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你們會在這裡啊?!」
當遙如此問之時,我正坐在地上揉著肚子。
儘管在十下倒數結束之前我爬不起來,但至少還是能念她個一句。
「我才要問你咧!你又為啥會開著石人追殺我們?況且你本來不是在宮殿嗎?」
花連、阿夏、正十郎配合我的疑問一起點頭。
多數決有時也挺不賴的。真不愧是多數暴力、民主主義。
「那是因為……石人的事,對不起嘛。人家從以前就很不會控制啦……」
氣焰全消的遙不情不願開始說明,卻反倒比較像在抱怨。
「因為花亂一直在說過去的事,一講到現在的問題,就只會頑固地說『奴國沒問題』嘛。因為跟那個臭石頭談不下去了,才想來這裡發洩一下的啦。」
「沒錯!一點都沒錯呢!明明就有一大堆問題的說!」
大聲附和遙的話的人,是看來彷彿一輩子都與粗魯語氣無緣的花連。
至於花亂,只是苦笑聽著兩名女孩說自己的壞話。
遙也好花連也罷,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有如花亂不在場一樣。想來,這三人的會話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子吧。
簡單說是花亂成熟穩重,遙與花連被他寵溺包容。我開始覺得花亂這名男子的氣度,看來好像是有那麼一滴滴帥。
「你真是的,花連。對了,你為什麼偷偷帶張政來這裡?真是的,跟我講一聲不就得了,見外什麼呀。」
遙笑道,作勢用手指戳弄花連。
「總之,就是這麼一回事。真是抱歉。」花連輕輕吐吐舌頭。
我與阿夏、正十郎,用一臉見到鬼的表情聽著她們的對話。
阿夏忍不住問:「怎麼回事喵?」
「簡單來說,花連在心裡老早就是火之一族了。不管再怎麼說,畢竟是我的『分身』麻。」
遙的「簡單來說」意味著「前後內容的差距會從這裡跳躍到地球的另一端去」。
一如往常,多說讓人多不懂。
「那是什麼意思?根本聽不懂好不好。」
我用眼神示意花連說明。
「因為我認為,無論奴國發表了多少中立宣言,鬼奴國與一大率在近日內都必定會來侵犯。這點由外頭的狀況看來便能明了。我認為既然如此,就該在仍有可為時參戰。所以……」
遙自行中途截過花連的說明。
「所以要檢查手邊為數不多的武器!花連可是幹勁十足唷,跟花亂相反。」
我不禁望著花連的臉。她臉上帶著一如往常的溫婉微笑。
「啊!張政!不可以被這個笑容騙去!剛才不是講了嗎?她的個性跟我一樣的啦。」
「哎呀,說得真過分~~」
花連裝出雙頰氣鼓鼓的模樣,做出遙是在譭謗自己的樣子,然而眼中依然帶著笑意。
這兩個人……由於曾被送出去交換成為彼此國家的人質,照理來說應該素未謀面,但現在看來卻如同多年好友一般,不,簡直就像默契十足的搭檔。
「對了,遙,為什麼你會知道石人村在這裡?」
我問的是遙,不知為何回答我的卻是花連。
「其實是反過來的唷。告訴我這裡的人正是遙小姐。」
……就算你這樣說,我還是一頭霧水。這次我望向遙。
「我和花連一~~直都有彼此通信。我會告訴她奴國的事,花連則會告訴我邪馬台國的事啦。」
「每當寂寞時,我便反覆閱讀遙小姐的來信,所以得知了許多自己未曾去過的場所呢。」
「我也是!花連的信我都會讀上好幾百遍!每次都得到很大的鼓勵!」
「我也會反覆地讀呢。托那些信的福,我成了世上最快能讀懂遙小姐的鬼畫符倭文的人。」
「啊!竟敢這樣說我!你這臭丫頭!」
遙咧著嘴哈哈大笑。花連也跟著用小手掩嘴嘻嘻輕笑。儘管五官長相完全不同,但這兩人的笑容卻出奇相似。
——分身是吧。果然是一模一樣。
兩名少女藉由境遇相同的「分身」的來信支撐心靈,那十年忐忑不安的人質生活,或許也是這樣彼此鼓勵打氣一路堅持過來。她們是彼此獨一無二的戰友。
花連為了確認時辰,看了看西邊天空。
「差不多該回去了。不過遙小姐,你們是怎麼過來的?」
啊,這麼說來的確是個疑問。莫非他們也是一路走過那座森林才到這裡?
