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子壞女人一定會有報應的!
謀奪別人財產的人,一定會有報應的。
茱莉揚著下巴,告訴自己她完全不在意。她不欠任何人任何解釋!
她的神色之肅殺,連經過她身旁的路人都忍不住跨開一步。
羅德雜貨店就在四條街以外。當初羅德先生開這間雜貨店,說來只是為了「方便」而已,從事貿易致富的他還看不上這種小店面。雜貨店的目的只是在他舉辦宴會招待客人時,方便家中的廚役們過來取貨。
沒想到他失蹤之後,這間「看不上眼」的小店變成了一家子女人重要的經濟支助。
當她接近雜貨店時,店門已經打開。雜貨店的店員馬克今年五十五歲,是個沈默寡言的鰥夫。
早年他曾經是個搬運工,卻因為意外而右腕以下截斷,無法再從事勞役。
這十幾年來,馬克一直在這間雜貨店默默的當店員,撫養他今年十一歲的兒子。
對於茱莉這個「新主子」突然冒出來,無論他有沒有想法,他都保存在自己心裡,只是每天做自己該做的事。
茱莉和他算是相安無事、相敬如賓。
馬克正好扛著一箱馬飼料擺在店門口,看見她來,沈默地點了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反倒讓茱莉覺得放鬆。
整座城的竊竊私語一直像一張網子一樣,將她整個人牢牢罩住,她需要的就是這樣的安靜。
「我今天中午有事要出去,可能整個下午都會在外面。我會趁著早上把帳看一看。」
馬克點了點頭,依然是一貫安靜的語氣:「時間到了我會關門。」
兩人取得共識,各自去忙各自的事。
她進到雜貨店後方權當辦公室的小房間,掏出鑰匙打開放帳本和一些現金的夾層。
看帳本時,她突然想到,認字算數這些都是菲利普教她的。如果當初他沒有教她這些本事,她現在可能過的是更辛苦的人生吧?
茱莉吐了口氣。
原本以為他們只是童年朋友,事實上,他早已在很基本的層面,不斷地影響著她的人生。
那個神仙教母的嘴臉突然冒了出來。
「啊……」她抹了抹臉。
討厭!討厭!她幹嘛做這種夢呢?是不是在心靈深處她很清楚自己配不上他,所以連夢中都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方法說服自己,菲利普不會是她的?
「可惡!」她低吼。
「什麼?」在門口附近理貨的馬克探頭進來。
「沒事。」她趕快把鼻尖埋進帳本裡。
算了,專心工作要緊。
接下來兩個小時,有一批送貨的人過來請款,一批買貨的過來付款,她和馬克都應付掉了。
茱莉回到小辦公室,算算手中的現金餘額,不由得露出笑意──這個月的收入還算不錯。
「啊,時間差不多。」那傢夥快出現了。
她發現窗外賣早市的小販開始收攤,中午的餐館準備開始營業,立刻把現金在櫃子裡鎖好,然後一臉無事地走到外頭,檢視一排排的貨品架。
走到麵包的區域,她拿起兩條長麵包挑剔地看了看,搖搖頭,一副不怎麼滿意的樣子,往旁邊的粗麻布上一丟。
馬克坐在門旁邊的矮凳子,正一鬥一鬥地分裝大包裝的小麥種子。
又等了幾分鐘,店門外果然出現一個鬼頭鬼腦的小影子。
茱莉橫眉豎目地走出去。
「賈克!你鬼鬼祟祟的在這裡做什麼,想偷東西?」
「呸!我在街角站著也不行?妳店裡又沒有寶貝,有什麼好偷的?」
「你一身又髒又臭,客人看了就不想上門。走開走開,別妨礙我做生意!」她惡聲惡氣地道。
「努──」賈克對她扮一個超級難看的鬼臉。
茱莉秀眉倒豎,走回店裡拿起剛挑出來的麵包,隨手用粗麻布一裹,走出來往賈克懷裡一丟!
