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珍珠領命而去,吩咐門上給套了輛車,身上披著大毛衣裳,抱著手爐,身後又有捧傘添碳的小丫頭兩個跟著。她是周婷身邊的大丫頭,出門的排場不小,門上人還專派了兩個小廝跟車。

珍珠賞了兩個荷包,兩個小廝歡天喜地接了過去攏在袖子裡頭,這城外的路可不比不得宅子裡頭,又有人掃雪又有人撒沙,車還好些,一路靠走的,真能凍掉腳趾頭。幸好一進了城就是大道,又是往自家府裡去,若是誤了時辰出城,也能在府裡頭過一夜。

兩個小丫頭久在周婷院裡當差,得了珍珠的調理等珍珠出嫁了也是要提二等的,這時候自然巴結著,一個開了車上放的食盒:「姐姐可要嘗一嘗,這會子回府再回來要錯了飯點哩。車裡頭還備著熱水,茶也是現成的。」

珍珠見是做成鴿蛋大小的麻團兒,皮子炸的金黃,上頭撒了白芝麻,隱隱瞧得見裡頭拌的黑芝麻餡,抿了嘴兒先笑一笑:「你們倆倒會討巧,是誰往廚房去討的?」一面拿手捏了,一面往嘴裡送。

兩個丫頭一個叫珊瑚一個叫蜜蠟,全是烏蘇嬤嬤看過點了頭,珍珠親自放在身邊□的,各項都已慢慢上了手,只等著珍珠出去了,就給翡翠碧玉打下手。

蜜蠟抿抿嘴,眼睛一彎笑道:「知道姐姐去給福晉辦事,碧玉姐姐叫了琉璃親送過來的呢。」珍珠教帶小丫頭,碧玉自然不能閒著,她主食事,更加需要細緻耐心的人接班,那兩個丫頭已經磨了小三年,這會子方才顯出用處來。

「我瞧著琉璃的臉孔又圓了,想是呆在廚房吃的多些。」珍珠把小盒子推一推,兩個丫頭也不避讓,一人拿一個托在帕子上頭吃,珊瑚話音剛落,珍珠就點著她笑:「你要眼熱,我就拿你去把琉璃換了來。」

珊瑚連連擺手:「那不成的,我跟姐姐學著梳頭穿衣,已經能給姐姐幫幫忙兒了,那琉璃可是日日給福晉撿燕窩上頭的白毛呢,這活兒她做了三年,再細緻不過了,換了我可得誤了福晉的燕窩粥。」

馬車行得穩,裡頭燒著碳倒覺不出冷來,三人坐在一處,珊瑚是個愛說愛笑的,沒兩句就探聽起來:「我聽說府裡頭的側福晉出了蛾子,主子可是叫姐姐去敲打她?」

珍珠斜她一眼:「再不許說這話,那是主子,哪有咱們做奴才去敲打主子的。」說著拿起茶托來:「這是主子叫我去給年側福晉請安呢,也不知這一冬過去了,她身子骨好些了沒。」

蜜蠟一直坐著不說話,只拿了小壺往杯子裡頭添水,這時候讚了一句:「姐姐當直滴水不漏的。」

「我說這個是叫你們學著呢,往後我出去了,輪著你們倆在主子跟前侍候,要是有什麼不到的,我的臉可就丟盡了。」珍珠伸手點一點她們:「咱們主子最講規矩,我知道你們幾下私下裡那叫那邊兒是個姨娘,這話要傳了出去,看我怎麼收拾你們。」

周婷再講規矩,下頭人也不是不會看風向,眼見周婷一人獨大,嘴上待年氏再恭敬心裡頭也看她不起,背後嚼舌的再管也少不了,只不放在明面兒上罷了。

這時被珍珠點了出來,兩個丫頭先是面上一紅,她們也是天長日久,聽得閒話多了這才輕慢起來,吐吐舌頭,一人一邊勾住珍珠的手作保:「再不敢了,姐姐且饒我們一回。」

自胤禛一家遷去了圓明園,雍親王府門前清靜了許多,送禮走門路的全往圓明園去了,府裡頭領事兒的沒了油水可撈,只捂在門房裡頭閒磕牙,聽見有人拍門慢騰騰出來,往外頭一掌眼,認得馬車上頭雍王府的印記,趕緊開了門。

府裡沒個像樣的主子,小格格如今解了緊,可冬天裡哪有景色可賞,全貓在屋裡頭暖著,或是湊四個平日裡說得來的一處打打馬吊,支些銀錢出去叫灶上整治兩個好菜,倒比周婷在時過得舒服,既得不著寵愛了,不如隔府住著自在。

西院裡頭熱鬧,年氏那裡也一改往冷清的情狀,到底她是佔了側福晉份位的,周婷不在,她就是最大的。後宅裡這些女人早就被周婷給磨軟和了,本著一團和氣的心態往年氏住的東院裡頭去了兩回。

好與不好,都權作個消遣,也有消息真個不靈通的,以為年氏只是留在府裡頭養病,總歸還要往圓明園去的,又送東西又拿了話奉承她。

年氏也真的擺出了側福晉款兒來,這時候她倒大方起來了,周婷身邊得用的全都調走了,她有錢也沒地兒疏通去,拿出些來交際這些比她低一等的,或叫丫頭擺了花出來請了這些格格來賞,或是拿出她份例裡頭的羊肉魚肉涮鍋子吃,幾回下來倒有所得。

