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看見自己被踏爛的樣子,所以我閉目靜待死期來臨。
——遙,對不起……
會演變成如此,恐怕是因為我的反應老是慢半拍的緣故。也可能是我心中某一處,對曾打倒過的那個笑臉人偶抱有輕敵之念。
倘若發覺笑助在操縱大鬼石人時,我們立刻便沖上去猛攻的話,說不定還尚有可為。帽子君起初被拽倒時,如果我隨即爬出去用逆矛應戰的話,或許也還有勝算。
要是之前有用「反正橫豎是死,就豁出去大幹一場」「這是為了保護心愛的女人」,之類的理由堅定戰鬥信念就好了哪。
啊~~要是知道今天會死,就該把我的感情好好告訴遙的。
雖然到了最後都沒能說出口,但比起至今見過的所有女生,我最喜歡的就是遙。第一次在倉庫中透過鏡子面對面時,一見鍾情的人並非是遙,絕對是我……到現在我才發覺這一點。
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
聽到手環響起的嗚叫聲,我睜開了眼睛。
同時某個東西輕輕碰了我那塞滿後悔念頭的腦袋。是遙的腳。
「太好了,阿夏跟正十郎都沒事呢。他們說坐進石人裡了。不過……你不覺得有點奇怪嗎?」
這麼說來,笑助還真慢,我不認為那傢伙會不忍心做出最後一擊。
為了確認外頭的狀況,我看了看螢幕。但或許是因為我放棄操縱石人,它已變回了普通的石壁。
「張政還能動嗎?」
「勉勉強強哪。」
「那你趕快去外面看看。」
「那你咧?」
「其實……我的右腳被夾住,拔不出來了。」
「笨蛋!這事要早點說啊!」
我解開腰上繩索,將身子一翻,變成趴在椅子上。
我看見遙先前踹我腦袋的左腳,從這裡看不太到右腳到底怎麼了。
為了確認狀況,我往上鑽,在堆滿石礫的空間裡攀爬著。
遙躺在同樣仰倒朝天的椅子上。我腦袋鑽進她兩膝間,總算看到了她的右腳。她的腳踝以下被石壁掉下的兩大塊石頭給埋住。
我抓住那石頭用力拉,但它文風不動。
「怎樣?有辦法嗎?」
「我想……要花點時間。」
我這次試著推壓石頭,一樣完全不動。心急的遙問道:
「張政!逆矛在你手邊嗎?」
我確認逆矛的位置,它剛好就躺在我腰邊。
「是啊。」
「沒時間了,你想救我的話就砍下去吧,砍掉我的右腳。」
……這丫頭說得超簡單,講得像在切蘿蔔一樣。我哪下得了手啊!
「很遺憾,沒空間拔出鞘哪。」
我邊看著逆矛邊隨口騙她,腦中一個點子一閃而過。
我抓起逆矛,將矛柄尾端插入卡著遙右腳的石塊縫隙。
「聽好了。配合我的口令把右腳拔出來。可能會有些痛,你就忍一忍吧。」
「瞭解!」
我兩手抓住遙的右踝,將自己的右腳輕輕踩上了逆矛插在鞘中的矛身處。
施力點是我的右腳,支點是我座位頂端的椅角,作用點是夾著遙的腳的石頭。這是槓桿原理。
「開始嘍!」
我把體重緩緩施加到右腳上。逆矛漸漸產生出弧度。
卡著遙右腳的兩塊石頭的間隙逐漸加大。
「就是現在!抽腳!」
我拉起遙的右腳,同時遙也用力抽回自己的右腳。
一聲「嗚嘰!」刺耳聲音傳來。
遙的右腳總算是被拿在我手中了。
「怎樣?會痛嗎?動動看。」
遙的腳趾在我面前畫圓。
「謝謝你。好像沒問題。從上面的洞出去,好像比從下邊出去快呢。」
「是呀。走吧。」
「嗯!」
這樣說完之後,遙的右腳掌往我臉上一腳踩來。
她用救命恩人的臉當墊腳石一踩而上後,立即開始往石人頸部的洞口匍匐前進,像只蜥蜴一樣。
我手上抓著逆矛緊跟在後,看起來很像要把頭塞進遙大腿裡。
這時我知道了先前的「嗚嘰」聲是什麼了。
逆矛矛柄正中央處,彎折成了ㄑ字形。
——哎呀哎呀。
算了。把它想成是代替遙的腳骨折,就覺得很划算。況且矛身也沒有折到,就算使用的方法要改變,鋒利度也不變。沒什麼問題。
「張政,快點!真是莫名其妙……」
先爬出倒地石人的遙,正在抬頭仰望。
我好不容易探出了頭。而映入眼簾的,的確是幅「莫名其妙」的光景。
笑助的大鬼正被大娛蚣緊纏不放。那看來很像是襲擊過天狗谷的大娛蚣。
「張政!你看那邊!」
遙指的是娛蚣的頭。那裡坐著一位土之眾。
——那女人還活著啊……
