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在喜妞的特別照顧下,婉嫻很順利地生病了,吹了一晚上的涼風,第二天起來就頭暈腦漲,天氣冷熱交復,很容易感染時疾,除了她啟祥宮還有另一位秀女也染上了風寒,早兩天就挪了出去。

婉嫻知道生了病就要挪出去,說不定就趕不上康熙親閱了,她早早準備好了舞蹈,想要那一天獻藝的,周婷不肯拿紗給她,她就剪了自己的夏季衣裳,天天拿針縫啊縫的,費了件衣裳算是縫出兩條飄帶了。

嬌養的女孩本來身子就弱,原本病了只要蒙頭睡一覺發發汗也能好個七八分,偏偏她閒不下來,拿著針線熬精神,這一熬就燒了起來,她自己知道不對勁了,貓在屋子裡躲起來,直叫喜妞上熱茶一杯接一杯的往下灌裹著被子發汗,同一屋的秀女見她行事古怪覺察出來去找了嬤嬤。

一開始只是給同屋的秀女換了個屋子並不單獨把婉嫻給挪出來,可就要親閱了,誰也不可能抱病去見皇帝。症狀還輕的時候宮女們還能看顧著,後來總也不見好,反反覆覆怕其它秀女一同染病,病一個兩個還好說,要是一片都病倒了,那啟祥宮的嬤嬤宮女必吃瓜落,等了兩天天就把這婉嫻給單挪了出去。

生病的秀女幾乎沒有前程可說了,就是有也要得到下一輪,還得看年紀是不是在大格子裡頭,喜妞很容易就掙到了照顧婉嫻的差事,日日給她侍候湯藥。

婉嫻被挪出啟祥宮的時候燒得迷迷糊糊的,另一位秀女走的時候有相熟的姐妹來送,嬤嬤們緊緊盯著就怕跟她接觸過了的秀女也染上病。到了婉嫻這裡冷冷清清的,還是石家小姑娘念著她過去的好送了些小玩意兒來,叫嬤嬤連勸一句「姑娘們當心分寸,別過著了。」都沒對象。

喜妞接著照看她,一時精心一時疏忽的讓她不斷病情反覆,拿捏著分寸不敢太過,但婉嫻是個閒不住的人,她藥是頓頓都喝的,人也天天躺著哪兒都不去了,可心卻沒停下來,不斷差喜妞去啟祥宮打聽事兒,不是問石家小姑娘又得了誰的賞了,就是問今天又是哪個娘娘召見秀女了,十個問題裡面有八個要拐到永和宮上頭去。

婉嫻天天盤算著她那排的那只舞,給喜妞銀子叫她去弄坐屏過來,這樣大件的東西喜妞肯定是弄不著的,就連白布也難得,宮裡沒事不許用白的,最後給她弄了些青布過來,婉嫻拿胭脂點在手指上頭愣是一邊轉圈子跳舞一邊在青布面上點出一付紅梅圖。

喜妞慢慢也琢磨出味兒來,現如今侍候婉嫻的就只她一個,婉嫻有什麼話也只能跟她說,說的多了難免就露出些意思來,越聽越心驚,喜妞看著婉嫻心底涼成一片,日日趁著拿湯藥的功夫去前頭探聽消息,周婷不再進宮來,但珍珠卻時不時被她派進來送東西順便關心關心侄女婉嫻的「病」怎麼樣了。

「珍珠姐姐,你可不能坑我呀。」喜妞衣裳上頭有很濃的一股藥味兒,珍珠聞見了微微一笑:「你且寬心吧,等咱們姑娘順利出了宮,一家子人都要謝你呢。」說著拿出一個小小的荷包來:「主子說了,給你首飾怕紮了人的眼,這金銀福珠你拿去玩吧。」

已經走了第一步,反正也回不了頭了,喜妞只當婉嫻是真的「偶感風寒」一咬牙把那只荷包接了過來,荷包用的是平常布料,入手卻不輕,她衝著珍珠點點頭:「我自會精心侍候姑娘的。」

