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根本不認為這是問題,以前他會考慮李氏的感受,以至生下來的女兒沒一個抱給妻子養的。隔了這麼長的時候,對於李氏,上一世已經算是陌路人了,弘時逆案之後她就一直無聲無息,這一世腦子裡留下來的全是對她的壞印象,等於這麼多年都沒再親近過她,她生的兒子又做下那樣的事,怎麼也不會再由著她把兒子放在身邊。
弘昀不知養不養得活,若他早些過來,也許弘暉也能留下來了。想到這裡有些惋惜,握著周婷的手微微用力:「你放心,這些事我都會打理好的,再不叫你為難。」胤禛的想法很簡單,既然把苦差事交給了老婆,那麼掃清阻礙的活就該他來辦了。
心裡還有些感慨,胤禛的脾氣跟康熙很像,他是個追求完美的人,一直覺得自己即使是寵妾也沒有滅妻,該給的體面都給過了,突然讓他知道自己寵了這麼個蹬鼻子上臉的奴才那麼些年,讓正經的嫡妻受了委屈,再看妻子原來這樣知情識趣吃了虧也從不來訴,老實得可愛,與那些面上憨厚心裡藏奸的女人很不相同,看向周婷的眼神就從未有過的柔軟。
周婷很不習慣他這樣,每次他臉上帶著這種「我很愧疚我要補償你」的表情的時候,她總是一層層的往下掉雞皮疙瘩,抽出一隻手摩挲他的手背,眼睛微微彎起來露出笑意,臉上作溫情狀:「也別說什麼辛苦不辛苦的,我總是他們的額娘,照顧他們是應當的。」
不管心裡怎麼想的,嘴上都要這樣說,再噁心也要這麼說,難道還能指著他的鼻子大罵嗎?那她的下場估計不會比那個腦子不清楚的同鄉好多少了。
「等弘昀弘時搬過來了,你這裡就缺人手伺候了,到時我挑兩房乾淨的人家跟著你,你這院子裡平時看著沒什麼,可也有些老鼠洞,你放心,我再不讓你擔心的。」胤禛不知怎麼話就開始多了起來:「弘昀弘時的乳母嬤嬤也是要換的,我會叫□房挑好的來,最好是鑲白旗下的,那裡頭的人我還有些譜。」胤禛全心為一個人打算的時候真是恨不得能從頭髮絲照顧到腳趾頭,越想越細最後連小廚房的規格都要提高。
周婷越聽越詭異,胤禛只說決定也就罷了,竟然事事都幫她考慮周全了,這就有點不像他了。本來嘛,大格格挪過來的時候,他也只是動了動嘴皮子,周婷要提前跟他交個底還得想好了說辭,不讓李氏事後給她下絆子,要不是她引著他去看,他根本不會想到妻子有沒有苛待了小妾生的女兒。怎麼現在一樁樁一件件都想的這麼細?
這個男人還真叫人費解,根本想不明白他心裡是怎麼打算的,過去那麼寵愛李氏,幾乎是事事都偏向南院,李氏生的孩子最多,胤禛平時歇在她院子裡的時候也最多,在後宅裡公然就是個小主母了,要不是那拉氏下了死力氣來壓制她,還不定怎麼翻天呢。
可現在呢,一拍就把她拍到塵埃裡了嗎?周婷覺得自己這條皇后升級路難於上青天,這位爺可是說不喜歡,轉眼就能扔到腦後去了。
不堪為母,說出這樣的話來,李氏還能有活路嗎?她本來就指望著靠兒子的,現在連這個命根子都要被剜掉,怎麼看都不像是僅因為玻璃燈被胤禛遷怒的。
周婷以前看過的那些宮斗宅斗電影電視劇開始冒出頭來,讓胤禛震怒偏偏卻一點都不能告訴她的,後宅裡頭又怎麼都打聽不出來的,到底是什麼事能讓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李氏,如果不是身份擺在那兒,恐怕胤禛提腳踹的就是她了。
周婷越想越不對勁,心裡一個猜測隱隱冒出頭來,剛有了一點模糊的想頭,就把自己驚出一身冷汗來。弘暉的年紀不算小了,按理小孩子過了五歲就不容易夭折了,弘暉還不是身體弱的那種孩子,他是太太平平熬過了出痘的。
瑪瑙拿過茶盞讓周婷漱口,她趁拿帕子擦嘴角的時候順帶把一手的冷汗給擦乾淨,難道說,弘暉的事跟李氏還有關聯不成?指甲在手掌心裡掐出一個印子來,除了這件事她真的想不出還能有什麼事讓胤禛恨不得李氏立時就死了。
他的話可不能算是秘密,飯桌邊侍候的丫頭裡裡外外站了一串,任誰漏出這話去,李氏就不用活了。一個女人先被丈夫給厭棄,又被剝奪了養孩子的權力,她還曾經那麼受寵……越想越覺得是,周婷緊緊咬著牙關才能忍得住不發抖。