「這個麵包快發黴不能吃了,我不要,看你要拿去哪裡隨便你。」
「快發黴的麵包妳還敢扔給我?當心吃死了我,做鬼回來找妳報仇!」小頑童伶牙俐齒地反罵。
「你這個小混蛋,活著是小混蛋小孩,死了也是小混蛋小鬼,難道我還怕你?快滾!」茱莉拿起門旁的掃把恐嚇。
賈克再對她扮一個超級大鬼臉,抱著麵包一溜煙逃走。
兩人對今早的過招都相當滿意。
茱莉把掃把放回原位,轉過頭來。馬克手上的動作放慢,正看著她。
她的臉微微燒燙,一副「你敢說話你試試看」的樣子。
「怎樣?」
馬克的老臉轉回去,繼續一鬥一鬥地分裝他的 種 子。
好,搞定。
她滿意地回到小辦公室去。
本地保安局今天早上來了一個非常特殊的客人。
保安局位於主街的中心點,是一棟有點歷史的木造建築,大門左邊有一排保安員們自用的馬廄,右邊則是客用的喝水馬槽。
一進了大門你會先看到一排半人高的木頭柵欄,前方是洽公區,後方是保安員的辦公室。一名看起來像辦事員的中年男子坐在柵欄中央的櫃檯後,有一搭沒一搭地翻著昨天送來的保安公報。
訪客區有兩個民眾正等待著,不知要辦什麼,辦事員依然悠哉看報紙。他身後的辦公廳有四張桌子,目前只有兩張有人。在他正後方的那張由一個噸位相當驚人的男人所盤踞,埋頭不知在鑽研什麼,另一個保安員走到茶水區倒水。
「啊……喝啊!再喝……」一名酒醉路倒的漢子全身臭烘烘地賴在洽公區牆角。天沒亮他就被人拖進保安局,到現在還沒酒醒。
辦事員嫌惡地看他一眼,抽抽鼻子繼續看自己的公報。
然後那個男人從外頭走進來。
光線將他映成一個門框中央的剪影。
那男人慢條斯理地摘下帽子,靴子在門墊上跺兩下去灰塵,慢慢往櫃檯走來。
辦事員不太確定是什麼讓這男人揪緊自己的注意力,但他注意到洽公區的兩個民眾也不由自主地轉頭。
剪影中的他像一道黑色閃電劃開陽光,等室內的光線柔和了他的輪廓,辦事員發現他其實是個相當年輕的男人,英挺俊朗,有著一頭燦爛的金髮,完全不似方才那道銳利的暗影。
「請問偵辦瑪莉安.羅德案子的保安員在嗎?」金髮男人對他亮了亮白牙。
原來是羅德家的朋友。羅德家認識不少重要人物,這年輕人雖然衣著平凡,辦事員卻不敢輕慢他,問話的口氣也客氣了些。
「你有事嗎?」
「我有一點消息。」菲利普模稜兩可地回答。
「裴洛,有線民找你!」辦事員回頭朝辦公桌一吼。
裴洛?
