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這場變故一出,不止顧香生這邊的人反應不及,馬行夥計,連帶夏侯淳那邊的人,也都還處於怔愣之中。

及至夏侯淳的鞭子斷為兩截,而徐澈和周枕玉也被於蒙推開,沒有出現想像中的血光之災,馬行夥計嚇得不輕,趕緊轉身跑進去喊掌櫃的出來鎮場子。

徐澈等人鬆了口氣,夏侯淳卻是氣得不輕,他自來跋扈慣了,還從未試過被人當眾這麼下面子,當即便勃然大怒,直接伸手要來抓香生。

只是手還未伸至近前,就被於蒙擋住了。

「滾開!」夏侯淳紅了眼,一拳就砸向於蒙的臉。

但於蒙又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他側開避過,一隻手抓住夏侯淳手腕順勢往前一拉,夏侯淳另一隻手繞至他的後背,揪住於蒙的衣裳,借勢往後一繞!

兩人就這樣當場纏鬥起來。

夏侯淳武將出身,身份固然高貴,但身手肯定不會是花拳繡腿,於蒙就更不必說了,兩人拳拳生風,難分高下,旁邊的人都插不進手,只能乾著急。

徐澈等人本來不想惹事,連準備買下的馬都拱手相讓,奈何夏侯淳存心找事,咄咄逼人,忍無可忍,無需再忍,退無可退,不必再退,徐澈沒有讓於矇住手,顧香生更決定事後將一切責任都擔下來,畢竟方才那一劍也是她斬出的。

兩人打了一會兒,眼看周圍的圍觀百姓漸漸聚集,夏侯淳帶來的人也急了,其中一名隨從忍不住大聲道:「大殿下,別忘了您下午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夏侯淳聞言果然動作一頓。

於蒙當然不可能置夏侯淳于死地,就連讓對方受傷,說不定都會招來麻煩,他正愁沒有機會住手,見狀便順勢跳開幾步,罷了手。

夏侯淳的隨從趕緊上前,附耳對他小聲說了幾句,前者臉色陰沉,目光從徐澈等人身上一一掃過,末了冷笑一聲:「今兒是你們運氣好,我尚有要事,就暫時放你們一馬,可別以為自己就這麼逃過一劫了,這筆賬,我記下了!」

反正已經撕破臉,再低聲下氣反而讓人得寸進尺,顧香生便也道:「大殿下方才說的話,我們也都記得,什麼門下走狗,什麼不認新主子,將來到了陛下跟前,我們倒要辯解一二,如今南平歸順,徐郎君自然要奉陛下為君,可大殿下難不成已經是儲君了?若不是,這新主子指的是誰,又該向誰行禮問好?」

夏侯淳眯著眼:「你在威脅我?」

顧香生:「不敢,我等如今無權無勢,白丁之身,又能威脅誰呢?」

耍嘴皮子功夫,夏侯淳自然不是對手,反倒三言兩語被顧香生重新撩撥起火氣,想想方才隨從說的話,只好調動一絲理智勉強將火氣按捺下去,惡狠狠瞪了他們一眼,轉身大步離開。

馬行的人總算鬆一口氣,又問徐澈他們:「幾位客人可還要買馬?」

被這麼一鬧,誰還有心情買馬?徐澈搖頭謝絕,也不繼續逛了,帶著人直接回去。

回到驛館之後,帶他們出來的小吏直接尋了個藉口躲起來,不見了人影。

這也難怪,今天的事情他肯定受了驚嚇,得罪夏侯淳可不是好玩的,他一個驛館小吏,雖然方才竭力往人群裡躲,還是怕被夏侯淳認出那張臉,回來之後便趕緊平復受驚的心靈去了。

眾人也沒心思管他,徐澈自己更是懊悔不已:「今日若是我不帶你們出去便好了!」

於蒙倒不以為意,伸了個懶腰:「這又與你何干,事情想找上門的時候,躲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不過今天這一架打得可真不痛快,若非顧及夏侯淳的身份,我早把他打得臉蛋開花!」

徐澈苦笑:「以他睚眥必報的性格,這次肯定恨極了你和阿隱,這都是為了我和周掌櫃。」

一個直接上手,一個斬落他的鞭子,夏侯淳可不是要記恨麼?

