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場婚禮洛枳都沒怎麼幫上忙。她起了個大早,和媽媽一起趕到舅舅家裡,然後作為男方家屬隨著車隊一起出發,穿越半個城市去陳靜家。
塞紅包、砸門、求伴娘放人這種活動自然有洛陽的一群高中好哥們兒幫忙,她站在半層樓下仰頭看著門口熱熱鬧鬧擠作一團的伴郎團,漸漸也被喜慶的氣氛感染了。
陳靜家不大,忽然湧進去這樣一群人,很快就連站的地方都沒有了。洛枳徘徊在樓道里面聽,洛陽率領著伴郎們已經站在陳靜房間外面苦求新娘開門了,裡面陪伴的伴娘扔出來一道題,要洛陽說二十個誇新娘的四字成語,並交出工資卡才能進門。
洛枳微笑著聽遠處老哥在起鬨聲中絞盡腦汁地說出越來越匪夷所思的成語組合。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完成了攝像、敬茶等一系列過程,終於陳靜被她的表哥用公主抱的方式抱著出了門,在攝像的指揮之下,下一段停一段,拍著特寫,走得極慢。
按照傳統,新娘子要穿著紅色的高跟鞋,直到上了婚車開到夫家的樓下之前,腳都不可以落地。
人們紛紛走在新娘的哥哥後面,洛枳此時終於能看到站在人群最後面的洛陽,一身黑色西裝,胸口別著一朵很醜的紅色胸花。
看到洛枳的視線落在自己胸前,洛陽擺出一副苦臉。
「你以後結婚可別這麼折騰,簡直是不要命。」
「老人喜歡熱鬧嘛,傳統一點,越繁瑣越好。」
「得了吧,」洛陽笑,拿起手中的礦泉水瓶子敲了敲她的頭,「兩家人都要面子而已。」
她又想起朱顏。童話結束了,生活剛開始。
童話裡面的婚禮只有聖壇上的「我願意」。生活中卻要搶訂酒店,商議酒席菜單,反覆和賓客確認出席人數,考慮將誰和誰安排在一桌;司儀話太多了煩人,話太少了場面冷清;車隊太講排場了浪費錢,太樸素了新娘、新郎沒面子;全聽攝像的擺佈索然無味,不聽攝像的擺佈就留不下美好紀念……
洛枳同情地拍了拍洛陽的後背。
由於洛陽並沒有在家鄉這邊佈置新房,所以車隊又開回了新郎家,類似的步驟在洛陽的家中又重複了一遍,洛枳從亂糟糟的人群中脫身出來,突然接到一個號碼陌生的來電。
「我是丁水婧。」
家鄉的習俗中,正式的典禮必須在中午十二點之前結束,所以不到十點半他們就到了酒店。賓客稀稀拉拉地入席,洛枳站起身對媽媽說:「我去透口氣。」
麥當勞就在酒店的斜對面,門面很小,只有一個低調的M記號。洛枳走進去,一眼就看到了穿著寬大的深藍色連帽T恤的丁水婧,托腮坐在窗邊的座位上,染了五顏六色的指甲,定神看著兒童遊樂區的幾個搶滑梯的孩子,嘴角笑出淺淺的酒窩。
「頭髮都長這麼長了。」
洛枳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竟然說出這樣一句開場白,不覺失笑,坐到丁水婧對面,將包放在窗檯上。
丁水婧笑得燦爛:「你是不是嚇壞了?以為我要去破壞他們的婚禮?」
她緊接著將面前的一杯橙汁推給洛枳:「給你點的。」
「謝謝……美術課考試怎麼樣?」洛枳喝了一口橙汁,沒有急著去接她的開場白。
丁水婧一愣,倒也沒對婚禮的事情緊追不放:「還好吧,不過比我想像的還要黑啊,倒也不是一定需要花錢找關係打點,但架不住下工夫打點的人太多了。」
洛枳心領神會地笑笑。
「也可能是我常常塗鴉,涂習慣了,畫不出規規矩矩的東西了,反正北京那一片的學校沒戲了,恐怕要去上海或者大連了。這兩個地方各有一所學校進了前十,高考只要別手抖,估計沒問題。」
丁水婧的語氣很灑脫,和去年冬天在學校遇見時已經有很大不一樣,洛枳不清楚背後的原因——或許根本沒有什麼原因。
