  喜喜明白過來,又嘀咕道:「也是奇怪,彭秀看似那樣冷漠自私,可聽到六十年前的事,今天卻失態了。」

  果然女子碰見感情的事都會比較衝動?不論年齡?

  她邊想邊計算著時間:「好了,土豆和蕃薯可以吃了。」

  然後墨白就見她去翻火堆,臉被火光映得紅豔,再一看她手上的東西,說道:「你竟然……用我給你的匕首……」

  正專注地在火堆裡翻找喜喜頭也沒抬:「是啊,可好用了,等會擦乾淨給你插土豆吃。」

  「……」重點呢!

  不一會兒一個土豆被送到面前,皮已經被她邊喊燙邊剝走了,熱騰騰的土豆還冒著熱氣。

  墨白想著她也餓,輕輕地推了推她:「你先吃,你餓。」

  「不餓。」喜喜狐疑地看他,「你該不會是又挑食吧?」

  「……」滿腔情意被澆滅,墨白哼聲接過——到底是誰的心裡不陽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