顧香生道:「咱們都是同生死共患難的交情,這種客套話就不必多說了,於都尉說得好,夏侯淳早就看咱們不順眼了,就算不是今日,他改日也會來找茬,根本不差這一件事,你不必耿耿於懷,有什麼事,我們一起擔著便是,如今朝廷還未發話,夏侯淳膽子再大,也不敢輕易亂來。而且此舉還有一個用處,可以借此試探朝廷那邊對我們的態度,如果齊國還要用我們,自然不可能坐視夏侯淳繼續對我們下黑手。」

於蒙一拍大腿:「對啊,徐郎君可以寫一封奏疏,將因由闡明,改日那個湯□再來,咱們就讓他代為轉交,看看朝廷是個什麼態度,也免得繼續這麼晾著咱們,這就叫投石問路,對罷?」

眾人都笑了起來,氣氛一瞬間好了許多。

中午用過午飯,大家各自散去,回房間午休。

周枕玉還未躺下,外頭便響起敲門聲。

她起身開門,門外來客令她有點意外:「徐郎君?」

「我打擾你了麼?」徐澈有點不好意思。

「沒有,您請進。」周枕玉進京的時候,身邊也帶著婢女,此時便讓婢女去沏茶。

「不知徐郎君此來有何要事?」她雖然對徐澈有些意思,但也不至於自作多情地認為徐澈會在這種時候過來和她敘什麼私情。

徐澈沉吟道:「今日之事,因我而起,我想了些彌補的辦法,卻又不好找阿隱他們商量,生怕他們阻攔,只好先來找你問問了。」

周枕玉笑了一下:「徐郎君太抬舉我了,我只是一介商賈,於政事一竅不通,只怕見識淺薄,反倒給您幫了倒忙。」

徐澈:「你別這樣說,在邵州的時候,你也幫了我們不少忙,其實我一直想多謝你,只是封賞你又不肯收納……」

他開了個玩笑:「咳,不過話說回來,即便你現在願意接受,我一個平頭百姓,也給不起了。」

這話不太好接,一個不好就變成曖昧的玩笑了,周枕玉沉默片刻,反是提起方才的話題:「其實回來之後,我也想了一些法子,您知道,我們經商的,一要對道路熟悉,二要有車馬人手方便走貨,現在驛館看守的人不多,等同於無,若是夏侯淳想找四娘和於都尉他們的麻煩,我有把握在夏侯淳來人之前,先將他們偷偷送出京。但這個法子只能是最後迫不得已的選擇,否則這樣一來,他們怕就要為齊國所不容了。」

徐澈沒想到她竟設想得那麼長遠,不由有些意外:「謝謝你願意出手相助。」

周枕玉失笑:「謝什麼,真論起來,四娘也幫了我許多,不過您方才說要彌補,想必也有法子了?」

徐澈點點頭:「我想請求面聖,主動上稟此事,以免被夏侯淳惡人先告狀。」

周枕玉何等聰明,卻立時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徐澈這是想先將責任擔下來,免得讓顧香生和於蒙受責。

她搖搖頭:「現在朝廷有意冷落你們,即便將這個想法遞出去,上頭也未必會召見,若我所料不差,這驛館裡頭,必然也有各方眼線,一動不如一靜,徐郎君不妨先等等,正如四娘所說,靜觀其變,不必急著有所動作。」

