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5 章

胤禛這回出去不像上回那樣時時有書信送回來,周婷也不敢像前幾回那樣時時遞了書信過去,以他這種萬事不欲人操心的性子,臨走說出那番話來,恐怕這回當真是十分險惡的。

白日裡還好,她有各種各樣的事情要打點吩咐,到了夜裡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瑪瑙守夜時聽見了響動,第二天就燃了安神香,周婷承她的好意,聞著那香還是精神得很,心思一拐就往草甸子上帶。

來了這麼長時間,她也算有了些基本常識,知道胤禛要上位,太子必須先空出這個位子來,至於是死還是廢,她就真不知道了,每天心跳加快的時候她就安慰自己,胤禛是最後的勝利者。

可這就如同一場戰爭,明明知道他是最後的贏家,卻還是擔心他衝鋒殺敵的時候傷了筋動了骨,拉太子下馬這樣大的事,差了一步引火燒身可怎麼辦。

她日日這麼提著心,就連兩個女兒都覺出不對來,大妞二妞還能直接說出額娘別急,阿瑪就快回來了的話,身邊侍候的丫頭卻只能說些旁的來逗她開懷。

周婷畏熱的毛病是從作月子的時候留下來的,大開著暖閣裡窗戶,內室裡也留著縫兒,不關門,只拉著帳子,遠遠擺著冰盆,有風送了涼意來,屋子裡倒不怎麼熱,周婷身下又鋪著象牙席,胤禛不在,她一塊睡熱了就換另一塊睡。

珍珠聽見她翻動就坐起來問:「主子可要飲湯?」

「不必,你睡你的罷,我就是有些熱。」其實是她又憂心起胤禛來了,伸手從枕頭底下摸出扇子來,珍珠聽見風聲更不敢睡,只好說些趣事兒引她開懷。

「瑪瑙姐姐的夫家今兒送了禮來,臊得她半日不出房門,我過去瞧了,全是精了心備下的,瑪瑙姐姐有福氣呢。」珍珠拿枕頭墊了腰,因是在外頭守的夜,就點起了燈,站起來摸摸青花大茶缸裡的玻璃碗,冰已經化了大半兒,碗裡晾著的酸梅湯正好這時候入嘴,就送了一碗進內室。

周婷躺了這麼些時候一點睡意也無,索性跟珍珠聊起來:「怪不得呢,我說怎麼一個下午都沒見著她。」瑪瑙的親事,是胤禛給定下來的,本來周婷以為會是外院裡頭給胤禛辦事的管事,誰知道胤禛竟給瑪瑙挑了一個漢人。

「她在屋子裡躲羞呢,」珍珠嘻嘻一笑:「主子不知道吧,那邊兒送了一幅尺頭過來,又有半匹青布,我瞧著,那禮單子裡頭夾了張鞋樣子呢。」

「這怕是打聽過了,知道瑪瑙最擅做鞋。」周婷微微一笑,酸梅湯的涼意壓下了她心裡去不盡的躁意。

「瑪瑙姐姐可生氣呢,扯著那鞋樣子直說不知規矩。」珍珠越發笑得高興:「就是怎麼也不肯把那張紙給扯爛了。」

周婷「撲哧」一笑,把碗放到床邊的桌上:「瑪瑙嫁了,下一個就輪著你,你可有什麼合心意的?若似她這樣壓著不說,可要由著爺去配了。」

旗民不通婚,瑪瑙是包衣出身不錯,卻是正經在旗的,胤禛這個媒作九曲十八彎,配的正是剛升了醫上唐仲斌。他早就想在太醫院裡頭插一個自己人,不僅拐著彎子叫他投了旗,還把瑪瑙配給了他。

這樁婚事,周婷原本是不同意的,她從小張子那裡打聽出這個人來,馬上就明白了胤禛的用意,卻沒想到瑪瑙自己願意。

周婷只好使了人出去打聽這個唐仲斌,太醫院醫上這個官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他一家子投了旗,就是旗人了,況且瑪瑙嫁過去算是低嫁,又有胤禛周婷的關係在裡頭,唐仲斌這個人學醫學傻了,平時在太醫院裡就只知道刻苦攻讀,胤禛也不知怎麼就看中他那股子呆氣,瑪瑙進了門那家子只有待她好的。

唐家得了這麼樁好事,全是按了禮儀說媒定親換帖採納,三不五時還要央告門上人送了東西進來。因是胤禛屬意的,烏蘇嬤嬤也不十分攔著,甚至還覺得這是胤禛看中周婷的表現,全為了她高興呢。

「原想放了她出去備嫁的,可剛提上來的粉晶碧璽還不能領事兒,只好再留她一留,你的事兒也該打算起來了。」見珍珠一直不說話,周婷就問了一句:「你是想要個讀書的,還是習武的?」

珍珠默然不語,她臉上那道傷疤雖說抹了藥又好好養著,可總是留下了痕跡來,她因這個並十分肯嫁,老說要一輩子呆在周婷身邊,可看著瑪瑙這樣子,又有些心動,拿不定主意只好扭過臉去:「奴才全憑主子作主就是了。」

「既讓我給你作主,我自然也會給你撐腰,若有個不好,只管來找我,我替你發落。」周婷跟珍珠半真半假的開玩笑,珍珠只顧扯著衣帶子不說話,過了一會兒又抬手摸起自己的臉來:「不瞞主子說,奴才這個樣子,嫁個平頭百姓還怕他納了妾,不敢再想那讀書習武的,只家世過得去,能緊著我,便罷了。」