只是時間、距離和境遇。
「那提前恭喜你了,好好加油。」
丁水婧再也不諷刺洛枳的虛偽。
「好!我會的。」
洛枳的手機在桌子上嗡嗡振動起來,屏幕顯示「媽媽」,她接起來,謊稱不舒服,在外面轉一轉。
「典禮開始我就回去。」
「馬上就要開始啦!」
「好好好,我知道了!」
她索性關機。
「不要直接在聯繫人中把她的手機號碼設置為『媽媽』,」丁水婧提醒道,「否則萬一你手機丟掉了,別人會順著這個線索去詐騙的。」
洛枳若有所思:「的確,我應該把裡面一眼看出來是親屬的都改成他們的本名。」
「男朋友也要改本名哦,別直接叫『老公』。」
洛枳差點嗆著:「哪有這麼肉麻的。」
丁水婧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來敲去:「和盛淮南在一起了?」
洛枳點頭。
「冬天時候我問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你還在嘴硬呢。」
「是啊,那時候我也不知道把柄都抓在你手裡,本來我也沒有講實話的義務。說到這個,我的日記本,你是不是該還我了?」
「你怎麼知道在我手裡?」
「否則那件事情,」洛枳覺得故事拙劣得讓她不想重複,只好用「那件事」代替,「你是怎麼策劃出來的?是你對盛淮南說我暗戀他好多年的。」
丁水婧挑挑眉:「看樣子你好像不怎麼生氣呢,我覺得我這輩子也沒法理解你這種人了,」她再接再厲,身子向前探,認真地強調,「我們陷害了你。」
洛枳搖搖頭:「既然結果是好的,過程我不想和你計較。計較了又能怎麼樣呢?」
「你這話才真傷人。」丁水婧的聲音平平的,半晌,卻和洛枳一起笑了起來。
「其實,整件事情都是因為今年十月,我退學回來之後上學上得很悶,在網上遇見了葉展顏,她說出來聊聊吧,我說好——然後呢,就互相訴苦咯。她跟我說起那個傳說中的鄭文瑞跑來刺激她,說盛淮南和你快要走到一起了。」
丁水婧頓了頓,看向洛枳:「這個鄭文瑞不是喜歡盛淮南嗎?她這是幹什麼?心理變態嗎?」
洛枳突然覺得發生的這一切都讓她迷惑。她第一次遇見鄭文瑞,就被拉去喝酒,聽她醉醺醺地沉浸在自己單戀的往事中,惡狠狠地稱葉展顏為騙子,臨走前對她說,我最希望看到的,是他誰也喜歡不上。
像個精神崩潰的先知。
洛枳苦笑:「其實我覺得,咱們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心理變態。」
丁水婧也笑著表示贊同。
「那天葉展顏哭得一塌糊塗,跟我說她和盛淮南分手是有苦衷的,是被盛淮南媽媽拆散的,但是由於涉及盛淮南家中的事情,她就一個人都承擔下來了,實際上心裡很苦。」
洛枳微笑,並沒有糾正丁水婧,分手本身與這件事情無關,但是如果復合,倒是可以利用一下這個苦衷。
「那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特別討厭你。也許因為你不和我交朋友,不給我面子,也許因為我知道你和洛陽的女朋友,哦,老婆,」她停了幾秒鐘,笑笑繼續說,「感情特別好。反正我說不清。恰巧又出於我那恐怖的窺私慾拿了你的日記本,總覺得自己其實是俯視著你的秘密的,結果你竟然還敢在我面前裝,我特別受不了。」
「你恐怖的窺私慾?還是別這麼說自己吧。」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洛陽說的。」丁水婧的笑容裡竟有幾分談及知己才有的滿足和得意。
洛枳一愣。洛陽也會講這樣的話嗎?
