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人間芳菲

  風吹去,且隨緣,春在桃花,結遍蘭襟。

  三月初三的時候,玉卮像往年一般朝著西邊的方向祈禱祝福。只因這是西王母的生日,她作為女兒,仍是要寄上一片心意,想到西崑崙或許又在舉行聚會,玉卮有些心緒難平。

  每年的這一天,玉卮都會心情抑鬱,去年有寒浞陪伴的時候還好,她多少可以淡忘一些。如今她一個人站在庭院中,看著滿眼的桃花,她只覺得刺目。

  玉卮本來以為寒浞會在十五那日再來的,卻不料他竟然提前了十天,初五這天就派人來傳喚,說是要讓玉卮陪他出遊。玉卮有些受寵若驚的出了門,小心翼翼的登上了寒浞的車,他們便朝著城郊而去。

  城郊有一條河,自寒浞統治有窮國之後,這條河被改名為寒水,它是有窮國的主要河流,孕育滋養著兩岸的生命。玉卮看著河面上的粼粼波光,她不禁想起天上的銀河。

  她還記得當初她和寒漪走在銀河邊,她說想到河的對岸去玩,寒漪欣然答應。但是,令玉卮驚訝的是,他沒有帶她駕雲過去,而是隨手變出了一條小船放在河中,二人盪舟而過,別有一番樂趣。

  「玄妃在想什麼想得這般入神?」寒浞看她盯著那河看個不停,便開口問道。

  玉卮被寒浞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問得一怔,忙眨了眨眼,掩飾住內心的慌亂,勉強笑道:「妾身只是在想這寒水很美。」

  「如何美?」寒浞的聲音裡透著慵懶,他斜倚著車壁,以手支額的看著眼前女人的小臉,眼中透著濃濃的迷惑。

  為什麼她的臉上會有羞怯、擔憂、迷惘的表情,這不是他記憶中純狐該有的表情,在寒浞的印象中,純狐永遠是一個自信驕傲的女子,彷彿沒有什麼事可以難倒她。

  寒浞很不明白純狐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這樣子,但他又不想細究,在他心中,這個女人還不足以令他為之煩惱。

  「妾身也說不清楚。」玉卮只怕自己多言會說錯話,隨便搪塞了過去。

  「說不清楚……哼。」寒浞諷刺地勾唇冷笑,他的視線隨即從她臉上移開,落入越來越近的河流之中。

  馬車在河畔停下,徐徐清風夾雜著絲絲水汽撲面而來,玉卮這才發現寒浞此行的目的是這條河,卻不明白來此是要做什麼。她見寒浞起身,也急忙跟著站起來,二人並肩站在車上,面對著河流。

  豈料,他們竟然只是這麼站著,寒浞一直不發話,他們如此沉默了良久。

  太久的寂靜令玉卮有些擔憂地看向寒浞,只看到他稜角分明的側臉被春日裡的陽光籠罩住,增添了幾分迷離的深邃,還有幾分夢幻的美,玉卮不禁看得出神,思緒再次飄遠。

  她還記得當初她和寒漪偷偷跑到湯谷去看日出,寒漪的身子受不住強光,所以,他們到了山上時,寒漪在山坡下等著,而玉卮則是坐在山坡上,等到太陽升起的一刻她再叫他上來。

  「好了麼,大王子出來了沒有?」 寒漪在坡下不斷的問著玉卮,似乎有些等得不耐煩。彼時還是十日皆在的時候,早上的第一班執勤者是太陽中的大王子,他們等得就是大王子值勤。

  「來了,他來了,你快上來!」玉卮一見大王子走出了扶桑閣,她急忙喚寒漪上來。

  就這樣,當寒漪坐到玉卮身旁的時候,太陽的光芒剛好照在他的臉上,那一刻的寒漪美得令玉卮驚艷。他的臉在陽光的照耀下泛著淡淡的光華,恍若月華般的柔美,溫暖了玉卮的一顆芳心。

  「孤的臉是不是比這河還美,竟然讓玄妃看得這般癡迷?」寒浞冷冷的聲音瞬間擊碎了玉卮所有的美好回憶,她的心在那一刻被狠狠地刺痛了一下。

  「對不起,是妾身唐突了王上。」玉卮的眼睫閃過一絲晶瑩,急忙轉回頭,緊咬住下唇。

  寒浞也沒理會玉卮的表情,他那雙深邃的眼眸依舊在寒水上不斷的掃視,像是在尋找著什麼似的,迷惑道:「玄妃可知道三月初三是什麼日子?」

  「三月初三。」一石激起千層浪,玉卮不可思議地看向寒浞,卻見他緩緩回過頭看向她,她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眼中的疑惑。

  一剎那,玉卮的心像突然碎裂開了一塊,疼得令她一時無言以對。

  「玉卮,別怪我沒有提醒你,即使你找到了轉世後的寒漪,他也不是你曾認識的那個寒漪了,他不會像寒漪那般全心全意的愛你,你最好想清楚,是不是要回到他的身邊。」

  這是最初的時候,孟婆一再警告過她的話,如今玉卮才終於有些明白了,或許這就是旁觀者清的結果吧。

  當她以純狐的身份站在寒浞身旁的時候,她感受到的不再是曾經那個完全愛著玉卮的寒浞,而是這個對純狐百般厭惡的寒浞,而這一刻的寒浞才是最真實的一面,也是最讓她無法接受的一面。

