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康熙卻沒有如周婷想像的那樣發怒,而是親自寫了封信給教皇解釋中國禮儀,詳盡的解釋「天」「帝」在中國意為何物。

這實在是太好脾氣了些,想想葛爾丹再想想台灣,哪一個在指完康熙的鼻子之後還得能到這樣的回應。

自同傳教士接觸以來,他深為西學所震撼,西方流傳而來的武器醫藥都有過人之處,但那他推崇的也只是西學,而非西方教派。

作為一個封建帝王,權力的凝聚才是第一位的,那個信佛信到把自己捨出去的梁武帝實在是荒誕可笑,任何時候宗教都只是統一的手段,他親選活佛為的就是鞏固藏地的統治,而不是把活佛抬到跟自己一樣的高度來對他指手畫腳。

教皇發佈禁令的事兒胤禛並不過於憂心,既然已經解決過一回,這一次就有了經驗,他在上疏中提到了人口流失米糧不足和當地的民生問題。所有已經站班的兄弟們當中,他的這份奏折是包含問題最全面,也最務實的。

康熙把幾個兒子呈上來的奏章按側重分類歸出來,十三十四的跟胤禛多有相同處,魏珠彎著身子上前添了茶,又悄沒聲兒的退了下來。

全都看完之後,康熙又把胤禛的那一份拿出來從頭翻閱,嘴角含笑微微點頭,手指在「不習中華文義道理,即作此妄論。」上面輕輕點了兩下,胤禛拉出利瑪竇作對比,言明西方傳教者當先學習中國文字語言風俗,然後再能進入內陸傳教。

這正符合康熙心中所想,這些洋人來往中國,自然是仰慕聖化的,利瑪竇也是靠著這個扣開了傳教的大門,他帶來了油畫技術幾何原本這些西學,但他也首先承認了中國人的博學,讚歎了這個古老國家的偉大之處。若他跟現任教皇一般行事,只宣揚天主而視祭祖為異端,那恐怕才到澳門就被當地民眾給弄死了。

心裡再一次肯定了這個話不多說,卻是事事都肯用心去辦的。康熙認可了胤禛的能力,同胤礽議事的時候特別稱讚了胤禛,拍著他的肩膀笑言胤禛可為左右手。

這些消息自然有侍候在側的小太監漏出話來,太子的反應也在胤禛意料之中,他到目前為止還一直想要拉攏他,而胤禛只需冷落大阿哥,在太子看來就已經表現出了支持正統的傾向,兩方皆大歡喜。唯一不高興的大阿哥系也已經得意不了多久,胤禛面對他時越忍耐退讓,康熙就越是覺得這個兒子厚道沉穩。

夜裡破天荒翻了德妃的牌子,胤禛如今的地位雖不能與太子大阿哥相比,勢比也比不上有安王系做後盾的八阿哥,卻在能力和品性上得到了康熙的首肯。

前朝的事兒,後宮女人能夠接觸到的非常有限,但不代表她們什麼都不知道,馮氏帶來的禮物裡面就有一份是專門讓周婷送給給後宮的妃子們的。

不光是九阿哥有廣州那邊有生意,太子大阿哥也都有,只是大阿哥天生更適合騎馬射箭,好好的賺錢買賣他是賠了又賠,差點兒就把安家銀子全折進去,好在有個明珠能幫他支應著,就這樣還是在虧本,要不然也不會鬧出搶人生意傷人性命這樣的事來。

太子的生意就更別提了,他自己還沒想著要幹點什麼呢,這一路上的官員早已經打出了他的旗號,抽錢分東西,生意是做下來了,可賺頭雖多名聲卻壞。

德妃拿著周婷送來的香水微微一笑:「這些東西萬歲爺也曾賞下來過,只這瓶子好看,裡頭的東西到底不如咱們的香粉香丸有趣兒。」各色的香珠擺在或金或玉的熏盒熏球裡頭,繫上玉絛帶子垂在腰間既作裝飾又添香味,風隨步起香隨風動,自然比香水的直白更適合東方人。

「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十四弟妹有了身子,我便不敢拿這些個送給她,聽說裡頭多用麝香的,這西洋畫的座屏我看能得十四弟喜歡的。」那座屏上畫了洋槍火銃,德妃見了就知道是專門給胤禎準備的,點一點周婷的鼻子:「你跟胤禛就知道慣著他愛這些。」

完顏氏的肚子雖然還沒鼓起來,反應卻厲害,天天往外泛酸水,此時歪在炕上也顯得懨懨的,聞言一笑:「多謝嫂嫂記掛著我,我如今再聞不得那香,前兒奶嬤嬤剛抱了弘春過來,我還沒接手呢,就吐了一身。」

周婷把瑪瑙剝好了的核桃遞過去給她,她接過去捏了一塊,才又笑道:「雖沒吐在弘春身上,卻把他給嚇著了,直哭呢。」

「這奶嬤嬤既在餵奶,怎麼還敢用香?」周婷一瞬就明白了完顏氏話裡的意思,搭了梯子問了這樣一句。

德妃哪有不明白的,主子懷著身子,就是身邊的丫頭也不能隨便用胭脂水粉的,更何況宮女本來就不興弄這些,此時又不年不節的,連紅衣都不許穿的,哪裡能到胭脂。

這身上帶香的肯定就是舒舒覺羅氏,自從弘春抱到了完顏氏處,她一下子就老實起來。兼之完顏氏被周婷一點撥學會了示弱,胤禎骨子裡可比十三更憐弱些,反過來冷了側室好些日子,直到完顏氏有孕,胤禎復又開始寵愛她了,才又有了折騰的資本。