丁水婧擺擺手,「反正我就和葉展顏說你高中就喜歡盛淮南了,葉展顏勃然大怒。我當時倒想要提醒她,雖然大帥哥高中是她男朋友,可法律沒規定別人不能喜歡他,尤其別人又什麼都沒有做,你管天管地也管不著別人想什麼,不是嗎?」
洛枳不知道丁水婧這段話說的是她還是自己。
「但我當時覺得她罵你,罵得我心裡真舒坦,所以我就煽風點火,讓她出馬把那個帥哥搶回來。她聽了之後,轉身就走了。我估計,之後她應該就跑去聯絡盛淮南去了吧?」
「應該是吧,」洛枳點點頭,「我看到過她聯絡他。」
遊樂場鬆開的手,連帶那時候的難過一起褪去。她從未和盛淮南細細挖掘當時的每一個故事,於是也沒有想到過,這之中究竟有多少隱情。
「但應該是沒成功。盛淮南這個人我瞭解一點,畢竟我高中時候和葉展顏關係也不錯。這個男生打起太極來,堪稱一代宗師。葉展顏都快氣炸了,卻無能為力,於是在QQ上跟我說,當時還有一件事情她沒有告訴我,因為涉及了你,而她覺得我跟你是朋友。」
「就是那件事?」
「就是那件事。」
「葉展顏當時和我說,那些沒轉交的東西是你編出來然後教給她的。」
「我為什麼要管這檔子破事兒?」
「可是短信還是你發給盛淮南的啊。」
「我當時在QQ上就問她這事兒是假的吧,她一口咬定就是這麼回事,而且希望我以知情人的口吻給盛淮南發短信,這樣比較可信一點。」
丁水婧說著說著就開始笑:「你愛信不信,反正我有聊天記錄。我當時就是覺得整你一回倒也挺好的,這樣你就可以主動來找我興師問罪了,到時候我就把日記本摔你臉上,把你和洛陽的仇都報了。」
洛枳聽到這裡,反倒完全生不起氣來。
葉展顏的樣子就像個以惡作劇為榮的孩子。
「真的,」她用力地吸了一口可樂,兩頰都凹下去,「我還拿了一本新華字典練了好多次摔日記本這個動作呢,」她比比劃劃地說,甚至有點興奮,「順便說一句,你的日記寫得真有意思。」
洛枳只是看著她,有點寬容地搖搖頭。
「心理健康的人聽到這些都應該把手裡的橙汁潑我一臉,」丁水婧看著她,「說你呢,難道你真的心理變態?」
「我都被你搞得沒脾氣了。惡人先告狀。」
丁水婧呵呵笑:「結果短信發出去之後,盛淮南居然還是不理葉展顏,連你回學校碰見我的時候都一臉天下太平,提都不提,我當時就覺得自己白激動了一場。」
「後來,」她緊盯著洛枳,「後來我也算是補救了一把。我要是沒記錯,應該是聖誕節那天半夜,盛淮南打電話過來問我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反問他,你覺得呢?我要說的都在短信裡,你還想知道什麼?」
然而盛淮南在電話另一端不斷重複,不可能,你一開始就在撒謊。
說來說去卻只有一句話,只能跑去欺負丁水婧。
丁水婧說著說著好像想起了當時的一幕,嘿嘿地笑:「我當時就想,洛枳有本事啊,好好一個男生,被折騰得跟腦殘似的。」
洛枳心底一暖。
她突然有點不想要回到婚禮現場。從她認識盛淮南的那一天開始,她就絕少有機會和別人提起他,朱顏也許算一個,可提供不了像現在一樣的快樂——丁水婧認識盛淮南,和她同齡,暢暢快快地講著另一面的盛淮南,好像閨蜜堂堂正正地在議論她的男友一樣。
有時候,和不相干的人提起自己喜歡的人,聽他們評價、八卦,凝神蒐集著所有自己已經知道或者從不瞭解的一切,能給人帶來莫大的快樂。
請和我講講他。
我很瞭解他,可是我就是想提起,想聽你講講他。
講講我喜歡的這個人。
「然後呢,我就大發善心,和他說了實話。」
丁水婧停下來,看著洛枳。洛枳憋著笑:「怎麼,你難道在等著我說謝謝你?一開始就是你惹出來的事情吧?」