那個「只有他肯娶茱莉」的裴洛?菲利普的藍眸一閃。
一聲暴吼衝回來:「別吵!馬上好!」
辦事員聳了聳肩,菲利普拿起自己的帽子往身後一指,「我去那裡坐著等他。」
這一等,等了大概二十分鐘。
如果不是裴洛正在研究的資料十分重要,就是瑪莉安的案子在他心中十分不重要。
菲利普希望是前者。
他不焦不躁,只是掛著從來沒變過的微笑靜靜地等,辦事員忍不住一直偷看他。
他身上有一種很奇怪的氣質,好像天塌下來了,到他眼前都會沒事一樣。
又過了一會兒,辦公區終於有動靜。
一個全身皺巴巴、噸位超級龐大的男人搖頭擺尾走出來,一面走一面不爽地咕噥:
「吵什麼,煩死了!這一點兒錢辦這麼多案子,老子明年就不幹了……」
菲利普頗有開了眼界之感。
這男人的身高只比他矮一、兩吋,但體重足足是他的兩倍有餘。當裴洛從柵欄的活門擠出來時,臀部還因為卡住而必須用力擠才能走出來。
「跟你講幾次了?這活門壞了,找個人來修修!」裴洛怒吼。
辦事員轉開頭咕噥兩聲。
他簡直像一個超級放大版的米其林寶寶!菲利普藍眸微瞠。
他的脖子由兩三圈堆疊的肥肉形成,以至於下巴、脖子和鎖骨看不出明確的分野。鼓脹的衣袖底下是同樣肥厚的胳膊,肚腩和雙腿的結構不遑多讓,連衣服的縫線似乎都要被那一圈圈的肉撐爆。
菲利普不是沒見過胖子,但絕對沒有見過有人胖到這樣還能四處行走,他的腿骨早就應該因為長期支撐這樣的體重而變形才是。
在這個時代,有本錢吃到這麼胖的人真的不多。
「就是你找我?你有什麼消息?」從辦公區桌子走到前頭才短短幾十公尺,裴洛已經積了滿頭大汗。
菲利普只希望他此刻在辦公室裡,是因為他還沒出門辦案,而不是他習慣坐在桌子後查案。
「我是菲利普.湯森。」他主動伸出手,裴洛狐疑地盯著他。「我是來詢問羅德一案的進度的。」
「進度?」裴洛不爽地把他的手一甩。「我怎麼可能隨便告訴每個走進來的人我辦案的進度?」
「茱莉被綁架的案件也是由您負責的嗎?」
「沒錯。」
「茱莉昨晚回家了。」他微微一笑。
裴洛一愕,「那她為什麼沒有立刻來保安局報到?」
「因為她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你是什麼人?」裴洛不爽地看著他。
「我是茱莉的未婚夫。」他眼也不眨地回答。
裴洛的下巴掉下來。
那個辦事員也露出驚訝的眼神,半晌,裴洛才合上嘴巴,臉頰漲得通紅。
「既然茱莉小姐已經安然回來,請你叫她主動來報到!她有很多珍貴的線索可以提供給我們辦案。」他粗魯地道。
「我們可以找個安靜的地方談談嗎?」菲利普禮貌地問。
裴洛抓抓已經夠亂的棕色頭髮。
「來吧!」
那名正在喝茶的保安員看他們先後走進來,打了聲招呼。
「裴洛,有線報?」
「羅德家的案子。」裴洛咕噥兩聲。「保羅,我在偵訊間和他聊聊,有事你幫我張羅一下。」
「沒問題。」叫保羅的保安員點點頭。
他們走進一個十呎見方的小房間裡,門沒有關,外面的人依然可以看見他們。小房間牆上開了一小扇窗戶,不過那個寬度大概只有小孩子鑽得出去。
裴洛示意他坐下來,自己站在門口附近,兩手盤胸。
菲利普突然有些懷念這種感覺,只是以前他通常是盤問的那一個。
「說吧,你要告訴我什麼?」裴洛緊緊盯著他。「茱莉小姐是如何被救出來的,在哪裡被救的,你也在場嗎?」
「這些問題,稍後我很樂意陪她親自過來,你可以直接問她。我想先確定一下,羅德先生的失蹤案也是你負責的嗎?」
裴洛又咕噥兩聲不知什麼話,他脾氣不太好想罵人時就會這樣咕噥。
「整個羅德家的案子都是我負責的。」
菲利普往不怎麼舒服的椅背一靠。「你不覺得巧合嗎?羅德家竟然在極短的時間內發生三起被綁架事件?」
後街熱絡的市場交易聲從窗戶外飄進來,房間內的氣氛卻是截然相反的冷沈。
「羅德並不是被綁架,他是失蹤,而且他的案子也沒有發生在我們的轄區以內,我只是本城的對外窗口而已。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羅德的案子和茱莉姊妹有關。」裴洛粗魯地把對面那張椅子拉開,怦然坐下。椅子呻 吟一聲,勉強撐住他的體重。
「即使如此,瑪莉安失蹤的時間早就超過黃金七十二小時……」
「黃金什麼?」
菲利普頓了一下,改口:「錯過最容易找回來的時間,難道這十幾天來,保安局手中一點作為都沒有?」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是在暗示我偷懶嗎?」裴洛神色益發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