  「孤聽說南方的一些小國每到這個日子,百姓會到河邊沐浴,祈福,意在趨吉避凶。孤在想是不是孤的子民們也應該這麼做,向神靈求得安康。」寒浞聲音淡淡的說著,不帶有任何情緒。

  「王上如此為百姓著想,也是百姓之福,何樂而不為呢。」玉卮垂眸說著,失落之極。

  「孤是為百姓著想麼?」寒浞輕歎了口氣,苦笑道:「孤若是真為百姓著想,孤就應該去阡陌中走走,看看他們需要什麼,是不是過得安樂。」

  「那王上為何不去呢,不如現在就去吧。」玉卮見寒浞低落的表情,也為他心急起來。

  「可是,孤又能幫得了多少,你看,那邊的農田需要灌溉,可這河水卻流經不了那裡,他們離得那般近,卻可望不可及。何其悲哀。」寒浞無奈的看向那邊的旱田,有種力不從心之感。

  玉卮順著寒浞的目光看去,的確如寒浞所說,那片農田與寒水相距不遠,卻得不到寒水的灌溉,著實可惜。若是能夠將這河水拓寬一些,是否就可以做到了呢!

  玉卮自然而然的想到了西崑崙上的一些河渠,為了美觀,一向都是想怎麼改造就怎麼改的。想必這寒水改起來應該也不難,如此想著,玉卮不禁開口道:「王上何不將這河岸拓寬,變曲為直,從而疏通河道呢?」

  「變曲為直。」寒浞的思緒突然豁然開朗,他不禁一把握緊了車欄,身體前傾地看向眼前的河流。

  玉卮看著他那張正在思考的臉,思緒萬千,這才是君王的臉,端正肅穆,不會有任何兒女私情的溫柔,只會透出生人勿近的疏離感。

  可是這樣的臉卻不是玉卮想要的,她想要的是那個可以與她相依相伴的寒漪,那個男人雖然也很孤寒,卻永遠只對她溫柔,溫柔的好似暖陽般讓她愉快,可惜眼前的這位只會讓她寒心。

  「好,很好,孤今日真是太高興了!」寒浞突然大笑起來,眼中充滿了興奮之色,他笑著回頭看向玉卮,掩飾不住地欣賞之色,朗聲道:「不愧是孤的玄妃,永遠都會想出驚人之策,孤留著你的命是對的,你沒有變,還是會幫到孤,不錯,哈哈!很不錯!」

  「妾身……謝王上誇獎,妾身實不敢當。」玉卮緩緩屈身行禮,垂下了頭,強自掩飾住內心重重升起的失落。

  原來,他讓她活著,不過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夠幫他而已,一如過去純狐所做的那些事一般,那她玉卮又算什麼呢。如今的她在寒浞心中只是純狐,也只能是純狐而已。

  寒浞迫不及待的要和臣子們商討寒水改道的事,很快回到了宮中,直奔議事廳而去。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玉卮只覺全身無力,頹然回到月宮寢殿,她對自己的未來越來越失了信心。

  四月的時候,正是月宮院中桃李芳菲的極盛之時,十五那日,寒浞拉著玉卮的手站在院中的桃花林中。他們都穿著純白的絲質春衫,漫步在林間的時候,恍若仙人般裙袂飛揚。

  「玄妃,這桃花美麼?」寒浞笑著折下一枝桃花,遞到玉卮面前。

  玉卮若有所思地接過那枝桃花,勾唇一笑道:「很美。」

  可是,當她抬頭看向寒浞的時候,不知是不是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令她一時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玉卮總覺得寒浞看著她的眼神飄忽迷離,似是透過她在看向另一個人,而那深情的笑容也自然不是對她的。

  這感覺讓玉卮甚為慌亂,她急切的想要上前看清,然而,就在她邁步的向前同時,寒浞卻轉過身,拉著她的手繼續往旁邊的杏林而去。

  粉色的花瓣被春風吹了玉卮一臉,眼前的景物撲朔迷離,她終是看不清了。

  五月,細雨清揚,陰鬱的天氣讓人只會心情抑鬱。玉卮厭煩透了桃花的味道,如今細雨一落頓時將那味道沖淡了許多。看著院中一地的落紅,她突然有種心情不錯的感覺。

  只可惜,總會有些事讓她開心不起來。

  十五這日,玉卮一早就等在欄杆之下,任雨絲劃過她那細嫩的小臉,她也不為所動。一雙明鏡般的雙眼,執著地盯著門口看,似是要望眼欲穿。

  只可惜,她盼了許久,一直等到下午,雨水漸歇的時候,她才看到了寒浞的身影。她笑顏如花般地向寒浞看去,款步走向那個讓她期盼已久的人。無論怎樣,她還是想他的,至少是寒浞這副皮囊。

  只是,當寒浞笑著拿出藏在身後的東西時,玉卮的心驟然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