「胡說八道,你且瞧著,我必得給你挑個可心的。」周婷知道她是傷了臉,原來使人打聽她的人家一下子全沒了聲兒,這才有些心灰,立馬寬慰她:「瑪瑙這個性子配上個有些呆氣兒的正好,你呢,倒要尋個有些聰明勁兒的了。」

周婷這裡剛論完這個唐仲斌,那裡唐家人就藉著禮單子送了封信過來,十八阿哥胤祄病重。這個消息比寧壽宮裡皇太后說的還要早了一天,三阿哥胤祉留京,連夜送了太醫過去,唐仲斌只是醫上,沒這個資格跟去,卻在信裡言之鑿鑿,說自己看了送回來的藥方症狀,有些心得,求周婷代為送信給胤禛,讓他也能跟著去。

周婷自然不會貿然應下,她這段日子天天往寧壽宮裡跑得勤快,為的就是皇太后那裡時不時有消息遞過來,聖諭是半夜裡到的京城,十萬火急的送到胤祉手上,康熙親點的那兩個擅長兒科的太醫大半夜被人從被窩里拉了出來,拉到馬上就往草甸子上趕。

寧壽宮的太后知道了消息直念佛,王嬪更是提起了一顆心,若這回子有親哥哥在身邊還罷了,偏偏這回十五十六都沒去,只有十八跟著去了,她有心想問兩句狀況罷,上頭幾個妃子寬慰皇太后

的話還沒說完,只好忍牙坐直了等著,眼底一派焦急之色。

還是佟妃先把話頭遞給了她:「你也不必憂心,既點了太醫過去,自然會小心看顧,許是春夏裡頭的日頭毒,著了暑氣。」

周婷垂著眼睛不說話,她知道這回的事情沒那麼簡單,唐仲斌的信裡說得明白,他的信倒不像平日裡周婷見過的那些四平八穩,而是一付捨他其誰的樣子,說了一通周婷瞧不明白的醫理,還指出太醫院去的這兩個雖擅兒科,年紀卻大,保守治療只會拖延病症。

王嬪明明笑不出來,卻還是扯開嘴角,說些趣話兒逗皇太后忘了憂慮,要是皇太后急得有個什麼好歹,大家跟著一起糟糕,她站起來曲一曲膝蓋,臉上帶著笑:「老祖宗很不必為了他憂心,原他兩個哥哥隨駕的時候也常有個頭痛腦熱,這肯定是到了草甸子上頭撒了歡,又是風又是汗的傷了風,既萬歲爺點了太醫過去,必無大礙的。」

嘴上這樣說,心裡卻急得不得了,不住盤算等散了場子她能托了誰去信,也好知道知道情況。康熙親筆寫了來的信,王嬪是沒資格看的。

照唐仲斌說的胤祄現下高燒不退,本就是診斷有誤。駐地到底不比京裡,醫藥條件差,隨行的醫生恐怕也沒引起重視,只當是普通的感冒發燒,起先給他開了發汗的藥,等到兩三劑吃下去非但沒退燒,病還更重了,康熙才叫人往那邊趕。

王嬪身邊無人可托,只好又來求了德妃,上回子她就托了周婷看顧十五十六,這回既然胤禛也在,就又想起了周婷來,讓她幫忙往那邊遞出話去,也好打聽打聽兒子到底怎麼樣了。

周婷借了這個由頭交待了瑪瑙的哥哥傳了口信去,胤禛得到消息的時候剛從十八阿哥的帳子裡出來,回自己帳蓬裡頭抹了把臉,剛準備拿了點心匣子去勸康熙進些食,瑪瑙的哥哥被蘇培盛領了進來問安。

康熙抱了兒子一個晚上,聽見他高燒說胡話就輕輕拍打他,在他耳邊說話。太子臉上陰得能夠滴出水來,這樣的待遇這些阿哥裡頭就只有他曾經有過。大阿哥自然也不高興,但比太子還是好了許多。

這個弟弟跟他們差距太大了,先不說生母的份位,單只說年紀,這些皇子們兒子都有他那麼大了,自然不會跟個七八歲的孩子一處玩,要說情份,那真是薄得很。

康熙卻不同,他年紀越大,就越經不得離別,福全去的那段時候,他的腰都不如過去挺得直,人也不如過去精神,唐仲斌拖住福全三年壽命,臨了卻給了康熙更大的打擊,更別提他如今的心越發軟了。

除了焦慮十八的病,他還將這些兒子們的反應一一看在眼裡,最叫他失望的就是太子,到他這個年紀已是高壽,若他不在了,這些留下的兒子要怎麼托付給下一任的新君呢?太子越是冷漠他就越是痛心,痛心過後就是深深的懷疑。

一個連孝悌之心都沒有的兒子,要怎麼照顧他留下的這些兒子呢,說不定他剛一閉眼,這些兒子就被太子全發落了,越是往這上頭去想,那些原來他忽略過的細節就越是一個個的往腦子裡撞。

胤禛掂著那信,臉色同太子相差不遠,唐仲斌既然這樣說了,這事兒肯定是有把握的,光能把福全的病拖上三年,胤禛就願意相信他,但他卻不能立時就讓唐仲斌過來。

胤祄的死是個導火索,天長日久以來,汗阿瑪已經從原本不信太子作惡到將信將疑,他的態度越是曖昧太子就越是著急,這樁事不過是壓死了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胤禛捏著藥方不說話,既然這時候來了個唐仲斌,那就得顯出他的價值來,他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裳,蘇培盛跟在他後頭,心裡領著食盒,裡頭是灶上的太監送來的燉得稀爛的麵條,小太監打了簾子讓他進去。

胤禛上前一步說:「汗阿瑪,兒子有事要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