「我說你今兒的臉色怎麼又差了些,你到底還年輕呢,」德妃微微一笑,什麼東西在她眼裡也沒有嫡孫重要,完顏氏拐著彎的告狀她自然聽得出來,但就算看在孩子的份上,德妃也要出面敲打一下側室的:「等會子我讓身邊的嬤嬤過去跟你把這厲害再說一說,你年輕面嫩不好發作,可若是作下病來,往後懷胎可有罪受。」

完顏氏臉上一紅,挨著德妃的身子撒嬌,索性把話往明瞭說:「瞧額娘說的,到底是弘春的額娘,很該留些體面才是。」

既然德妃都已經點頭了,周婷也樂得做人情:「這事兒不必額娘去吩咐,我送她回去說一聲得了,幾日不見弘春,也有些想他。」說著指一指木頭盒子:「這回下頭進上來的洋船弘時喜歡得很,一直鬧著要,他那小胳膊哪裡拿得動鐵東西,我就讓底下的工匠做了套木頭的,想著弘春也是這個年紀,這一匣子是給弘春的。」

幾句話既明瞭心跡又給了人情,給弘時是善待庶子,給弘春是給完顏氏面子。兩個女人嘴角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

瑞珠拿過去給德妃,她拿起一個來細看,船做得一般大小,漆了五彩色,一看就招小孩子喜歡:「這東西倒好,正是男孩子玩的玩意兒。」心裡對周婷又添了些滿意,能待庶子好才是真的寬和人兒,她很樂意讓完顏氏跟周婷親近,她那小兒子跟胤禛比起來就是匹沒有籠頭的馬,是該多個人看著栓著才成:「我也乏了,你們妯娌玩去罷。」

兩人一同告退出來,完顏氏扶著丫頭的手一路緩緩往乾東所去,周婷幫了她的忙,她心裡對周婷又多了幾分親近:「不瞞嫂子說,原我嫁過來之前,也曾偷偷問過哥哥,四哥是個什麼樣兒,心裡想著一母的親兄弟總歸長得想像。哥哥讓我娘家嫂子帶了話來,我心裡便一直想著咱們爺的模樣。」說著不好意思的看著周婷:「等第二日該請安了,我心裡還納悶呢,暗想著定是哥哥誆我,竟是半分也不像的。」

完顏氏的哥哥海峰原來當過胤禛的伴讀,康熙指婚的時候肯定想到過這一層關係,給兩個兒子織這樣一張關係網,肯定也存著讓更親近的意思。

周婷微微一笑:「我不也是,嫁過來之前就聽說咱們爺有個親弟弟,互相見禮那天幾個弟弟年紀挨得近,愣是分不出來。」拉著完顏氏的手輕輕一拍:「雖外頭不像,可到底是親兄弟,骨子裡的脾氣那是一模一樣的,拉著不走打著倒退。」

一句話把完顏氏說樂了,她身後跟著的丫頭小心翼翼地盯著她的腳步,周婷扶她跨過門坎,宮裡最坑爹的地方就是皇子福晉們跟小妾是住在一個院子裡的,她們一進門就瞧見舒舒覺羅氏那兒的簾子動了動,周婷臉上端著笑,只當沒瞧見。

等擺上了茶果,完顏氏臉上的神色才好看些,明明知道她們來了,竟敢避開不行禮,周婷對完顏氏臉上的神情只作不見,繼續往下說:「你定聽說過,原來兩兄弟慪氣,把額娘急得團團轉,這兩年年紀大了才剛好些,咱們是能勸著就勸著,打仗不離親兄弟不是。」

說著使了個眼色給瑪瑙,看著她把座屏拿了出來:「我那屋裡也擺了這個洋玩意兒,這幾日朝上為著洋和尚的事兒鬧哄哄的,昨兒咱們爺一瞧見那船話頭就收不住了,叫我聽了一腦袋的洋人事。」

完顏氏自孕後就很自覺的讓出了胤禎,此時聽見周婷說話心頭微微一動,抬眼就看見周婷別有深意的笑容,差點臊紅了臉,轉念一想,舒舒覺羅氏到底跟著胤禎的時候長一些,她新婚就懷了身子雖說是喜事,到底根基不穩。

這才幾個月的功夫,胤禎就又有往那邊倒的跡象了。弘春剛抱過來的時候,舒舒覺羅氏夾著尾巴不敢喘氣,才過了幾日就又要作怪了,咬一咬牙,橫豎不過說說話,也不會有什麼影響,要真等孩子生下來再打算,恐怕那邊就又要懷上了。

等胤禎來的時候,果然藉著這個由頭把他留下了,雖只是說說話兩人的關係卻又更近了一步。

周婷是為了讓完顏氏跟胤禎的關係更好些,誰知道陰差陽錯的讓胤禎對火器感起興趣來。清朝如今還沒有設火器營,火銃之類的利器紫禁城裡自然也是不能用的,胤禎心裡癢癢又沒地方試試,拉上十三就去找胤禛,求他給弄個火銃來。

馮九如面見胤禛的時候見機獻上兩把,一大一小,全是高價從洋人那兒收來的,屬於違禁物品,要不是打著胤禛的旗號根本帶不到京城來。

這東西其實南宋就已經有了雛形,卻還是鄂羅斯人把它帶入人們的視線,清承明制,火銃又重又易走火,馮九如帶回來的胤禛根本沒有放在心上,若不是胤禎纏得緊他根本沒想到去試一試。

滿清以騎射起家,雖然老祖宗吃過火器的虧,卻沒有人放在心上,總還是鐵騎贏了大炮的。現在的火銃雖然比那時候的厲害了,到底射程沒遠過弓箭,比較起來十三十四都更喜歡射箭,只有十四玩笑一句:「這個給四哥倒好,比箭總要遠些。」

馮氏拐著彎的計劃到底沒有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