胤禛卻還是感覺出了她在發抖,探手上來:「可是冷著了?」轉頭就吩咐丫頭:「還不去廚房給你們主子熬薑湯來。」又念她:「屋子裡氣悶就開了窗子透透,那能自己站到屋外去呢,你一向畏冷的,不能這樣亂來。」
周婷到了內室靠在炕上,她越看胤禛的行徑越像,不然他怎麼會突然就對正院好了起來,過去再體面和現在也是不一樣的,如今後宅裡頭哪個敢不看她的眼色行事,想著就沖胤禛笑一笑:「是我不好,倒讓你擔心。」
「我去書房,有些事兒辦。」胤禛看著她喝下濃濃一碗薑湯裹起被子躺在床上才離開,走的時候往南院轉了一圈。
胤禛一進院子李氏就聽小丫頭來報了,但她是實在起不來,慢騰騰的換上大衣服,頭髮亂蓬蓬的挽在腦後,妝粉也來不及上胤禛就進來了。
他一掃李氏正吃著的燕窩粥並托盤上擺的幾樣小菜,又看看屋子裡燒的炭,心裡微微點頭,妻子果然是個仁心仁意的,並沒有藉著李氏失寵就作踐她,苛扣她的用度,這樣一想對周婷又多了幾分滿意。
李氏原來的那點氣焰全退了乾淨,聲音也怯生生的,站起來就要給胤禛行禮,胤禛也沒攔她,眼看著她行了全禮。
李氏這回倒聰明起來,不再輕易自辯,專撿能拉分的說:「爺是來瞧小阿哥的?」說著就露出一個笑:「弘昀今天還隔著窗子看了一回,弘時也好,奶嬤嬤說他可能吃了,一個人都不夠。」
這樣的話是很能加分的,可惜李氏病了好些天臉色欠佳神情懨懨地,天氣又冷,不敢洗澡怕再著了涼,每天只拿水擦洗一回,現在連頭髮都沒梳齊,形象打了個大折扣。更何況現在的胤禛給她定了罪,沒那麼輕易叫她兩句話一說就給哄過去。
「你病著不便照看孩子,我同福晉那裡已經說好了,把弘昀弘時挪過去讓她教養。」胤禛也不問她病得如何,扔下這句話來就等著李氏謝恩。他已經形成了固定的思維模式,孩子交給皇后養,難道還不是恩典麼。
李氏一聽當場就雙眼發黑,她一直怕的事果然來了,身子一軟歪倒在了地上,丫頭們愣是沒拉住她,還不等胤禛再說話,她就哭起來,這時也顧不得什麼梨花帶雨了,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小阿哥是我的命根子,福晉已經要了大格格過去,怎麼就不肯放妾一條生路呢。」
胤禛心頭火起,這事跟周婷有多少關係他自己心裡清楚,這樣一點邊都不沾還能叫李氏污成這樣,可見平時也沒少說這些話來誤導他,瞇著眼睛斜睨著李氏:「這是恩典,從來只有謝恩的份,可別不識抬舉。」
地龍燒得火熱,李氏卻感覺身上一陣陣的發冷,當下忘了哭,抬起淚眼來盯住胤禛不放,胤禛登上皇位之後再沒被人這樣瞧過,周婷也從來沒這樣看過他,冷不丁就想起那個死了的李香秀來。
一介賤婢竟敢跟他論起你我來,還口口聲聲皇子有什麼了不起,皇子就能欺負人了,胤禛怒極反笑,捏死她如捏死一隻螞蟻那樣容易,既然她求死那就如她所願。
如今看李氏也是一樣,如果她能懂得規矩,就此老老實實,安份的呆在南院不再生事端,胤禛不會拿她怎樣,可她偏偏這麼不識抬舉。胤禛想把這件事情做得沒有波瀾,他一開口李氏就識趣的謝恩,這才是應當應份的,哭鬧加上給正妻上眼藥,就已經超過了胤禛可以接受的範圍了。
李氏捏著帕子的手慢慢鬆下來,胤禛這個人說好聽是愛之欲生,憎之欲其死,說難聽點就是無常,李氏琢磨了他這麼多年,以為自己已經有了能立身的根本了,突然被他厭惡至此:「我是他們的親額娘啊,福晉再好,哪裡抵得過我精心,爺這是要我割肉啊。」
這話論起來她是不能說的,說了就是犯了胤禛的忌諱,他自己就是從德妃那裡被抱到佟佳氏那裡的,但她現在顧不了那麼多,拿這戳心窩子的話去刺激胤禛,指望他能看在過去的情將這件事作罷。
「福晉是主母,是主子,你是奴才,哪怕割肉餵她,也是應當的。」胤禛的眼神冷冰冰的,李氏「噗」的一口吐出血來,染紅了地上的織金地毯,扶著她的丫頭慌了神:「主子!」
胤禛走出屋子吩咐蘇培盛:「報我的名字去請太醫來。」
「庶。」蘇培盛一邊答應著一邊使了個眼色給小張子,小張子會意出了南院跟了一路,等胤禛進了書房,輕輕一拐往正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