這些小格格雖沒得過寵,卻在府裡呆得久,年節時也要往周婷處請安,年氏既見不著周婷的面兒,便打起知己知彼的盤算來,思量著找出周婷的毛病,好尋了機會下手。

周婷再寬厚,格格們的份例也比不上側福晉的,年氏這裡的東西自然比她們屋子裡的強,使的炭也更好,幾個女人一耗就是一天,年氏也樂得有人巴結她,雖也嫌她們聒噪,卻還是耐著性子聽完。

吃人嘴短,再說女人們湊在一處沒事兒也要生出事來,又閒了這麼些年,有一點事就在嚼了又嚼,如今來了個新人,自然要把當初那些事兒全都拿出來顯擺,正中年氏的下懷。

桂嬤嬤冷眼看著,倒沒急著指出她的不是來,這些說輕了不過是妾跟妾之間說說閒話,沒個把柄捏在手裡頭,也不好急赤白臉的去告狀。

年氏聽了一筐筐李氏宋氏的舊事,這些小格格們多受她們的欺壓,周婷那邊她們沒這個膽子去埋怨,差得太遠,一手指頭就能捏死她們,怎麼還敢生出埋怨的心來。可前頭擋著道兒的李氏宋氏卻不一樣了,一個死了一個常病毒,都是現成的嚼頭,把那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吐了一回,倒讓年氏聽出些心得來。

這些日子裡頭還真叫她琢磨出個道理來,她再好也得近了四郎的身才有處施展,如今這麼乾吊著不下鍋,怎麼叫他知道滋味呢?

她可不信周婷能把她關在這裡十年八年,等她哥哥們陞遷了,或是回京裡頭述職的時候,總有法子回到四郎身邊去的。存了這個心可著勁兒的打聽前頭的李氏宋氏是個什麼模樣。

這些女人們添油加醋把自己知道的那點兒事描了花上了影兒的吐給年氏聽,年氏越聽眉頭擰得越緊,兩回下來恍然大悟,不是她做得不夠好,而是前頭這兩個女人落了人的口實。她再這樣行事,落在四郎眼裡,可不是跟她們一樣了?

年氏上一世能得寵愛不絕就單只「出挑」這一個法子,女人想要在男人眼裡心裡顯出來,就得先摸清了男人的心思,原來的套路叫前頭兩個把事給辦絕了,這輩子她就只能換一條路走了。

年氏的算盤打得「辟啪」響,把周婷的事兒打聽了又打聽,自己歸結了一套辦法出來。照四郎現在的樣子,該是喜歡那講規矩又穩重的,看那拉氏如今這麼得寵就能知道了,她頭前兩回那樣子是顯得有些不莊重,怪不得沒入他的眼呢。

她既打定了主意,往日行事也變了起來,只作個賢淑模樣兒,立意要把好名聲傳出去。可她既要賢名兒,又不想把才名兒給扔了,架上還擺著詩集,梅花案上頭的琴還綴上了新的絲絛。

架不起這些女人起哄,倒真的彈了兩回,立馬有人讚她大家子出身,樣樣都拿得起來,年氏拿帕子掩了嘴角自謙兩句,那琴倒彈得更多了,怎麼也沒想到會隔著牆傳到八阿哥那裡去。

這幾日出了弘昀的事,門上早早往各處院子裡報了,叫把鮮艷的顏色都換下來,格格們全都又縮回屋裡,誰知道這府裡哪個是耳報神,萬一叫人傳進福晉耳朵裡,可不是自己找不自在麼?

年氏這裡復又冷清下來,她在屋子裡頭對著鏡子重又開始練起走路說話來,武格格說那拉氏最是板正不過的,年氏的印象也是如此,這一世她沒怎麼見過,上一世卻是常常看見的,那腰背挺直,身子立得穩穩的,她自己卻是怎麼站都似弱柳拂風。

正練習著呢就聽見丫頭報說珍珠來了,年氏擰了擰眉頭,搭著惜月的手從炕上站起來往外室去,錯眼一打量先見了珍珠身上那一襲滾著兔毛的錦襖,跟頭上耳上的素淨首飾。

年氏早早得著了弘昀去了的消息,她本就愛穿素的,屋子裡倒沒什麼要換的,見珍珠戴的素,衣裳卻是透著些暖色,微微一哂開了口:「我這幾日身上不舒坦,這地下的毯子就先沒叫換了,倒要請姑娘先別往福晉那兒說。」

地上鋪的薑黃色綠地纏枝花紋的毯子,也不算出格了,聽話聽音兒,珍珠哪有不明白的,只笑一笑:「側福晉不必急趕著換,主子爺說了,才出了年,不過立時用這麼素的,總歸差著輩兒,犯不著什麼,就是咱們小格格,也並不是一味素淨的。」

年氏笑容一僵,她還記得她進府遇上的第一樁喪事就是弘昀的,那時候正逢胤禛傷心,院子裡頭連紅花都不許留,報春月季才開出來就叫奴才全掐了,如今竟連個丫頭也不必穿白了?

她倒還繃得住,咬一咬唇往上首坐了,臉上還帶著笑:「倒不知這回子,福晉又有什麼吩咐?」

一個又是紮了珍珠的耳朵,她臉上笑得四平八穩,只把眼皮子一掀:「咱們主子問側福晉呢,這夜夜琴挑,可曾引了張生來?」

年氏紅潤的臉頰一下變得蒼白,惜月還來不及攔她,她就順手砸了個茶盞過去,珍珠穿得厚,身上沒破,衣裳卻全濕了。

年氏胸口一陣起伏,指著珍珠恨恨出不了聲,一把推了惜月:「你是死的,快給我掌她的嘴!」