「我不坑你呢,這真是家裡的主意呢。」看出了喜妞的擔憂,珍珠拍拍她的手安撫了她兩句:「你只管看好了人,別叫她出了什麼岔子。」

這話倒是真的,周婷一回家就請了西林覺羅氏過門,珍珠於這件事知道的算多了,周婷卻還是在那拉夫人來的時候把她隔出了裡間,只留下烏蘇嬤嬤一人,外間隱隱能聽見裡頭的啜泣聲,那拉夫人紅著眼圈出來了。

周婷一面相送一面寬慰她:「嫂子別急,婉嫻雖病了,我卻著人看著她呢,這一場有些懸,下一場再上進也是一樣的,橫豎她年紀還輕。」說的時候咬了重音,把「下一場」三個字說得特別重。

那拉夫人臉色煞白,轉頭回去就叫丈夫施力把女兒快點接出來,這一場平安出來,下一場她還沒過年紀呢,實在不行只說病了關到外頭莊子上去,一輩子吃喝不斷她的也就罷了。

喜妞有了珍珠作保一顆心算是落回了肚子裡,卻也不大敢進婉嫻的屋子,離親閱的日子越是近她就越是瘋瘋癲癲的,皇帝親閱秀女是會問些琴棋書畫之類的問題,喜妞原來在啟祥宮的時候就見著秀女們偷偷拿書出來背,畫畫也算是上得檯面的才藝,可扯著兩根布條子跳來跳去又算是什麼?就是薩滿也不會把腿給架到頭頂上去呀。

直到康熙親自定下日子來,才算放話把染了病的秀女給挪出去,那拉家早已經在宮門外頭等著了,婉嫻被兩個力壯的嬤嬤抬上小轎,她一聽到消息人就軟了,抖著嘴唇半天說不出一句整話來,喜妞就怕她又出什麼妖蛾子,趕緊上去扶住她往轎子裡塞,婉嫻的手緊緊扒著門不放,硬是掰斷了一片指甲,嬤嬤太監們面面相覷,最後還是她自己脫了力暈過去才順利抬出了宮門。

西林覺羅氏著人來報說平安到家的時候,周婷心裡一鬆忍不住念了一句佛:「包些藥材送過去,問問人怎麼樣了,讓大嫂小心看著。」

誰知道婉嫻一醒過來就差點嚎得整個院子都聽見了,西林覺羅氏親自堵了她的嘴,一面心疼她一面恨她不爭氣,摟著陪了半日眼淚,本來周婷說的那些話西林覺羅氏是不全信的,就算不著調了,也不可能心那麼大,結果婉嫻自己斷斷續續把那話全給說了出來,嘴裡又哭又喊的不斷反覆念著「胤禎」「十四福晉」。

西林覺羅氏想死的心都有了,眼神一個個的掃過房裡的丫頭,那些原來侍候婉嫻的丫頭有膽子小的膝蓋一軟當場就跪在了地上,幸好裡頭的人不多,西林覺羅氏又為著婉嫻的臉面不能她一出宮就立時發作這些下人,這才算是暫時保住了一條命。

不管好歹,總算把事情掐在可控制的範圍內了,辦完了這樁事,周婷才有心情理會今年大挑進新

人的事兒,八福晉那裡雖說給了自己的丈夫兩個福相的丫頭,但新人肯定是要進的,這兩天府裡就已經在打掃屋子裡,後宅裡都要塞不下了。

周婷這裡也就準備起來,還是給安排在東院,讓宋氏給看著,反正一隻羊也是趕兩隻羊也是放,橫豎進府來也是個格格,前面還有好幾個排著,一時間輪不著後來的,又已經得了德妃的保證,周婷並不怎麼急。

可她越不著急,新人就越不進門,康熙都已經帶著太子胤祥出發去巡塞了,該來的秀女卻遲遲沒有來,周婷微微有些納罕,聽說宜薇那裡這回又進了四個,前兩天已經抬進來了,怎麼她府裡還沒消息呢?