那是在天狗谷的激戰中唯一逃脫、留得一命的鬼女。她名叫雲母。
「可惡!」「竟敢騙我!「殺了你!」「畜生!」
雲母大聲哭喊。
「他們為什麼內訌?」
「不知道。」遙也納悶。
完全不曉得到底怎麼回事。雖然只是湊巧,但化解了我與遙的危機的人,無疑就是這名鬼女。
看來是大娛蚣佔上風。大鬼可能是被偷襲了,巨大身軀被層層纏捲,手腳徹底無法動彈。
大娛蚣一邊層層纏住大鬼身體,同時頭抬高伸向大鬼頭部。
坐在娛蚣頭上的雲母,與黏在巨人額頭上的笑助相互對峙。
雲母從背上的長筒中抽出魚叉,將它高高舉起。
「這是土之眾的恨意!去死吧!」
這樣一聲大吼後,大娛蚣頭上便掉下某樣東西,插在我眼前的地上。
是魚叉。還有一隻自前臂處被切斷的右手,正緊握著魚叉把柄。
接著血雨灑落。頂上響起女性慘叫,發出慘叫的當事人摔下。最後,自小腿處被齊切的兩隻斷腳,跟著一起掉了下來。
瞬間逆轉形勢的應該是笑助的金色絲線吧。那凶器靈活得彷彿有生命一般,能將碰到的任何東西一分為二。恐怕笑助早已在口中蓄積著絲線,只等雲母自己上去。
鬼女手腳斷口處血湧如泉。但她還活著。不,一定是笑助為了延長她的痛苦,才故意避開要害,想讓她慢慢死去。
雲母僅存的左手顫抖著伸到嘴邊,兩隻手指插入口中。
黑暗中響起「嗶——」的銳利口啃聲。
雲母抬頭看著。在她視線前方,大娛蚣開始發力絞緊大鬼身體。
她吹完口啃後,痛苦掙扎同時劇烈咳嗽。每咳一次口中便噴出大量鮮血。
「張政,按住這傢伙被讓她亂動。」
聽到遙的話後,雲母用僅存的左手爬開想逃跑。我抱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心臟不可以在上面!腳抬高讓她躺下!」
我擠入雲母兩腿之間,雙手抱起滿是鮮血的大腿。遙正扯著手旁的花莖,那是釣魚時用過的喇叭花。
「雖然可以止住手腳的血,但內臟的傷沒辦法在這裡處理。你撐不久的。有什麼要說的話就快說。」
遙對雲母說話的語氣,冷淡得完全不像平常的她。不過這種公事公辦的語氣,反倒似乎解除了雲母的警戒心。
雲母開口說:「他們毀了鬼奴國……」
「你是說一大率?」
遙用花莖綁住雲母手腳上的斷口,頭抬也不抬地問。
「他們一開始就打算殺光我們……我們……只是想要有一小塊在陽光下的土地而已……可惡、可惡、可惡……」
雲母眼中的淚水奪眶而出。遙用樹枝絞緊綁在傷口處的花莖。
「那麼,你想怎麼做?」
遙總算抬起了頭,盯著雲母那滿是鮮血的臉。
「徐福做的鏡子……我想……破壞那面鏡子……」
「鏡子?」
忍不住開口問的人是我。
——難道???
耳聞「鏡子」二字後,我一陣惡寒。腦海浮現了家中倉庫見到的青銅鏡。
「鏡子?用來做什麼的?」遙也再度問了。
「不曉得……可是徐福很重視它……為了造出那個……他在七個部族裡……殺死了……好幾千人……」
雲母的呼吸有些急促,言語開始斷斷續續。
「他為什麼要這樣?那是怎麼回事?!」
我想知道道得更詳細,但被遙用眼神制止。那眼神,告訴我雲母所剩時間不多了。
「鏡子在哪裡?」
「阿蘇山的火山口……從我出來的地洞……直接通往那裡……」
雲母聲音轉弱,變得細不可聞。
遙在雲母耳畔說道:「還有什麼願望嗎?」
「我……雲母……想加入……火之一族……」
遙立刻大聲回答:「我是遙!你是土之眾!所以打從一開始就是火之一族了!」
「還有……好痛……好難受……給我個痛快……拜託……」
「我曉得了。」
聽遙如此說後,雲母閉上雙眼。遙凝視著她的臉,開始解開綁住她大腿的花莖。
鮮血立刻大量噴出,雲母失去意識,隨後停止了呼吸。
遙用自己的T恤擦拭雲母沾染鮮血的臉蛋,然後再度用手指沾沾血漬,在雲母臉頰畫上兩道線。
線有點歪斜。因為遙的手指顫抖。
我望著這一切,感覺自己身體的血液猛烈沸騰。
——媽的……竟敢做這種事!
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啪嚓……一陣斷裂聲連續響起。
笑助操縱的大鬼,正在逐漸撕裂大娛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