她「嘁」了一聲,不情不願地繼續說:「又過了一段時間,葉展顏又在網上跟我說,她終於見到盛淮南了,很禮貌地約會了一次,什麼都沒提起,對方和她說,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丁水婧彈飛了雞翅的包裝袋:「所以,我也沒告訴葉展顏,事情我早就招了。」
面對她賣好的眼神,洛枳思索再三,終於還是投降了。
「雖然……好吧,謝謝你。」
丁水婧咬著吸管發了一陣呆,忽然抬起頭軟軟地說:「一會兒,你能帶我去看看婚禮嗎?」
洛枳印象中丁水婧總是很伶俐的樣子,從來沒有用這種直愣愣的眼神看過人。
那眼神沒來由讓人難過。
「我把你想知道的都和你說了,沒有一句隱瞞。現在你能帶我去看看嗎?我不會讓他們發現。就看一眼。」
可是洛枳還是忍住了,那終究是陳靜和洛陽的婚禮。
「恐怕不行。」
似乎是她意料之中的回答。丁水婧點點頭,沒再堅持。
「你都知道了吧?是洛陽告訴你的嗎?」
洛枳搖頭:「我自己猜的。其實……並不是很清楚的。」
只是因為感覺到了,才回頭去尋找蛛絲馬跡。
丁水婧彎起眼睛,抿著嘴巴,笑得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道是為直白地問起這些而羞澀,還是因為洛陽沒有在洛枳面前提起她而訕訕。
「你著急回去接著參加婚禮吧?真對不起,其實我叫你出來,只是希望你能幫我把這個東西……」她一邊說著,一邊從包中掏出一個厚厚的塗鴉本,封皮上是埃菲爾鐵塔的照片,已經磨損得缺了半個角。
她刷拉拉翻到某一頁,毫不猶豫地當著洛枳的面撕了下來。
「幫我給你嫂子。」
那張紙上是兩個人並肩而立的畫像,寥寥數筆,卻格外傳神。
丁水婧和洛陽。
下面是一行俊逸的鋼筆字:「相見恨晚。」
是洛陽的字跡。
洛枳皺了眉頭:「你想做什麼?」
丁水婧卻拍拍腦袋,說:「對不起對不起,我忘記演示給你看了。」她掏出筆,在旁邊流暢地寫下「相見恨晚」四個字。
和洛陽的筆跡一模一樣。
「我以前,拿著這張偽造的畫和字跡去找你嫂子,告訴她別傻了,洛陽早就喜歡我了,只是出於負責任才一直不敢告訴她的。我問她都已經這個年代了,遇到這種事情還忍辱負重,這樣做女人多沒勁。」
洛枳訝然。
「我以為她至少會找洛陽鬧一陣子呢。結果,她竟然咬牙忍了,在洛陽面前連一個眉頭都沒皺。」
丁水婧看著窗外燦爛到不適宜講這些故事的天氣,淡淡地說:「她真有種。」
洛枳長嘆一口氣,根本不知道該說什麼。
「唯一刺激到她的一句,恐怕是我問她洛陽到底怎麼就讓她這麼著魔,從高中一路追到現在。」
「原來除了我,沒人知道是你嫂子倒追洛陽的呢,」丁水婧笑起來,「我才知道原來洛陽什麼都和我說過。」
什麼都說過,除了我喜歡你。
丁水婧伏在桌面上,從一開始她就急急地唱著獨角戲,不讓洛枳插一句話,只是害怕停下來,她就沒法再灑脫下去了。
洛枳捏著手裡單薄的一張紙,心裡揣測丁水婧究竟練習了多少遍才能將那四個字流暢輕鬆地寫就,如此逼真。
他們之間到底有過多少故事——或者不是故事,卻比故事還要難以忘懷。
洛枳突然間能夠想像得出洛陽在丁水婧面前的樣子。
彷彿就在眼前。是她和陳靜從未見過的,卻清晰得彷彿就在眼前的樣子。
一定很神采飛揚,一定很愛講笑話,一定有點跳脫,有點愣頭青,會和丁水婧一起大笑,做許多大膽而冒失的事情。
也一定會在某個時候低下頭,點一支菸,熟練而陌生,眼睛裡有別人從未看懂過的內容。
毫無預兆地,她就是能夠體會到那種感覺,那種對著某個明知道不應該的人,生出一股無法克制的鋪天蓋地的愛戀,滾滾而來,卻只能把心按在火苗上將它撲滅。
那是和陳靜在一起,永遠不會有的感覺。
然而洛陽一定知道,如果不是和陳靜在一起,恐怕連永遠都到不了。
一個人可以同時愛上兩個人嗎?