……

穿過寬闊的廣場,舉步踏上高高的漢白玉台階,三十九道台階之後,便是齊君處理日常事務的文德殿。

皇帝上朝與議政的地方原本在大慶殿,當今天子夏侯禮登基之後,便將地點遷移到這兒來,大慶殿那邊只作重大節日慶典朝會之用。

每當夏侯淳站在台階之上往下看的時候,總能感覺到一股令他顫慄的熱流在體內湧動,不是膽怯,而是激動,是狂熱,更是野心。

作為皇帝長子,夏侯淳有足夠的資格去作這個設想。

像往常一樣,登上最後一級台階,他照例回頭看了一眼,方才撣去衣裳上的灰塵,走入殿內。

在外殿等了片刻,內侍樂正從裡頭出來,躬身道:「大殿下,陛下讓您進去。」

夏侯淳唔了一聲,卻沒有急著跨步入內,反是低聲問樂正:「方才陛下為何過了這麼久才召我進去?」

樂正一愣,忙道:「陛下今日的政務要比往日略繁忙一些。」

夏侯淳:「那你可知他召我何事?」

樂正:「奴婢不知。」

夏侯淳有些不滿意,可也沒再說什麼,摸出一個繡袋塞給樂正,大步進了內殿。

他進去的時候,皇帝頭也不抬,正專心致志地看著手上的奏疏。

夏侯淳不敢出聲打斷,只得垂手肅立在一旁,心裡卻百無聊賴,忍不住開始天馬行空。

正當他在想要不要將早上那匹白馬從老八夏侯潛那裡要過來時,前方傳來一個聲音:「在想什麼?」

夏侯淳忙收斂心神,眼觀鼻鼻觀心:「回陛下,臣什麼也沒想。」

夏侯禮看了他一眼:「這麼說,你也不覺得自己有錯了?」

夏侯淳心頭一突,低頭道:「臣努力反省過了,在南平的事,手段的確有些過火了。」

他從南平回來之後,非但沒有因為攻下多座城池而受到嘉獎,反而遭遇皇帝劈頭蓋臉一頓訓斥,末了命他閉門思過反省,夏侯淳自然不覺得自己有錯,反倒被關出滿肚子火氣,一直到了最近兩天,皇帝才解了他的禁足令,所以他會在馬市上找茬,其實也不唯獨看徐澈他們不順眼,而是忍不住把這段時間受的氣都發洩在他們身上。

夏侯禮不置可否:「那你說說,哪裡錯了,又哪裡過火了?」

夏侯淳訥訥:「臣不該屠城。」

夏侯禮:「還有呢?」

夏侯淳說不出來了。

夏侯禮也不再揪著這個問題不放,轉而問起別的事情:「朕聽說,今日你在外頭又闖禍了?」

夏侯淳一愣,下意識就認為是夏侯潛在皇帝面前告黑狀了。

因為那個馬行的幕後東家是夏侯潛,今早出了這種事情,那裡的掌櫃一定會將事情上報給他。

「有勞陛下費心過問,臣只是看上了一匹馬,又正好撞上徐澈那些人,他們不安分待在驛館裡,卻大喇喇跑出來招搖,臣看不過眼,便教訓了他們一頓。」

夏侯禮挑眉:「朕怎麼聽說是你被教訓了?連鞭子都被人砍成兩截,你不是號稱勇猛無敵的夏侯大郎麼,怎的連一個女子都能輕易讓你難堪?」

他的眉目與夏侯渝有些相似,但兩鬢已然星白,眼尾也有幾條紋路,挑眉說話時更是有股難以掩蓋的霸氣迎面而來,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人們:這是一個在位數十年的帝王,他手段鐵血,行事霸道,對待不聽話的皇室宗親乃至手足兄弟也毫不留情。

夏侯淳被說得滿面通紅,又羞又惱,卻不敢對著皇帝發火,只能忍氣吞聲道:「臣只是毫無防備,方才著了道……」

夏侯禮打斷他:「勝就是勝,敗就是敗,朕不想聽藉口,你若是連事實都不肯面對,也枉費朕命你閉門思過的苦心!」

夏侯淳忙道:「臣愚鈍,陛下教訓得是,然則徐澈等人仗著邵州歸順,便以為自己勞苦功高,若是不殺殺這股銳氣,只怕往後那些歸附而來的降臣,態度會更加狂妄,還請陛下明鑑!」

夏侯禮:「邵州之事,朕自有計較,你既然出來了,明日就還是回金吾衛那裡去罷,讓鐘銳好好教教你。」

夏侯淳還有些不甘心,皇帝卻不想與他多說了,揮揮手,繼續低頭看奏疏。

那意思就是讓他可以出去了。

夏侯淳無法,只得怏怏告退。

他前腳剛走,皇帝便道:「還不出來?」

夏侯渝從偏殿走出,拱手道:「陛下,臣也該告退了。」

「裝什麼羊?」夏侯禮瞥了他一眼,「你早知道他會告狀?」

夏侯渝:「臣不知,只是臣與徐澈、顧香生等人有故,知道他們並非惹是生非之人,故而順道提了一嘴,並沒有想到大兄會那樣說。」

他嘴角彎彎,說話的時候兩頰還會浮現出不明顯的酒窩,無辜無害的表情看著明顯就比夏侯淳討喜多了。

即便夏侯禮不是一個看臉的人,但兩相對比,語氣還是難免緩和不少:「你明知朕有意冷著他們,京城裡又人人避之唯恐不及,還敢為他們求情?」

夏侯渝坦然道:「臣當年在魏國,本來就承蒙顧、徐等人多加照顧,顧四娘子對臣更有活命之恩,正所謂知恩圖報,若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也不肯施以援手,陛下定然要瞧不起臣了!」

夏侯禮繃著臉:「你倒機靈,還會將朕也拖下水了!」

雖是如此,語氣卻沒有多少怒意。

「既然這樣,就由你去遞個話,明日朝會議政之後,讓他們到文德殿來罷。」

夏侯渝眨眨眼:「臣能否多嘴問一問,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能!」夏侯禮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得寸進尺,貪得無厭!」

這八個字卻反令夏侯渝高興起來:「臣這就去,臣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