天越來越熱,前面大廚房的菜就沒有周婷這裡的可心了,這也是她故意的,廚房用的食材都由採買經手,她這裡是瓜果鮮湯,前面是大魚大肉,沒吃兩回,胤禛就又天天跑過來用飯了。

「爺熱不熱,要不要先來個冰碗?今兒有水晶肚呢。」周婷換上了寬鬆的夏袍,頭髮梳得鬆鬆的挽起來,因不出門只在腕上掛了一串手串,溫柔細語的樣子別有一番風情。

胤禛把帽兒一摘,接過冰帕子貼在臉上:「冰碗倒不必,昨兒喝的那個酸湯子可還有,那東西吃了開胃。」正說著,那邊宋氏過來了。

新人的話題就這麼擺到了明面上來說,周婷是有意看看胤禛的意思,明明知道宋氏別有所圖也還是叫了進來。

「福晉吩咐妾給新來的妹妹歸置屋子,已經得了,只不知擺設上頭怎樣。」宋氏知道胤禛這時候會在,還沒到用膳的時候,她掐著點兒過來也不算亂了規矩,身子往下福的時候柳條似的腰微微一偏,彎成一道秀美的曲線。

周婷已經感覺到胤禛的目光在宋氏身上打了個轉了,她還能定得住,拿起水晶盞喝了口酸梅湯,嚥下一口酸甜意,臉上帶著笑:「這事兒你瞧著辦吧,橫豎不會越過了你去,照著之前幾位格格的規格辦就成了。」

「哪個人要換屋子?」胤禛一開始還注意了宋氏一下,到後來注意力又被拉到了歸置屋子這件事上頭。

「爺可真是的,我雖大著肚子不能進宮,可該辦的事總不能不辦,昨兒還聽說八阿哥府裡這回子進了四個,我想著,咱們這兒怎麼也該指人進來才是,得先把屋子理了,到時候才不至於忙亂。」周婷捏著水晶盞的手指微微用力,微微幾顆冰珠子在杯子裡打著轉,心裡這才泛出點酸味兒,除開她讓不讓,還有胤禛想不想呢,剛剛對著宋氏那小腰,他可沒少瞧。

誰知道胤禛醒悟過來,略一笑看著周婷說:「是這事兒,我忘了同你說了,前些日子額娘提起來,我已經拒了。」輕描淡寫的一句話,把一屋子人給震暈了。周婷不敢相信的看了他一眼,胤禛拒了妾!

這還是下旨意之前,本來德妃看中了一個武氏,出身不顯,人又生得圓潤,很福相的樣子,樣樣都好她也要提醒一下胤禛,兒子跟她越來越親近,她也越來越有當媽的樣子:「你媳婦懷著身子的人了,你切不可叫她煩心這些事」忍了又忍總算沒把那句「切不可同李氏般待」,但看胤禛的眼神也透出了這層意思來。

胤禛難得在親媽的面前有些愧意,她這是不知道李氏下了黑手,要是知道了,恐怕得背過氣去,弘暉本來也很得她疼愛的,心裡歎一口氣,對於妻子的愧疚又被勾了起來。在德妃的面前耷著腦袋:「原就想請額娘回了這個,兒子那裡並不缺人侍候的。」

一方面是因為愧疚,一方面是因為胤禛本來在女色上頭還真沒有多大的慾望,他就是那種寧吃-精不吃多的人,對於女人也是一樣,食不厭精,靠著數量取勝這種事他是不會幹的,他好那一口了就會天長日久的吃下去,直到吃厭了為止。

周婷是他還沒吃上幾口就限量不給吃過癮的新鮮肉,宋氏擺在他面前就顯得有些乏善可陳了,心裡糾結一番還是被周婷臉上不常見的那種笑意給感染了,衝著宋氏擺擺手:「你回完話就回你自己院子去吧,就要傳膳了。」宋氏是沒資格留下來吃飯的,哪怕李氏也不能跟周婷同一桌子吃飯。

外頭的僕婦已經拿著食盒等著了,周婷一反應過來就衝著胤禛笑得軟綿綿甜蜜蜜的,她知道胤禛吃哪一套,不用知道為了什麼,只要知道她得了好處就行了。

宋氏見是胤禛發了話,心裡就跟灌了黃連湯似的,又苦又澀,低低頭退了出去,烏蘇嬤嬤跟在她身後扯出一個笑來:「煩請格格留步,那擺設還得老奴去取呢。」鑰匙掛她身上呢,她把宋氏那點小心思摸得透透的,不就是眼看著月份要到將要生了,爭不過懷孕想爭月子嘛!