洛枳不敢再想下去了。
「這個,其實你沒必要給陳靜看。她和你不一樣,並不是什麼都要求個明明白白的結果。她既然埋在心裡了,我就沒必要再拿著這個去和她說什麼了。真的。」
她將那張紙推回給丁水婧,聲音溫柔——她恐怕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丁水婧如此憐惜而坦誠。
「不管你信不信,我忽然間,覺得我是明白你的。」她說。
丁水婧看向她,洛枳一瞬間想起許日清,那似乎是同樣的天色,同樣的時間,同樣的華燈初上,同樣滿眼傷痛的女孩。
有一天丁水婧也會跳下某個人的自行車後座,踮起腳去嗅丁香的味道吧?
「你不覺得我當第三者很可惡嗎?」
「如果我跟你講實話,你不要覺得我可惡就好。」
丁水婧沉默了一會兒,點頭,說:「說吧,我還沒聽過你說實話呢。」
洛枳失笑。
「其實在我內心深處,我很討厭責任、道德、血緣、家族和規矩這些東西。我見過太多被這些東西壓死的人,人生一世,總糾纏這些,才叫浪費。」
她頓了頓,喝了口橙汁,好像才有勇氣繼續離經叛道。
「忠誠有什麼意義呢?人真正應該做的,是對自己的感覺和情緒忠誠。你怎樣想,怎樣感覺,就怎樣選擇。成功失敗,得到失去,這都是選擇之後的結果,卻不應該是選擇時候的原因。」
丁水婧眼裡蓄滿了淚水。
「你這是在幫我自圓其說吧。」
洛枳笑:「我幫你做什麼?這是實話。」
我只是在說服我自己。
洛枳一路狂奔到大廳門口的時候,剛好聽到陳靜說:「我願意。」
洛枳發現自己錯了。任何時候,「我願意」這三個字都那麼打動人,哪怕在一場不那麼打動人的婚禮上,司儀太過聒噪,賓客大多素不相識,小孩子在席間哭得太吵鬧——可是一句「我願意」,永遠包含著或幸福或悲壯的勇氣。
人心難測,世事無常。
但我不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予這些不確定。總有一些事情,是我不計後果,跟隨本心,甘願樂意。
丁水婧離開前,洛枳問她究竟為什麼退學。
不被人愛的大學女生有很多,並不是所有人都會用退學的方式收場,何況她沒有逼不得已的理由。
「其實挺簡單的。」
丁水婧刺激洛陽,說他是個懦夫,不敢追隨自己真正的心意。洛陽反過來,用那種讓丁水婧又愛又恨的寬和態度,安然地說:「你也說過你熱愛畫畫,不也還是坐在這裡上外交學院的課,寫著不知所云的論文?因為你聽說這個專業出國比較容易,至於為什麼要出國,難道你心裡真的知道?你那麼有天賦,那麼不甘心,為什麼不去考美院?因為世界上沒有那麼多衝動冒險的事情,大家彼此彼此。」
「然後你就退學重考?」
「去辦手續,學校輔導員輪番找我談話,我媽媽爸爸威脅我要跳樓,我都挺過來了。那時候不是不害怕,不是不想反悔,可是我也不知道是怎麼撐下來的。我真的不知道。可能是瘋了吧。」
她只是想要證明給洛陽看。
現在洛陽結婚了。
「但是我不後悔。」
丁水婧一邊哭著,一邊笑。
「洛陽什麼都沒和我說,他跟我之間,連手都沒牽過。沒有過曖昧的舉動,沒有過格的話,所以到最後,他說我誤會了,他只當我是個好朋友的時候,我都沒什麼可以反駁他的,連去鬧他的女朋友,都要自己偽造證據。」
丁水婧說到最後的時候,竟然笑了起來。
「可是他不知道。如果他真的說過什麼,哪怕是這四個字,相見恨晚——我甚至都會心滿意足地退到一邊,成全他,和他的婚禮。他光以為不留證據我就不會怎麼樣,其實我從來就沒想要怎麼樣。」
我只想要他承認他喜歡我而已。
僅此而已。
洛枳端起酒杯,站起身。已經脫下婚紗,換上紅色旗袍的陳靜挽著洛陽的胳膊走到她所在的這一桌敬酒,朝她眨眨眼。
其實陳靜未嘗不勇敢。
嚥下一切,抓緊自己想要的,從不抱怨和追究。
洛枳被酒席吵得頭暈。她搖搖頭,放下萬千思緒,全心全意地笑起來,說著吉祥話,將杯中的紅酒一仰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