「是渡口……不過用說的花連也無法瞭解吧。回程就和我們一起回去吧。那樣馬上就知道了。」
「喂……接下來要爬山是嗎?」
我的語氣中有著連自己都聽得出來的憂鬱。注意到我的話後,遙面露苦笑。
「別擔心,附近就有石環了。是以前來這裡時我做出來的,當然宮殿裡面也有。好啦,走吧!」
遙照例一馬當先要衝出去,阿夏在她背後喊道:
「我今天留在這裡喵。人家想檢查有幾隻石人會動,想修看看還能修理的喵。」
「馬上就要天黑了哦。在這裡沒辦法進行那種精細活吧?」
聽到我的顧慮,阿夏撣灰塵似地甩甩尾巴應道:
「你忘記人家的大眼睛是貓咪的眼睛了喵?」
「只有阿夏一人的話我不放心,我也要留在這裡。」正十郎說。
「那是當然的喵~~!」
阿夏開心地從後面抱住正十郎,狂舔他的臉。
「我知道了。那我會帶著晚餐的便當,來看看你們的狀況。」
「人家的菜要魚肉喵。」
光送便當來就夠辛苦了,這隻貓女竟然還跟遙指定菜色。
「嗯,包在我身上!我和張政會釣只大魚的,你們好好等著吧!」
遙還是老樣子。想也不想就一口答應……
算了,如果是和遙單獨兩人的話,夜釣似乎也不賴。
夜晚的大海……波浪聲……月光……兩人獨處……哎呀?好像很棒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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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邊!這邊!」
遙帶我們來到的地方,是石人所在的山崖離森林較遠那側的不遠處。「渡口」所使用的圓形巨石陣沒遮沒掩,就大刺刺地擺在那裡。
十來塊由石人身上切下的碎石塊豎立成圓圈狀。說是碎石塊,但也有快一公尺高。規模倒是比之前在山上看過的要小上兩倍。
儘管不太擔心它的機能,但我還是忍不住說:「還真小啊。」
「別奢求啦。短距離的話這樣就夠了。而且就算是這麼小,小孩子一個人來排也很辛苦。」
遙朝我露出一如往常的無憂無慮笑容。
——原來是這樣……這是這丫頭獨力完成的啊……
在沒有保護者的陌生土地上,一名小孩獨自生活會是何等艱辛?
對我這種只會偶爾裝模作樣學壞一下,藉此看看雙親反應的被寵壞的死小孩來說,實在難以想像。
我彷彿在圓形巨石陣中,看見了孩提時代的遙。
那個有著不服輸眼神的小女孩,高額頭上滿佈汗珠,同時正拚命和跟自己身體差不多大的石塊搏鬥。
那小小的身影,與我最喜歡的、總是認真努力的遙的身影互相重疊。
「你發什麼呆呀。」
「唉、啊……你可真厲害呢。」
「別說莫名其妙的話了,來。」
遙伸出左手。我注意到她右手已牽著花亂。
我握住遙的手,自己的左手伸向另一隻手。可是,總是沾滿泥巴的市松的小手已然不在。變成了另一隻雪白滑嫩的柔荑。
花連興趣盎然地聽著遙的解說。相對於我「渡口」初體驗時醜態百出的狼狽,她的表現堪稱沉穩,看起來反倒比較像期待著將發生的新奇體驗。
望著她沉著冷靜的側臉,我突然想到。
花連也是一樣,經歷過與遙同等艱辛孩童時期的堅強女孩。
「張政!不要盯著花連了!集中精神!」
「啊呀,遙小姐在吃醋?」
隨著遙的一句「囉~~唆!」我們開始跳躍。以展開神秘儀式的咒文來說,這句話很不稱職。
周圍的風景宛如裹著熱氣,朦朧扭曲,接著數道白光灑落、貫穿身體。花連毫無驚慌模樣,睜著大眼睛不停觀察。
之後,那股詭異的飄浮感來臨。我發覺自己身體僵硬。
結果那感覺才出現沒多久,我們便已抵達了目的地。
花園中,僅能微微看得見排在圓周上的石柱的頂端處而已。
這裡好像是宮廷的內院。
「我都沒發現這裡竟然有這種東西。哥哥知道嗎?」
聽見花連的問題,花亂一個頷首。
「其實應該不是只有花亂知道唷。啊,守衛的叔叔們應該也有印象吧。因為是他們偷偷幫忙我做的。」
面對遙坦率的回答,花連雙眼圓睜。
「如果是我想錯的話先在此道歉。不過如果利用這個渡口,遙小姐不是隨時都能離開奴國嗎?你說哥哥與守衛都曉得這件事?」
「呃、好像是這樣沒錯吧。但是如果我逃跑了,在邪馬台國的你,立場不就很不妙了嗎?」
「那麼,是為了我的緣故才不走的?」
「一半是那樣啦。可是另一半是……」
遙和花連咬了耳朵後,花連忍著笑不住輪流打量我與花亂。
感情好是沒關係啦,但是一看到女孩子講悄悄話我就頭大。
「不妨去沐浴放鬆一下吧。你知道澡堂的地點嗎?」花亂拍了拍我的肩膀。
「嗯嗯,謝啦。」
我覺得這男人很假。可是他總是細心體貼,讓人不覺得他是一國的王子。真頭大啊,這傢伙是個好人哪。話說回來,搞不好我渾身上下沒一處可以贏過他……
「我去洗個澡先!」
我對遙與花連喊道,但講得正起勁的兩人似乎沒聽見我說的話。兩名少女不停嘻笑的聲音,在我身後不絕於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