烏蘇嬤嬤心裡冷笑,手嘴都不停,明裡暗裡說了些不軟不硬的話:「咱們主子身子重了,如今連起身都難,老奴雖不中用,這些事還能做得主,往後格格有什麼事兒,交待了老奴辦就是。」她能當得周婷半個家,這麼說也不算過。

宋氏暗暗掐著手掌,起身都難還霸著爺不肯放,旁人已經吃不著肉了,還不叫分些肉湯喝,她肚子裡編排臉上還帶著笑:「嬤嬤這說的哪裡話,我只是怕怠慢了新妹妹,叫人背後說福晉不寬厚就是我的罪過了。」

「看格格說的,滿府裡哪個不知道,主子是允了格格管東院的,可見是信任格格呢,格格再不必事事來回。」烏蘇嬤嬤給宋氏碰了個軟釘子,一回到東院她就問蕊珠:「今兒那邊又出什麼妖蛾子了?」鈕祜祿氏一天不鬧一場笑話,這院子的人還覺得奇怪呢。

蕊珠的嘴一扁,往鈕祜祿氏的屋子張了張:「今天又嫌菜色不好了,念著要吃水晶膾呢。」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身份,就敢要這個要那個,格格的份例擺在那兒,雞鴨魚鵝便罷,折騰什麼水晶膾呢。

「到廚房去,告訴她們我讓做的,你給那邊分半盤子去。」宋氏挑挑指甲,她不能折騰,總有能折騰的人。

「主子這麼抬舉她做什麼,她那樣兒,哪裡是個識抬舉的。」蕊珠跟了宋氏多年,一直是宋氏的心腹,說起話來也沒多少顧及:「別等主子抬舉了她,她就去攀高枝兒。」那次獻上針線大家都看在眼裡,心裡不是沒罵過鈕祜祿氏馬屁精,見她沒有因為這個得好處,人人心裡都快意呢。

「不讓她去鬧一鬧,我跟爺都照不著面兒。」宋氏心裡酸苦,越發覺得日子艱難,她比周婷要大,再不生養,以後就沒機會了。

「奴才這就去辦。」既然是把鈕祜祿氏當槍使,那就沒什麼好顧及了,蕊珠一轉身往院門口去,眼睛微微一側就瞧見桃兒又坐在廊下抹淚,鈕祜祿這個傻子,連身邊的丫頭都攏不住,遲早把她那點事都翻出來。

胤禛主動拒妾讓周婷心裡起了點異樣,很快就又被她給壓住了,只要想想後院裡面綠著眼珠子的女人們,她就不能放鬆自己,日子還是照舊過。

康熙帶著太子出去塞外,原本監國的事兒就輪到了留在京中的兒子身上,胤禛攤到的差事正好是戶部的,他想給康熙留下好印象,光口碑好沒用,能辦實事才是真的,夜夜在書房裡點燈熬蠟,再沒時間去想宋氏之類的後院女子,僅有的一點休閒時間也到了周婷這兒來了。

周婷這裡熬著酸梅湯,拿烏梅烏棗冰糖熬足了時辰加上冰塊兒盛進雕了花的水晶碗裡,每日給胤禛送去一些,有時候胤禛也會自己過來同她扯些閒篇,說些不要緊的事,順便摸一摸周婷肚子裡的孩子。

這一日正摸著,烏蘇嬤嬤滿臉喜意的過來說:「家裡的大夫人送消息過來,說是六姑娘的病已經大安了。」

這個六姑娘就是婉嫻,周婷眉毛一皺細問起來:「前幾日還說水米都不進了,今兒就大好了?」玩點什麼不好,偏偏玩絕食,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現在突然又好了,別是又想出什麼新花招來了吧,她剛要差人去府裡瞧一瞧,就覺得肚子裡面輕輕一抽,跟抽了筋似的讓周婷腰酸得坐著就動不了了。

烏蘇嬤嬤一看趕緊問:「可是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